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属吏见上官如此焦虑,多番斟酌利弊之后,方才出言劝谏。
“你是说?”
穆文远听到此人的话,停住了脚步,侧首看向那人,是他手下第一能用之人,曹桂才,任郡中主簿一职,出身神秘,但绝不落俗,向来都有些急智在身,所以他一般也很乐意听其给出的建议。
“府君,王耀祖能在苟都尉面前那般得脸,不正是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又能统军作战吗?可自从他来到广通郡后,除了骄奢淫逸,欺压百姓之外,我们可都没有见过他为正事调过一兵一卒,立过磕┲功。”
见穆文远驻足细听自己的言语,曹桂才趁热打铁,将心中的想法一一道来,随着他的诉说,另一个在旁聆听的属吏也不由点头。
“可这不是因为他来了之后,我们郡中也没有什么军务大事需要处理的呀?”
穆文远蹙眉道。
“我的好大人呀,这个时候你管他有没有军务,这个时候重点要的是,他王耀祖来到广通之后,为人骄狂寸功未立也就罢了,他到底是苟都尉派来的人,我们都看在都尉的面子上,关照着他呢,但是他不听上官调度,擅自调动兵马,磕┲功未立就先吃败战,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就算最后闹到了苟都尉的面前,也说不出他半个好字。”
见穆文远一副不理解的样子,另一个属吏何代文出言解释,他们这位穆郡守,说到底还是吃了门户不显的亏,本事也有几分,但眼界着实不太开阔,不然何至于被王耀祖一个水匪出身的混贼欺压至此。
“正是如此。”
对于何代文的解释,曹桂才给予了肯定。
“但他若战败而逃,对方兵马追击而来的话,城中百姓岂不遭殃?”
穆文远此刻明白了属吏们的意思,他出身不显,幼时过得也颇为艰难艰难,为此更是立誓要成为实干之人,虽然夹杂在锦州官场错综复杂的利益之下早已不能履行为官的初心,但到底不是那种丝毫不顾百姓的人,他和王耀祖矛盾至此,除了上面州牧和都尉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在对民政策上的摩擦。
王耀祖是那种一朝得势只为自己快活,就丝毫不顾及百姓生死的人,而穆文远更多的还是想要做个好官,但是身处锦州官场漩涡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们二人都从不怀疑他可以成为一名万民称赞的好官。
盛家兄弟逃窜至此之时,还曾遭过他的白眼,所以后来才改由王耀祖招待三人。
“这点大人无需担忧,这郡中又不是除了他王耀祖,就没有可以领兵作战之人,不过是他来之后,将人家排挤了而已。”
曹桂在听到他的担忧之后,冷笑了一声。
“你说的是他?可是王耀祖已将他贬职不再录用了。”
穆文远一下子就猜出了他口中之人是谁。
“大人,您才是广通的郡守,郡中之事,只要您下令,用谁上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他王耀祖要不是有苟都尉的支持,出身比奴户都还不如。”
“可是王耀祖实在势大……”
穆文远也知道那人的本事极为不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最难得的还有一颗向民的心,只是出身是由贱籍转变而来的良民,又无显赫的世家作为后盾,所以才被王耀祖抓住贱户不能为官这一点罢黜了,但王耀祖背后站着苟都尉,他实在是不敢轻易做下决断。
“王耀祖打了败战,回来之时必定仓惶疲惫,若有敌军追来,我们正可以利用他这点,卸了他的兵甲,强行换将让他休息,从而将战将替换成我们的人,打败追击者,到时候不仅为王耀祖的不智之举收了尾,还能获得抵抗匪军成功守城的功劳,既可以让苟都尉无话可说的同时,又能在州牧大人面前狠狠的露一个脸,又何须再如现在这般,忧心着前途未卜。”
“大人,苟都尉赏识王耀祖,不过是因为他勇猛而已,我们手中有比他勇猛上十倍的人,又何愁因得罪王耀祖而遭受都尉的问责。”
曹桂才见自己好话说尽,穆文远都还处在迟疑之中,当即又给他下了一副猛药。
“追击而来的匪军,再多也不过数千之众,哪怕王耀祖败得再离谱,怎么也都还能剩下三千余人,我们完全可以趁着此刻王耀祖还未回来之际,将城中留守的士卒聚集在城门候战,这样就能抓住王耀祖溃逃进城松懈的时机,卸了他和亲信的兵甲,然后迅速整合原本就率属于我们广通的士卒,抵抗即将到来的敌军攻击,攻城本就比守城要难上许多,就算人数相当,我们的赢面也是极为巨大的,更何况还有那人的加持,完全是稳赢不输的局面,大人可要想好了,若能有此功劳加身,就不必再受这上下倾轧的夹板气。”
“那万一王耀祖没有战败或者匪军没有追来怎么办?”
虽然曹桂才描述的很是诱人,但穆文远依旧十分清醒,他此刻的高位实在来之不易,要是因此事一举葬送了可就不好了。
“王耀祖没有战败,今夜就不会归来,他为了照顾自己亲信和匪寨兄弟的情绪,将他们完全带到了古渡,给我们留足了可以操作的空间。”
“细细讲来。”
“目前郡中留守的士卒,全是广通原本的人马,对那人很是信服,必不会轻易出卖我们,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出卖了我们今夜的部署,但王耀祖没有充足的证据,也拿我们毫无办法,毕竟您还是郡守,背后站的是州牧大人,苟都尉不会因为一件拿不出证据的事情,轻易对您下手;而王耀祖战败但匪军没有跟来,这一点就更好办了,完全可以依照原计划进行,只要拿下借机拿下王耀祖,其他人就不足为惧,到时候去了上面一层,情况到底如何,还不是全靠大人您一张嘴。”
“就这么办!”
虽然失败之后的结果固然是可怕的,但成功的诱惑实在太大了,穆文远沉吟了片刻,就拍板答应了,他实在不想再被王耀祖这样压制下去了,随着州牧和都尉的斗争日益明面化,这或许将是他最后挣扎的机会。
不成功便成仁!
“谁去联系那人?”
下定主意之后,他就开展了下一步的事项安排。
“卑职愿往。”
何代文拱手请命。
“那就你去吧,你原就和他关系不错,多安慰他几句,当日之事实在不是本官不愿为他说情,而是王耀祖太过跋扈,又事关军务上的人员调动,我与他抗争不起,还让他莫要怪罪于我。”
见到请命的是何代文,穆文远不假思索的就同意了。
“府君,那我也去安排士卒驻守城门之事了。”
看着何代文领命离去,曹桂才也请命离去。
穆文远看着自己前后离去的属吏,不由万分欣慰,自己在郡中多被压制,但好在有能吏为他分忧,虽二人能敌千百人,让他在处理郡务之时才没有那般的捉襟见肘,实乃他之幸。
第59章 您这样做,家令他知道吗……
“你现在去找他吗?”
就在穆文远欣慰属吏能干之时,他心目中的两位能吏一前一后的停在了一个视角盲区的小巷子里,率先发问的是曹桂才。
“找他干什么,这个事情本就是他先和我们提议的,只怕此刻早已做好了准备,我在附近随意溜达一圈,等你安排好了士卒之后,我就带着他来城门汇合。”
何代文回答得有些懒洋洋的,半点没有刚刚在穆文远身旁稳重的样子。
“你快收起你这幅模样吧,小心被来日的主公知道还当你是个挑不起大梁的人,不对你委以重任时你就哭吧。”
曹桂才最见不得他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每次看到都要阴阳怪气一番。
“那是他没眼光……不说了,我去周围溜达一下。”
何代文漫不经心的“嗤”了一声,却在曹桂才不赞同的眼神中改变而来话语,转身就打算离去。
“你留心点儿,别被那些随风倒看透了意图。”
曹桂才见他准备离去,急忙提醒了一声。
“放心,那些人见你我今日在郡守府中议事,必定会对我们的行踪进行窥视,我还没有那么蠢,在你集结完士卒之前,绝对不会让他们猜到我们要请那人出山。”
曹桂才提醒的东西何代文自然也清楚,当即拍着胸脯对他承诺。
“那就好,你去吧,我也要去了,保重。”
“你怎么了?”
觉察到对方语气中的突然凝重,何代文停住而来准备走出小巷的脚步,声音有些飘忽的问道。
“你说,那人口里的计木区可信吗?”
“我还以为你不怕呢,但事已至此,已再无回旋余地了,我们只能选择继续相信他。”
听到曹桂才期期艾艾的问了一句,何代文才知道对方心中和自己一样没底,也不知他自谋划以来怎么能够这样强装镇定的,害得他都不敢随意表露自己的不安。
“怎么能不怕,这可事关着九族的安危呢。”
“你可拉倒吧,就你还担心九族呢,你只怕恨不得自己诛了九族。”
“玩笑话,要不是穆郡守的手段实在硬不起来,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上官人选,我们又何必冒着风险做下如此的抉择,背主弃义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也很难有好的下场。”
“那能怎么,再这样耗下去,不知枭首与何人,穆郡守本是个有抱负的人,但坏在耳朵软心不硬,不然也不会陷在如今这两难的境地,也是个可怜人。”
听到曹桂才的感叹,何代文也叹息了一声。
“走吧走吧,早点干完这一票,生死就交给老天爷了。”
说罢,两人分道扬镳,各自小心的前去执行自己的任务,毕竟那人也只是收到了招揽的信件,并不知道信中的主公是为何人,今夜是否又会来临,他们对那位主公的信息知之甚少,唯有有他正在古渡郡中一条而已。
要不是相信那人的眼光,计木区在道上也颇有智囊的美名,断不敢在这样信息匮乏的情况下,就做出这样的选择。
希望那位主动递信的人,不要让他们失望了。
“殿下,前面不远处,便是广通郡了,我们是否要包裹马蹄,安静前行。”
“还有多远?”
“不到二十里。”
“那确实是快了。”
在距离广通郡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姜泽示意大军停止前进,转而询问虞煜是否要对广通郡进行奇袭,这样会大大提高他们此战的安全性。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向做事力求沉稳的虞煜竟然会在短暂思考之后,断然拒绝了他的战术安排,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而且他也发现了,从一开始提出夜夺广通郡的计划之后,虞煜就一直胸有谋略的样子,这一点让他很是疑惑。
“不必包裹,加速前进,对于夺下广通郡,我自有妙计。”
虞煜的回答,直接揭开了他的疑惑,看来他们殿下,真是暗中在广通郡布下了棋局,在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明明除了安排甲士前去扩散匪徒占领古渡郡的消息以外,他们和广通之间并没有其他的联系。
“甲士!”
姜泽想到这里才瞬间惊觉,虞煜竟然在安排甲士扩散消息的同时,还做了另外的部署。
“小点声,作为主将的人能不能不要这样一惊一乍的,很影响威严的知不知道。”
听到姜泽惊呼出声,本就不适应骑马而双腿巨疼的虞煜白了他一眼。
“您这样做,家令他知道吗?”
姜泽没有在意虞煜的鄙视,看了一下四周之后俯首到了虞煜的耳边轻声问道,他没记错的话甲士是由卫衍直接接管的,如果卫衍也知道这事,而在他们面前半点不漏口风的话,也实在太过分而来吧,这么重大的安排,怎么也要提点他们提前做下防备的呀。
“他知道的话,那还是我的谋略吗?”
提出问题的姜泽,又被虞煜鄙视了,一副你个小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的样子。
“殿下您的腿,还能忍受加速前进吗?”
两度遭到同一个人来自同一件事的鄙视,哪怕豁达如姜泽也有点小脾气了,他看看虞煜因为长途骑行明显有些不适的双腿,有些炫耀的骑着马绕了虞煜一圈,明为关心实为嘲笑的问了一句。
“快点安排大军前进,要是延误了军情,小心我停了你的主将职位,还不给你记夺城的军功。”
这个臭小子,专往他伤口上撒盐!
听出姜泽话语中的调侃,虞煜有些哭笑不得,半真半假的他呵斥了他一句。
“哪有主君刻意克扣将领军功的!”
姜泽故作不满的嘀咕了一句,但也从虞煜的话语中听出了他还能坚持的意思,当即也不再迟疑,下令大军向着广通城门方向疾驰而去,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殿下在广通这个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药。
大军在姜泽的指令之下瞬间提速,虞煜虽然感觉双腿疼得好像不属于自己了,但也咬牙跟上整体的速度,一边疾驰一边对这个没有马鞍和马镫的世界绝望了,他之前骑马痛苦以为是自己骑术不好,后来他才发现,哪怕骑术再好,也经不住这没有半点防震和落脚处的颠簸,看着周围经过长时间奔袭也依旧神采奕奕的姜泽和士卒们,他绝对不承认是自己菜,都是装备的错。
等他夺了广通回古渡之后,一定要手绘一副现代马鞍的图画给白乐为,让他有空研究一下,争取在钢铁大批量冶炼成功之后,制造武器的同时也顺便把马鞍制造出来,到时候他的骑兵战力就更勇猛了。
远在矿山之上正和造纸术较劲的白乐为,根本想到不到自家的太子殿下又要给他准备图纸了。
现在还是去收获一下他当初随意播出的种子吧,虽然没有收到回信,但希望不要让他失望。
他在听计枢讲述锦州各地人才之后,特意挑选了几个有本事人品好但不得志的人,并以计枢在绿林中名号写信,通过散布假消息的甲士们将信件递送给了这些人,力求在不暴露太子身份的前提之下,吸纳一些他认为能够为自己办事又愿意相信计枢眼光的有才之人,算是遍地撒网,但就不知道能不能捞到鱼了。
为了后续事宜的考虑,在信中他不能言明自己已到锦州的事,只能通过计枢的口吻询问这些人是否愿意追随他的主君,这是一个智者见智仁者见仁的问题,所以并不会暴露出他的真实身份。
毕竟在锦州寻常人眼里,计木区是为韩破山效力的,此人趁着瘟疫一祸正占领了古渡郡,而在聪明人的眼里,就能品出其中不一样的意味,有勇无谋的韩破山还没有能够被以智慧闻名的计木区称为主公的资格,因为他们都能看明白,计木区虽然担任了他寨中的军师一职,看似是个二号人物,但其实寨中真正拿主意的人,一直是他。
深夜,月明星灿,照耀在广通郡的城墙之上,士卒们手中的长矛隐隐泛出寒光,所有人都神情凝重,目光如炬的紧盯着城门外的四野之地。
有一位面容冷峻的将军,披着与通身锋锐的气势毫不相关的简陋布甲,手持长钺立在城墙之上,微微闭目,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时近子时,城楼之后的城内寂静无声,似乎所有居民都进入了沉睡,但透过月光仔细看时,就能从漆黑的门缝和窗户留有的孔洞之中,看到隐藏在其后的窥探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