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人今日不点卯——季盈野【完结】
时间:2024-12-20 17:18:44

  “小娘子?!小娘子?你怎么了?我去叫老板,你别害怕!”
  店小二慌慌张张往楼下跑,女子挣扎着从地上爬到板凳茶台,却突然张狂大笑起来,双目涣散无神,向着背后大开的阁楼窗户一头向后栽了出去。
  霓月和孙有虞天刚亮就去城外程寰老家了,既然京城找不到她,或许藏在老家也说不定,卫聿川去枢密院之前绕道先来了趟皇城司,汴京是皇城司的地盘,机宜司的人根本说不上话,卫聿川猫在皇城司高墙上,看着司中气氛紧张,陆续有皇城卒抓文人回来。
  “季大人。”几个皇城卒恭敬行礼,季铎下马回来了,他直奔牢狱。
  卫聿川跳下墙头,溜进了皇城司深处。
  牢狱半地下,方型小窗投射着阴塌塌的日光,季铎进来后和狱卒商量着名单上的人,卫聿川趴在外面地上,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好沿着一溜窗户打量牢中景象,东边不是牢狱,似乎是临时改制出来的住所,些许书生文人三两成群,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写着什么文章,看起来还算安逸,另一侧光景就大为不同了。
  卫聿川摸过去时听到了被鞭打的惨叫声,黝黑地牢里闪着鬼火,墙边挂着一条条伤痕累累、抽筋剥皮的书生,有的已经半死不活。
  地面流淌着昏暗的血迹,簌簌往水沟里流着,季铎烧了烧火炉里的烙铁,走到被悬挂的一书生面前,举起烙铁靠近了他。
  “想起了多少?”
  “我……我不知道……我跟她没有那么熟……”
  “那你学艺不精啊。”烙铁狠狠戳进了书生胸膛。
  “啊――!”
  “你跟程寰不是同乡吗?她没跟你说过她的图?”
  好家伙,本来以为你在查案做善事,原来你也在找。卫聿川感叹道,翻身离开了皇城司。
  得加快速度了,所有人都在找程寰和她的图,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升起,卫聿川觉得程寰不像传言中那样疯批病态,若一个人混沌邪恶能清醒的做学问吗?营造的东西有价值才会引得众方争抢,若没价值,辽人还会冒险寻她吗?
  一炷香之后,卫聿川来到了枢密院,他是第一次来此,大内宫城西北方的深宫大院背靠在大雨前的天空下,阴云犹如一块巨大的黑幕,逐渐吞噬着最后一丝光明,四周弥漫着湿润的味道,卫聿川嗅了嗅气息,似乎又要下雨了。
  侍卫审查了的腰牌和名帖,带卫聿川向枢密院深处去,卫聿川要找的是负责枢密副都承旨,一个能在枢密院里说得上话,同时也有权管理对外事务的官。
  只不过卫聿川不敢保证副都承旨会不会见自己,一个陌生的、从边境偏远之地来的小小的谍人。
  文房大门紧闭,里面似乎有官员在议事,侍卫推开房门进入通报,卫聿川望着空中逐渐落下的雨滴踱步等待,文房门露出一条缝隙,侍卫和李副都承旨悄声通报,李大人略有繁忙,刚要催侍卫离开,抬头往门外一瞥,阴云密雨的廊中门口,一年轻剪影在昏暗中思索踱步,当他迎着光亮转身向文房里张望那刻,李大人立刻拦住了侍卫。
  “让他稍等。”
  “诸位大人,今日就先到此吧,要下雨了,我们明日再议。”
  大人们刚要转身从正门离开,李大人立刻推开了侧门,“请走这边,正门外无雨廊遮挡,诸位出去正好淋着。”
  “多谢李大人。”
  众官员从侧门离开,李大人见众人已经远去,立刻召唤卫聿川进门。
  卫聿川进门便低头行拱手礼:“霸州机宜司三处卫……”
  “卫聿川,好久不见。”
  卫聿川抬头,疑惑地看着面前负手而立的李大人,先前的迷惑逐渐变成了惊喜。
  “李大人!”
  是四年前挑中自己去玉津园宴射的李副都承旨。
  “你还活着。”李大人喜不自禁,激动地拍着卫聿川的臂膀。
  当年被吴祥之从卫尉寺牢狱秘密带走后,没有人知道卫聿川去了哪里,都以为汴京第一弓箭手悄悄被斩或者被流放了。
  玉津园一案后李副都承旨也受到了牵连,幸亏场面控制住了,后续稳住了辽人使臣一行,没有酿出大祸,李副都承旨官降两级,罚了两年俸禄平定此风波。
  “没想到还能见到您。”卫聿川略有哽咽,从众多弓箭手里选中了自己,寄予厚望,但因自己受牵连,卫聿川心有愧疚,但却无能为力,“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李大人摆摆手,见卫聿川比当年粗糙不少,衣着朴素,手背也有隐约伤口,惋惜道,“吃了不少苦吧?”
  卫聿川轻轻摇摇头,反而笑笑:“还好,之前本领都没丢,总能大难不死,同僚也都是英勇有趣之人,颓丧念头起来时,身边总会有人拉一把,机宜司的上司也都是胸有大谋略之士,有仕途升迁机会总会想着我们,这不派来汴京查案了嘛。”
  “只是有些委屈我娘了,被赶出宫后,也只能跟着我窝在霸州。身体有恙也一直找不到好法子治好她。”
  卫聿川自责地低眸,很快便重振状态,恳切上前,“卫聿川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
  浑天阁爆炸和违禁书册之事李大人都知晓,只不过朝廷分给皇城司和刑部在管理,枢密院近来忙于整顿军务,无暇分出精力,也无权干涉。
  “可李大人,案子是从霸州起来的,查到今日,已经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掌控,一众学子夹在辽人细作和仕途制度之间腹背受敌,我们昨天刚查到,数名高官大臣也与此案牵连颇深,背后凶手亦正亦邪,还在持续行凶,我和同僚都认为案子不是非黑即白那样简单,出卖经世情报的文人有作奸犯科之人不假,但很多人定是有难言之隐才做此下策,若能给予我们一些权力,釜底抽薪,才能彻底止沸。”
  李大人沉默半晌,望着文房外的大雨,“几日之后是朝廷年中述职,各地官员都会进京面圣,褚大人也来,我会在朝堂上将案情之难一一报上,与褚大人一起为你们争取,我若私自放权于你,眼下这个节骨眼不仅帮不到你们,还会令你们陷入囹圄。”
  “大人……”
  李大人上前忠告道:“潜龙勿用,命够长,向前看,比什么都重要。”
  雨越下越大,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卫聿川有些无法看清前方的路,沉重的雨滴打在地面,如同心底无声的呐喊。卫聿川无心情打伞,迎头冒着雨往枢密院外走着,怎么能放下向前看呢?玉津园,那个给他递箭筒的侍者,事发后第一时刻消失在宴射会场的人,卫聿川日夜做梦都想找到他,抓住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害自己?为什么要让他成为背上骂名被唾弃被质疑被消失的人?!
  雨水扑面混杂着雾气让人心绪更加阴郁,深宫大院中偶尔经过几个撑着伞匆匆离开的官员,卫聿川淋着雨前行,石板路斑驳不平,迎面走来一撑伞的官员,卫聿川懵懵地低头走着,没留神和身旁之人侧身相撞。
  伞面倾斜扬起,雨水四处飞溅,正当卫聿川和身边人错身时,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猛地冲入脑中,沸腾嘈杂的玉津园中,使者给他递完箭筒被马匹挤了一下,和他侧身相撞后匆匆离去……余光犹如利剑穿过密雨,锁住了身旁经过的官员,卫聿川猛地回扑上去,是他!
第41章 .采葛篇十九 “若一个行当号称越老越吃香,那就说明我大宋的青年都在吃屎!”
  “你干什么?!”官员摔倒在地,错愕的看着卫聿川。
  卫聿川摸了把脸上的雨水,甩干净眼前的迷雾,这才发现被他扑住的官员是个年近不惑之年略富态的男人,跟当年那个侍者只是侧脸某些角度相似,年龄和身材差别甚大。
  “失礼失礼……大人快起来。”卫聿川赶紧把官员拉起来,给他拾起伞。
  天色阴沉,东风却很大,日光忽明忽暗从云层里暧昧的落下,雨小了很多,青砖红瓦和飞檐翘角此刻萧瑟又落寞,卫聿川换了上了学子白袍回到了应天书院,先生不知道他是谍人,把他当成了学生,发现他晌午缺课非常生气,当众臭骂他一顿。
  “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缺课?!”
  “上课风吹都得倒!散学狗都撵不到!”
  “卫聿川!为什么不抬头看为师?!是被学识的光芒刺到了吗?!”
  卫聿川丧着个脸站在课舍最后一排,已经懒得说话了,你说晚上有太阳我都认了。
  课舍外院子里,郭棋心事重重往后门斋舍走去,卫聿川看到他立刻翻出窗户追过去。
  先生的臭骂飘了出来。
  “卫聿川!卫聿川!你有没有把为师放在眼里!日后你滚出为师课堂!”
  郭棋像是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匆匆往后门斋舍走去,突然,幽静小径被风吹来一页翩跹纸张,他见四处无人,小心凑过去,扫了一眼纸页上的文字,悄声塞进了怀里。
  书院斋舍在僻静的后方,此时有些课业正在前院楼阁进行时,还有三两学生在斋舍温书,每间斋舍门口都挂着学子的名牌,卫聿川在最后一排狭小的单人斋舍门口看到了郭棋的名字。
  卫聿川翻窗跳了进去。
  谁想到进来之后才发现是单小青房间的翻版,甚至比潼县单小青房间要寒酸的多,整个斋舍只有一场落地床榻和一张书案,除此之外,别无长物,床榻的被褥已经洗的脱色斑驳,被子也薄薄一层,书案两侧全是书和纸页,书案放在小窗边,采光最好的地方。
  卫聿川四处翻着郭棋的东西,试图找出点和程寰相关,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飘忽脚步声,有人来了,卫聿川瞄向四处,根本没地方躲藏,只能掀开被子藏床上了。
  卫聿川猛地一掀开团成一团的被褥,刚要钻进去,只见邓玄子缩成一团抱着双膝仰头惊恐地看着他,犹如偷情被捉奸了一般。
  “你怎么也在这?!”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来不及了,卫聿川把邓玄子往里踹了踹,缩着身子钻进了被子,两人在狭小的床榻上蒙被蛄蛹乱踢腾,想尽办法显得不那么醒目。
  “你压着我了!”
  “我在上面!”
  “我在上面!”
  “你在下面!”
  “嘘……”
  “咔哒”,门锁脱落,郭棋回来了,卫聿川和邓玄子缩在床上被褥里,扒开一条被子缝,看见郭棋手里拿着一张纸页,那是卫聿川刚刚在湖边趁他不注意故意放的。
  郭棋急促锁上门,跌跌撞撞奔到书案边,一屁股坐在地上,迫不及待找出笔记手札,研读起程寰的那页纸。
  卫聿川不记得纸页上写得是哪项营造设想了,只见郭棋珍惜地如获至宝,小心将纸张捧在手心,斋舍外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放晴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斋舍上空的云朵翻涌飞走,空中纤云不染,碧蓝澄澈日光洒进郭棋斋舍,大风吹开了门,那页纸张似乎染上圣光一般,他举着,向着阳光看着,声音激动而颤抖,仿佛风中的一丝游魂,无力而微弱,“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做出来的……早晚会有这么一日……”
  郭棋渴望而期待的目光向着太阳浸染的那页纸,似乎看到了这一生中最美的事物,他全身抖动着,温润的风灌进了过于宽大的衣袍,郭棋满足地笑了一下,“咚”地一声一头倒在了书案上。
  “怎么?!”
  卫聿川见势不妙,立刻下床跳到郭棋身边,郭棋四肢瘫软,双目涣散泛白,已经没了鼻息。
  “醒醒!醒醒!郭棋!”
  “快!带他出去!”
  邓玄子背起郭棋,“啪嗒”一张啃了一半早已发霉发硬的饼从郭棋衣袍里掉出来,卫聿川顾不上其他,踹开门,把郭棋托上邓玄子的背,一路开道火速往书院大门外狂奔。
  “让开!让开!”
  此时正逢散学,学子们大批从楼阁里涌了出来,见两个穿官服的人背着郭棋往外跑,惊慌地四散而去。
  书院主事先生不明所以,从厅中跑出来,卫聿川隔得老远朝他大喊:“先生!马车!快!郭棋来不及了!”
  “哦!马车马车!马车在哪?”先生慌成了无头苍蝇。
  卫聿川奔到书院外大街上,迎面拦住了一辆过路马车,掏出令牌驱赶里面的商户,“机宜司办案!下车!”
  邓玄子背着郭棋赶来,把失去意识的郭棋小心放进马车,接过鞭子,跳上马车。
  “去找郎中!我去翰林院!”
  “嗯!驾!”邓玄子即刻驾车朝前方飞奔出去。
  曾经翰林院也是卫聿川的憧憬之地,那里管辖着科举考试,管辖着各大书院,司天监司礼监……都受它支配,莘莘靴子向往之处,天子近臣,多受蒙荫,想光宗耀祖,成为人中龙凤,开启仕途,总要通过翰林院。
  可卫聿川怎么也想不到,他手中这叠从郭棋斋舍找到的欠款契贴,几乎让他曾经的憧憬全部破灭。
  “干什么的?!报备!”翰林院一队守卫拦住了卫聿川,卫聿川反手按肩将领头的守卫过肩摔在地。
  守卫痛苦哀嚎:“拦住他!”
  “站住!”
  普通守卫怎么可能拦住一个谍人,一路闯进了府阁最高处,正厅飘出一阵茶香,卫聿川一把推开门,三个官员正在剥荔枝,面前的八仙桌上放了一个琳琅满目的食盒,荔枝、葡萄、陈功梨、石榴……书案上的图纸、手札、书册、随意摊开着,一个穿着书院衣袍的学子正谨慎地站在桌边,给一个官员看着刚写好的图经。
  “大人,学生这里算了很久,还是觉得不对,恳请大人指点一二。”
  “那我指点了,这算谁的?十日过去了,你才算了这么点?这工事你别参与了吧?”
  “可是大人,之前我们预算的泥料是错的……”
  卫聿川“啪”地一声把郭棋斋的欠款契贴拍在了桌上,几个官员闻声起身,探出来看他。
  “什么人?”
  “枢密院机宜司卫聿川,几位大人,可否认得这些?”
  三个官员瞄了眼桌上的欠款契贴即刻收回目光,“哪来的诬陷契贴,出去。”
  “大人们可曾听说过程寰。”
  “让你出去。没听见吗?你也出去。”一个大人驱赶学子。
  卫聿川大步上前拦住要离开的学子:“你认识程寰吗?”
  学子低头不语。
  “认识郭棋吗?”
  学子疑惑地稍微抬了下头。
  “郭棋死了,就在刚刚,在自己斋舍饿死了,死之前怀里只有半块馊了的饼。”
  学子怔怔地看着卫聿川,惊愕地瞬间红了眼眶,他半张着嘴,抓着卫聿川的胳膊,一句话也说不出。
  卫聿川看着学子的眼睛:“你认识他是不是?你不想像他一样是不是?你告诉我,程寰是什么样的人,她到底有没有叛国?!”
  一个老臣拨开一枚荔枝冷笑:“我大宋福泽恩厚,怎么可能会有人饿死?”
  “呵,大人知道小辈后生过的是什么日子吗?管过他们的死活吗?给过他们喘息的余地吗?!”
  “你想要的怕不是太多!”紫袍大臣怒喝,“做学问哪有不苦的,现在不把握住机会吃苦,以后想吃都没有了!营造术士、朝臣百官都是越老越吃香,等到了耳顺知天命之年,一切都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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