“你们父女是不是有……算了,你一路辛苦,还是先进屋入座再谈吧。”
虞煜想起姜固此前给自己的书信,觉得其对自己并没有姜泠口中的那么抵抗,本想问问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见姜泠提起此神情不愉,也改口不提,让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姜泠先行进屋休息。
“你们谈吧,我要先去整理一下,反正戎狄短期内掀不起风浪了,无论是谁想要和他们联手,都是白费心机。”
姜泠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尘土十分不适,要不是重逢了温照柔,都不想在院中停留,只想快点回屋换洗一番,并不太想参与他们后续的谈话,反正金焕笃的死亡已让戎狄大乱,纷纷赶着回去争夺汗位,暂时没空理会中原上的纷纷扰扰了。
现在外界以为还在继续的幽州之战,不过是她父亲借着战争的尾声趁机剿灭幽州之上的叛徒罢了,戎狄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根本没有人留在那里做无谓的牺牲。
“那你好好休息,我们过后再谈。”
阻止了想要出言挽留姜泠的卫衍,虞煜微笑着说道。
“行!”
虽然不想提起自家那个油盐不进的老头,但此战发生的事情又不能不告知虞煜,听到虞煜发出交流的邀请,姜泠也毫不扭捏的答应了。
和温照柔告别之后,就向着通往后院的游廊走去,惊觉自己没有告知她屋子在何处的虞煜伸手想要喊住她,无奈她动作太快,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游廊尽头,急忙让吕铎跟上去带路。
他不喜欢自己的住所被太多人环绕,所以除了日常的清洁打扫,后院之中除了暗中守卫的甲士,一般不留人在其中的,姜泠初来无人指引的话,确实不好找自己屋子。
看着吕铎领命离去,一直站在后方的谢恒这才在卫衍警惕的目光中来到虞煜的身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是为兄来得不是时候,耽误了你和表弟妹团聚,要不我们也就此散了,明日再详谈吧。”
“表兄多虑了,我们回屋继续详谈即可。”
虞煜直接无视了谢恒的调侃,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却又率先掀开珠帘进到了屋内。
满眼都是调侃之色的谢恒一时不察,就被摇晃的珠帘砸了一脸,呆滞了片刻之后,又在其余人憋笑的声音中无奈摇了摇头。
“小表弟以前都不记仇的……”
“谢公子,请吧。”
听他嘀咕虞煜,卫衍不动声色的来到他的身旁,伸手示意他进屋。
“卫大人先请吧。”
警惕的看了一眼从自己到来后就没给过一个好脸色的卫衍,见他嘴角浮着和太子表弟一样温和的笑容,脸还有点疼的谢恒又怕他也故技重施用帘子打自己,十分难得的谦让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到前一刻还微笑着请他入内的人像虞煜一样头也不回的进去了,值得庆幸的是没有故意甩帘子打他的脸。
“走不走?”
身后传来裴安翊不耐的低声催促,他回头低笑了一句,“裴将军行动不便,还是缓行些好。”
然后在对方没来得及出手前,迅速掀开珠帘走了进去,放下的时候还刻意加大了力度,让飞起的帘子暂时阻住了裴安翊追击的步伐。
他小表弟这些属臣,还挺好玩的,怎么以前在上京的时候没有发现呢。
“表兄,裴安翊气急了真的会打人的。”
门口的动静那么大,刚刚落座的虞煜自然也发现了,看了一眼恶作剧后满是愉悦之色的谢恒,他无奈的提醒了一句。
“不怕,他有伤在身,短期内是打不过我的。”谢恒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在自己刚刚的位置上落座了。
“你等着!”
裴安翊一瘸一拐的冲进来,见三人都已落座看着自己,只得气愤的用嘴型悄悄向谢恒放狠话,怎料对方却故意端起茶盏遮住了视线,眼见后面的温照柔和乐镇陆续进屋,他也不好再杵在中间,只得放缓速度步履从容的入席就座,然后就又听到一个憋笑的声音,隔着卫衍不好行动的他,只能在心中将谢恒翻来覆去的骂了几遍。
虞煜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嘴角抽搐,都看到未来鸡飞狗跳的日子了,或许真的可要考虑姜泠的提议,先将裴安翊派去淇州一段时间?
可是他商队的事情现在除了裴安翊,其他人也暂时做不了啊,真是无解。
“殿下,臣还是很奇怪,明晟到底是怎么和戎狄联系上的?姜固已在雍州边界做了严密防护,绝不可能能上京发出的密信通过。”
所有人再度落座之后,卫衍出言问道。
“大司农难道忘记了幽州之上的官吏世家全部都被戎狄收买的事情吗?”
听了卫衍的疑惑,虞煜近乎叹息的说了一句。
“可上京并不能直达幽州啊,其间不是还有明州作为阻隔吗?您是说――”
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的卫衍瞪大了双眼,“乔家不是一直都在和金焕登对抗夺取明州的完全控制权吗?也不理睬虞烁的招安,现在怎么和两边都搭上关系了?”
见他满脸都是乔家是不是有病的表情,虞煜莞尔一笑,刚想将乔家的目的说出,就听一直悄悄瞪着谢恒的裴安翊说道。
“我听闻乔檀有一幼女,自幼养在夫人崔氏膝下,做嫡女教导,鲜有人知道她是偏房所出,今年刚好是及笄之年。”
“常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安翊说完,就听到一个好奇的声音,循声看去,就见到对面的温照柔正满脸好奇的看向自己,随着她的疑问,原本认真分析他话中意思的众人也是满脸揶揄的看着他。
搞得像是他爬人后宅墙头一样。
“……乔嘉麟和我说的。”涉密的消息来源自然不能明说,随意拉了一个不在身旁的可怜同僚背锅,至于同僚打不打喷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乱讲,别人怎么会和你说自家后宅女子的事情。”
他这个借口显然不足以让人信服,连不太懂世家弯弯道道的温照柔都嗤之以鼻。
求救的看向虞煜,见他不仅见死不救还满脸戏谑的看着自己,早知道就不显摆这一下了,让殿下独自承受这满屋质疑爬墙的目光。
“乔檀偏房所出之女?那不是庶出的庶出吗?虞烁就算是一个天下皆知的傀儡,明晟为了名声考虑,也不能在婚事上这么刻薄他吧,虽然大世族都知道虞烁不能沾,但上京城中有名无权的世家也大有人在,随意扒拉一下,也能找出一个表面看起来相配的人家啊?再说了,虞烁明摆着要死的人,乔檀就这么舍得让自己的小女儿去跳坑?”
谢恒摩挲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的问道,他家少有侧室偏房,又刚养育了一个小女儿,正是父爱最泛滥的时候,不太明白这些人怎么狠得下心的。
“偏房之女,连寻常侧室所出都不如,乔檀志在天下,用这样出身的女儿去换一个暂时的跳板,根本不会在意,只是这女儿的身份确实有些低了,明晟怎么会给人留了这么大的一个话柄?”
卫衍也想不通联姻为什么会选这个人选,于两方而言都不是最优的选择。
“如果这个女儿的母亲姓翟呢?”
“可翟家人怎么会去做乔家的偏房?”
“你们谢家是没有会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吗?”
“没有。”面对裴安翊的反问,谢恒诚实的摇了摇头。成功看到对方生气之后,又言语找补了一下,“但我明白裴将军你的意思了,我记得抠门皇帝还在世的时候,翟崇就很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晋王妃,现在娶了旁支翟氏女所出之女,不但可以促成和明州的短暂联盟,为虞烁博得一个不忘母家的美名,对明晟的风险性也很小,几乎杜绝了虞烁从联姻一途咸鱼翻身的可能,毕竟在尹策的屠刀之下,翟家连蚯蚓都被竖着劈了,乔家有自己的小算盘,不会为一个庶出女儿让步的,在这样一举三得的事情之中,唯一可怜的就是那位夹在其中的乔娘子。”
“庶女又如何,嫡女又如何,世家从来不将女儿放在眼里。”
随着谢恒的声音落下,姜泠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紧接着,就看到换了一身衣服的她掀帘而入,然后成功的也被门口的珠帘吸引了视线。
“看来殿下在梧州的日子不错啊。”
第160章 挂!就把它挂到上京的……
“这是玻璃所制,不值钱的!”
虽然姜泠的神色很是平静,但已经对她性格非常了解的虞煜还是瞬间觉察到了他隐藏的不悦,知她肯定是误会了,急忙解释道,连她刚刚话中有话提到的东西也来不及深思。
在逐渐熟稔之后,姜泠可半点都不给他便宜老爹留面子的,只要提到永亨帝,都对他的骄奢淫逸深恶痛绝,自己好不容易才在她那里得到的好印象,可不能被误会影响到。
“玻璃是什么东西?”
姜泠听到陌生的名字愣了一下,仔细研究了一下手上的珠帘,发现确实比水晶要轻了不少,但这么通透的宝石不值钱?她怎么都觉得难以置信。
完蛋!
虞煜这才想起来翁佑麟离开的时候他忘记了什么事。
卫衍此行除了给他带来这幅珠帘,还带来了一套白乐为新制的玻璃酒具,心思十分灵巧的做成了十二生肖的形状,画风与他当初玩抽象画在各将军盔甲上动物很一致,各个都憨态可掬的样子,他记得自己和姜泠在锦州渡相遇之时,她对这个画风的小动物就很感兴趣,那套经姜泽之手转交给她的盔甲之上,就拜托乐家人刻上了和姜泽一样的小老虎图案。
所以那套酒具一到手中,他就觉得姜泠应该会喜欢,特意着了一个精致的盒子盛放,本打算在翁佑麟前往随州赴任的时候让他带去送给姜泠的,却因临行前的琐事打岔,忘记在翁佑麟离开的时候转交给他,那套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玻璃酒具,如今只怕还放在他屋中的多宝阁上呢。
怎么偏就忘了这个事情呢?
虞煜恨不得用拳头敲敲自己的脑袋,但看到姜泠还等着回答的他只能强撑着脸上的笑容解释道。
“是前不久新鼓捣出来的东西,准备用它换点粮草用。”
“你鼓捣出来的?”
姜泠看看手中比水晶还要通透的珠子,又看看虞煜,实在想不明白这东西还能怎么鼓捣。
“也不能说是我鼓捣出来的,不过是以前在不知名的古书上看过这个方子,这才想起来尝试一下。”
不能再用谢家名义向外誊抄方子的虞煜灵活应变,迅速的杜撰出了一本古书出来,这也是他当时准备应对臣子们的说辞,可惜直至玻璃烧成之后也没有一个人来问他的,没想到姜泠会成为第一个听到这个说辞的人,虞煜说完,看着姜泠澄净的瞳孔,有种欺骗了知心小伙伴的心虚感,那不是他多年苦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技术,只怕当场就要以袖掩面了。
“一试就成功了?那你看到的古方还挺完整的。”
“……侥幸罢了,还是多亏了白乐为,在他没有做出成品之前,我也没想到玻璃会这么清透。”
听到这句话的卫衍看了一眼虞煜,要不是他亲眼看过方子上对成品的描述,还真要信了自家殿下这份颇为诚恳的解释,白乐为废了几窑的玻璃,就是因为没有达到他所写的“晶莹剔透,光滑如水。”
至于什么古书,更是子虚乌有的事,他从殿下出生就一直在他身旁照料至今,东宫之时为防消息泄漏和他人陷害,每每使用过的书房和书桌都是他亲手整理的,哪里有见过这一卷奇书。
他们殿下,明明是有天命在身之人,不过思及现在的形势不不适合大肆宣扬此事,他虽然听到了虞煜言语中的漏洞,也只做不知,反正全天下看到那个方子的人,除了殿下和他,其余两人都不在此,等他回锦州之后再打个补丁,根本不会被拆穿的。
“那你何不将古书直接交给大司农或者司徒,让他们主理此事,也不必你忙中抽闲点灯熬油的辛苦了。”
姜泠不知虞煜话中的古书是杜撰的,她当初独居东宫的时候就知道书房里的藏书五花八门,外加虞煜当场仓促离开的时候还带了一些,所以卫衍一听就知道假的的理由在她这里还是说得通的。
而且在虞煜病中休养之时,她不止一次看到他批阅文书到深夜之后,又拿出白纸来写写画画一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但随着那些纸张下发,历州之中就会多了一些奇奇怪怪却很有用的东西。
虽然于民生计大有益处,于虞煜而言却很耗费精力,她自幼接受的都是世家主母的教育,又通兵法武略,在她看来,虞煜这种亲力亲为的做法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不值得提倡的。
要是担心被人泄漏秘方的话,就把事情交给完全不会背叛的人去做。
她绝不承认是因为刚刚仔细看虞煜的时候,发现自己当初劳心劳力三月有余好不容易让他长了一点肉的脸庞又完全瘦削了回去,和旁边的那个看起来和他有六七分像的纨绔子一对比,就像青竹遇到了圆笋的感觉,关键谢恒并不胖,却在虞煜的衬托下生生圆润了一圈。
长此以往事必躬亲,于他的身体有害无益。
“……那本书丢了。”
姜泠的提议太有可行性了,让虞煜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方法来拒绝,纠结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最初准备敷衍群臣的朴素理由。
“丢了?”
看到姜泠眼中闪过的错愕,虞煜沉默的点了点头。
错愕的不止是姜泠,还有一旁洞悉全局的卫衍,他原本以往以虞煜的性格怎么也会说出一个让人完全可以接受的理由,却没想到这么潦草,不过想想自己以往得到的答案也和此大同小异,瞬间就明白了这个他准备用来敷衍他们的答案。
有些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担心这个理由说服不了姜泠,正准备出来帮他补救一二的时候,姜泠却敛去了眼中的错愕,神色淡然的说了一句。
“那真是太可惜了。”
“是有些可惜,不过好在我记忆力不错,也记下了不少的好方子,玻璃虽只是其中之一,但妙用无穷,我给你……你到时候看了就知道,只要运作得当的话,足够维持我们一段时间的长线作战粮秣补给,稍后你可以和温姑娘了解一下的,她此行上京就是为了促成此事。”
虞煜本想说自己留了一套有趣的小杯子给他,但看到满堂的目光此刻都在自己二人身上,又将此略过不提,反正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大可等人散了再亲手交给她,不然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又要给臣子们增添新的谈资了,尤其是卫衍也在的情况下,他要是不及时收口的话,只怕天下间关于自己和姜泠的传说又要多了一个,他倒是无所谓,可姜泠只怕会不高兴的。
刚刚她所言的世家完全不将女儿放在眼里的话,虽然是感叹乔家女的事情,但何尝说的不是自身呢。
因为世家女的身份,她想成为将军,却被要求成为一个符合世家闺范的女子。
虽然虞煜掩去了一些话语,但姜泠还是听出了他给自己留了东西,心中忍不住泛起淡淡的喜悦,也暂时放下了对古书的疑虑,随着虞煜的话语看向温照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