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人今日不点卯——季盈野【完结】
时间:2024-12-20 17:18:44

  “好。那祝愿大人们平安喜乐,像工部那四个大臣一样,长寿万年。”
  “放肆!来人啊!把他轰出去!”
  守卫们奔上了楼阁,扣押着卫聿川往外拖。
  卫聿川被拖出了门,厌恶地一把挣脱开守卫,“我自己会走!”
  翰林院高阁的大风吹着,卫聿川攥紧了拳头往外走着,背后闻声三个老臣出了主厅,关上了门,对里面的学子威严道:“明日算不出来,你就回乡吧。”
  “大人!时间真的不够!”
  卫聿川走到了回廊拐角,后槽牙隐隐咬紧,这群老东西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他猛地转身向回走去,腰间佩剑倏地出鞘半截,一寸寒光猛地刺中三个翰林官双眼,他们吓得瑟缩在一起,被卫聿川逼得无路可退。
  “你……来人啊!”
  卫聿川怒而驳道:“若一个行当号称越老越吃香,那就说明我大宋的青年都在吃屎!”
  垣上村。
  孙有虞和霓月沿途询问了好几户人家,一听到程寰的名字纷纷恶狠狠地瞪着两人,低声咒骂卖国贼不得好死,拒绝回答程寰家在哪里,仿佛多说几句话就染上什么大病似的。
  垣上村山清水秀,但因为地处偏远,村民谋生还是依赖农耕,只够自给自足,并不富裕,孙有虞和霓月走到溪边一座桥,迎面走来拎着一个小女童的男子,干净质朴,看样子像读过书的人。
  “公子,打听个事儿,程寰家在哪?除了家人,在村里有跟她相熟的人吗?”
  男子听到程寰的名字,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一番孙有虞:“你们是官差?”
  霓月点点头:“是,来找程寰亲朋打听点儿事儿。”
  “过了溪,往东走,看到水车后再往里,灰色的石头房便是。”
  “多谢兄弟!可算遇到个明白人了!”
  两人快速往桥另一端跑去,“过溪……往东……”
  男子拎着女童要下桥了,一步三回头,看着孙有虞和霓月即将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思前想后,上桥快步追了几步。
  “大人!”
  “嗯?”孙有虞闻声回头,谁?哪个大人?是在叫我吗?因为身为三处谍人太过卑微总是忘记自己是个官。
  “不用叫大人,就是个当差的,你就叫我小孙。”
  “小……小孙。”
  “怎么了?”
  男子把女童送到溪边,给她叠了个纸鸢,打发她去玩耍,见四周无人,终于说道,“程寰家没人了。”
  “哦,那我等他们回来便是。”
  “我是说,程家人都死光了。”
  男子面容低沉,霓月听罢一愣,“怎么死的?”
  “双亲投河自溺身亡,受不了女儿卖国贼的流言蜚语。半年前投河自尽,就是脚下这条河。”
  孙有虞和霓月看着脚下的淙淙河水,一时间哑口无言,再一抬头,男子已经不见了。
  两人快步往程寰家寻去。
  破烂小院的木门栅栏已经歪斜摇曳,霓月一推,直接烂在了地上,院里三幢小石房,就是程家的全部,小院归置地干净,屋里物品都在原处,即便已经荒废良久无人进入,全是灰尘,家伙什依旧维持着原主人整洁的作风。
  是收拾好了一切,下定决心后投河自尽的。
  走出家门,决定赴死,不再归来。
  霓月胸口一阵闷堵,不忍细想夫妻俩是怎样心情离开了家。
  孙有虞推开门,打量着屋子,往里走去,却发现低头之处,有一枚脚印。
  两人蹲下,顺着脚印往前观察,是女子的脚印,难道程寰之前回来过?
  孙有虞从抽屉里翻到了一摞纸页,上面勾勾画画了许多人体穴位,旁边还写着看不懂的辽语。
  霓月翻看着衣柜、箱子、桌边,起身时瞄到床榻的墙壁有几坨密密麻麻的字,她凑过去,抹干净上面的灰,发现是用石头刻上去的,反反复复刻了好多遍,刻的是程寰的名字。
  不,是程帧
  墙上的所有肿直淮蛄舜蟠蟮牟姘眩狠狠把“帧闭飧鲎峙掉。
  程郑克原来叫这个名字?
  霓月正思索着,原本蝉鸣鸟语的屋外不知何时寂静了下来,日光在墙上投射出一片鬼鬼祟祟的人影。
  孙有虞立刻收走程寰的笔记,冲霓月做了个手势。
  “有人来了。”
  霓月侧身贴在墙壁,竖起耳朵听着越来越近的O@声,门被推开的瞬间,孙有虞立刻反手钳制来者摁在了地上。
  蒙面黑衣,陌生人。
  来者力大无穷,起身将孙有虞踢到了墙上,随后三个黑衣人闯进来,霓月立刻与之交手。
  “别恋战!快走!跟之前城外杀咱们的是一伙人!”孙有虞见势不妙催促霓月跳窗逃走。
  树林里行迹匆匆,霓月孙有虞飞速越过密林逃脱追杀。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得到大路上去,叫援兵,抓活的,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人一直想杀我。”
  程寰家在垣上村边缘,眼前一片幽静茂密林子,连个人影都没有,两人向着有光之处一路狂奔,身后四个黑衣人穷追不舍。
  “妈的,这几个人怎么越跑越起劲了,不知道累吗?”
  孙有虞边跑边撕着外衫一角,飞快团起了几个小布头,塞给霓月几个。
  “堵上耳朵!”
  从突然林子里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辽语咒文,孙有虞仔细辩听,又是那晚听到的辽语!
  越想听清咒文的念词,越是觉得头疼,“坚持住!过了前面的河就是官道了!”孙有虞抓了一把草团起,堵住耳朵的功夫被黑衣人追上,迎面向他挥剑砍来。
  霓月跳到河边砍断小船的缆绳,将船推下河,“快点!上来!”
  孙有虞闪身一躲,往斜坡下滚去,耳朵里的草团掉了出来,“嗡嘛呢叭咪恕…”越来越清晰的念咒声传来,孙有虞拾起剑要回击,很快发现这是个悖论,听见咒声就站不稳,想反击必须站稳,想找东西堵住耳朵,但稍微放松就会被砍死。
  这是把他往死里逼啊!
  霓月飞上岸抵挡着一众杀手,孙有虞四处寻找念咒的人,岂料身后黑衣人拉满了弓,“嗖嗖嗖!”利箭飞射过来,孙有虞以树为掩体接连躲过暗箭,一把拽过霓月推她上船。
  “啊!”孙有虞正要跳过树桩时,利箭突然射中左肩,巨痛传来,孙有虞捂着肩膀跌进河中,水浪冲着船上的霓月滑到了悬崖边,接二连三的箭飞射进河里,只见水面泛上一团鲜血,孙有虞不见了踪迹。
  “孙有虞!”
  刑部停尸房。
  郭棋的尸体瘦弱不堪,仿佛只剩下皮包骨,僵硬惨白,眼睛里还有着一条黑影。
  仵作已经尸检完毕,确认是饥饿致死,生前没有受过其他伤害,卫聿川站在郭棋尸体面前,怔怔地看着这个刚刚二十岁的人,顿觉无力,他塞给尉迟敬那叠从斋舍找出来的欠款契贴,“郭棋欠了翰林院几个官员一千两银子,大抵是朝廷的工事需要他的研究,翰林院的人相中了他要他参与,约定郭棋只为他们所用,待事成之后会向朝中举荐郭棋,为他通过科举考试添砖加瓦。但工事之复杂岂是一个书院的年轻学生能覆盖的?郭棋研究受挫,赶不上朝廷工期,他们就要他赔款,而实际上,他们也没有把郭棋举荐给任何人。”
  “血包,郭棋就是血包,顶着官僚和课业的压力艰难生存,人总得吃饭,过不下去了有人就去倒卖书册、交易经世文化方略,尝到甜头就再也不做学问了,一直把持住本心的人就沦落个郭棋的下场,看样子程寰或许也曾经是血包,她在营造一个前无古人的神秘器物,郭棋知道她在做什么,似乎已经快造出来了,程寰大肆散布的那些书页,若是能全部收集,找个能看懂的人,或许能知道她接下来要干什么。”
  “我想不通的一点是,从霸州到汴京,程寰这么大张旗鼓是为了什么?若她受辽人指示散播机密,蛊惑人心,歪曲三观,但她的这些书无法评判定罪,写得都是未曾发生过的,无法求证的东西。”
  “汴京城我们机宜司的人举步维艰,我把查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你能抓到程寰吗?能不能查出背后的一切?”卫聿川看着尉迟敬,饱含期待与寄托。
  “没查到她勾结辽人的证据?”尉迟敬抬手示意仵作收官尸体,语气冰冷,带部下走出停尸房。
  “你就这么确信她叛国?”
  “这不是你们机宜司分内的事吗?”尉迟敬抬眸质疑卫聿川,“怎么犯人还没抓到,先共情上了?你这业务水准,很难不让人揣测机宜司都招的是些什么人。”
  卫聿川龇着牙,与公与私都很想给尉迟敬这张冷面臭脸一拳。
  出了刑部,邓玄子正在公正廉洁的匾额下望着前方思索着什么,卫聿川出来迎上他,“走吧,郭棋这条线索断了,还得去找程寰,得尽快找到她,季铎已经走在我们前面了……”
  邓玄子轻巧跳下台阶,大步往尚书府方向走去。
  “你去哪?”
  “尚书府啊。”
  “也好,我还有些问题想问袁大人,盯紧袁尚书,现在的突破口只剩一个活人了。”
  卫聿川说罢跟上了邓玄子,邓玄子驻足,扭头轻笑着看着卫聿川,“你去干吗?”
  卫聿川没明白邓玄子是什么意思。
  邓玄子绕有趣味地掐着腰打量着卫聿川,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好笑,“不是卫聿川,你该不会还以为我要去查案吧?别傻了你。从犀象,到应天学院这些学生,再到咱们自己,你还没看清自己有多可怜吗?真相还有用吗?霸州不是人待的地方,你愿意回去,你可以自己回去。学问这东西,既然程寰都做到这种程度了,谁研究不是研究,嗯?谁先研究出来,算谁的。”
  卫聿川先是一愣,接着反应了片刻,随后无可奈何笑了,这笑中颇有自嘲:“行,邓玄子,你去吧,去混个一官半职吧,等下次见面,看来我得叫你一声大人了,我就当没有过你这个朋友。”
  “把同僚当朋友,你是我见过最天真的人。”邓玄子瞥了卫聿川一眼,转身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巷口。
第42章 .采葛篇二十 “我是不是做过很多坏事?”
  到汴京的雨季,入夜开始下起了大雨,中瓦子扇子铺直到夜里都只有卫聿川一个人,邓玄子去了尚书府,霓月和孙有虞去了程寰老家村子,已经一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该不会遇上什么事了吧,可谁若是遇上霓月,才算遇到事了,不是吗?
  卫聿川在门口不安地踱步时,门口迎上来一个人影,他不用仔细瞧就赶紧拉开了门,霓月双手沾满了血迹,额前碎发被干涸的血迹糊住脸,全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河里爬出来一般,衣角滴答着血水,肩上驮着重伤的孙有虞。
  “快进来!”
  两人把孙有虞架上二楼房里,“怎么伤成这样了?!”
  孙有虞左肩中箭,雨水混杂着血水留了第一地,卫聿川让霓月摁住他肩膀,一手握着箭柄一手码着药包,准备给孙有虞处理伤口。
  “一年前有京官到村里通知了程家,程寰给辽人倒卖机密,爹娘受不住流言蜚语,投河自尽了,那个未婚夫婿也不知道程寰倒卖了什么机密,谁也不知道,说不定辽人大炮早就对准汴京哪个地方了,这家伙整的,你说这辽人真够阴的啊,那小咒语一念,我头都要裂了,一下就想起我那帮行人司死去的兄弟了,太惨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我能忘了。”孙有虞想起前尘往事,目光有些黯淡。
  卫聿川猛得拔出箭柄同时接着用药止住伤口,孙有虞脸色惨白歪头靠在了墙上。
  “哎哟哟哟哟哟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你少说点话保存气血。”卫聿川咬开一大捆白布,给他裹着肩,孙有虞又大叫起来。
  “我平时没少疼你啊小聿!你下手轻点!”
  “不缠紧怎么止血?!你个大老爷们忍一忍!天亮给你叫郎中。”
  “我要御医!”
  “让他喊吧,要不是他反应快,我也中箭了。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去。”霓月挽起袖子准备去伙房。
  “蟹酿橙!红烧羊排!拨霞供!雪泡梅花酒!香薷饮!”孙有虞报菜名。
  霓月:“……”
  霓月俯下身来教育他:“孙有虞,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要找准自己的位置,也要看清别人的能力。”
  “我相信你妹妹,你行,指定行。”
  “你们不要靠近伙房,我要去干活了。”霓月说罢抓起围裙飞下楼去了伙房。
  卫聿川怎么听着有点危险呢?
  果不其然,卫聿川刚给孙有虞包扎好伤口,就听见楼下伙房传来“砰”地一声。
  卫聿川跑出去一看,伙房滚出一股黑烟,霓月花灰着个脸,端着一盘黑漆漆的烤羊排仰头望着卫聿川,“他牙口怎么样?有点焦的能啃动吧?”
  卫聿川没憋住笑,人间破破烂烂,霓月越补越烂。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霓月做得大餐起了作用,孙有虞嗷嚎了没多久便睡着了,卫聿川和霓月在隔壁研究起从程寰老家土屋里带回的那摞手稿来。
  “她不是在下咒,她是在找破解辽咒杀手的办法。”卫聿川说,“你看这里,这个穴位是风池穴,针灸住可以保持清醒,还有这里,这行小字写得是……‘在哪里’”
  “在哪里?”
  霓月扒起纸张,好多地方都像在写心里话一般,写着在哪里。
  “那不是程寰派来的人,又是什么人要杀我们?”霓月疑惑。
  “那这要问问你咯,杀手一般都会为什么追杀人?雇主都有什么目的。”卫聿川收拢着线索,本是无心开玩笑之言,没想到霓月没接话,情绪有些低沉。
  “对不起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刚刚嘴贱,没考虑你的感受,你想扇我就扇吧……”卫聿川把脸凑到霓月跟前,霓月认真地问卫聿川。
  “我是不是做过很多坏事?”
  “想什么呢?”
  “我之前杀过的人,全都是该死的吗?我杀过,很多,不该死的人。”
  “别胡思乱想。”
  “真的,我以前被喂过很多东西,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得知道我自己是谁。”
  一切是从霓月听清了辽咒的人咒语开始的,那咒语语调低沉奇怪,越是想听清,眼前大开杀戒的往事就越是清晰,仿佛把她隐匿依旧的屠杀快感全都勾了出来,她听见从地狱里传来的哭声,霓月头痛欲裂,似乎闻到了底野伽的味道,这咒声在操控她,企图瓦解她。视线中是一片尸山,堆成人墙的尸体横七竖八歪斜着堆在一起,众多眼球耷拉着从尸墙滑落,残腐四肢和骨头藕断丝连,从霓月站在尸墙低端,仰望着看不到边际的尸墙,看着尸墙一点点往自己逼近。
  “编写这咒的人,功力深厚,活活把人阴暗面都牵出来了。”
  窗外大雨唰唰下着,不时有闪电劈亮屋里,卫聿川躺在床榻外侧,靠着床柱皱眉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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