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秦榛这才转过头,偷偷瞧他。
  见秦棣这副紧张模样,她心中亦有些过意不去。左右,私自出府也总是自己的不是。
  “阿榛,”他道,“抱歉,二哥有些急了,并非有意弄疼你。”
  秦榛撅着的唇总算不那么高。
  她道:
  “二哥不讲道理。”
  秦棣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那你私自出府,听酒肆的闲话,还……还赠物于男子,又是甚么道理?”
  秦榛被驳得哑口无言。
  这的确不是什么体面行径,但她自己是问心无愧的。
  她瞪着秦棣:
  “二哥说话未免太难听了!下一句,是不是该说我私相授受了?”
  秦棣猛拍向案头。
  私相授受的话,怎能从一位小娘子口中说出?还偏是他的妹妹!
  但这样的话,市井旁人是一定会传的。
  思及此处,他又恼人地锁住眉头。
  “阿榛,你今日过分了。”他道。
  秦榛端了端身子,只道:
  “我于陈参军,不过是阮步兵之哭兵家女。我坦坦荡荡,不畏人言!”
  “阮步兵之哭兵家女?”秦棣喃喃念了声。
  相传晋时有一兵家女,才貌过人,却未嫁而亡。阮籍时任步兵校尉,知晓此事,虽素未相识,却心下怆然而前往吊唁。
  其外坦荡而内淳至,皆此类也。
  秦榛如此说,倒显得秦棣小人之心了。
  她白了秦棣一眼:
  “否则,二哥以为是什么?不过读他几篇文章,匆匆见过两面,连话也不曾说过,便想着那些事了?”
  她鼻息轻哼:
  “二哥也太看轻秦榛了!”
  此话既出,秦棣才知自己多心了。她此前打听陈酿,今日又特地出府赠他藕粉桂花糕,这难免叫人胡思乱想!
  但细细思来,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妥。
  可自己为何不曾细想一番,便这般冤枉她?自己的冷静都去了何处?平日里也不是鲁莽之人啊!
  秦棣一时心乱如麻,颇觉恼人。
  “阿榛,”他道,“是二哥不好,平白冤了你。”
  话才出口,秦棣又有些后悔。私自出府总是她的不对,怎的三言两语间,竟成了秦棣的错?
  秦榛哪给他收回的机会?
  她忙接道:
  “我原谅你了!”
  原谅?
  秦棣无奈摇头,这偷龙转凤的功夫!果然还是成了自己的错啊!
  他又拉过秦榛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
  这双小手,娇娇弱弱的,实在太可怜。
  秦榛蓦地惊了一下,秦棣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她有些发慌。
  “二……二哥……”她语无伦次。
  “还疼么?”他柔声问。
  秦榛垂着眸子,摇摇头。
  秦棣看着她,又想起方才点心铺子的一幕。她虽解释过,可秦棣心头依旧隐隐不快。
  “阿榛,”他沉着声音,“日后旁人的事,你少管!”
  她坦荡,围观之人可不知这份坦荡。
  秦榛由他握着,愣然点点头,一动不动。
  ………………………………………………
  金国的夜很静,不似宋地,夜夜笙歌,满眼皆是看不尽的繁华,数不完的富贵。
  秦桧住在驿馆已许多年了。此处本是暂且落脚之地,看着人来人往,他却从未离开。
  这几年,他背着照顾徽、钦二帝的美名,让家人在临安风风光光。
  而自己,周旋于金国贵胄,帮这位出个谋,帮那位划个策,夹缝之中也捞得些许好处。
  最大的好处,便是与宋地通信之权。
  他也知道,金人是不会让他传出些甚么。能传出的,皆是金人想传的。
  但至少,还能传出几封家信。
  也不知,家中两个小家伙过得如何?秦桧虽是兄长,年岁却长他们许多,更像一位父亲。
  他举头望月,一时有几分唏嘘。
  他忽摊开手掌,清冷的月光洒下来,映衬得手掌越发苍白。
  左手是宋,右手是金。
  秦桧翻覆手掌,神色暗了暗,面上又挂着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股掌之间,是他的权衡。
  ………………………………………………
  自打从金王宫回来,完颜宗廷陪七娘的时日似乎越发多了。
  用饭、过话,有时甚至批示公文,也唤了她相伴。
  七娘或是研墨,或是兀自读书,倒也不扰他。
  完颜宗廷嘴角含了浅浅笑意。所谓红袖添香,岁月静好,说的便是此时吧!
  这么些年,他头一回有了放松之感。
  他抬眼看七娘,她就那般安静地坐着,与在汴京之时大不相同。
  那时的谢七娘,哪里是坐得住的?
  完颜宗廷笑了笑,方道:
  “袅袅,长日在书房陪着我,可觉着无趣?”
  七娘举了举手中书册:
  “看看王爷的书,不觉时日也就过了。”
  他略惊:
  “你倒爱看这些?”
  他记得,她前日还说不喜欢,不过是打发时光才看看。况且,她从前也不喜的。
  那个才女的名声,也多是仰仗陈酿。
  这些事,完颜宗廷是一清二楚的。
  七娘心下也谨慎,摇头道:
  “不爱看。不过王爷爱看,我也跟着看看。日后你若说书里的话,我答不上来,岂非惹人笑话?”
  这话说得俏皮又讨好,完颜宗廷心下大悦,哈哈大笑起来。
  七娘心中却似针扎。
  她强忍着,只道:
  “王爷快些批示吧,眼看近黄昏了。”
  完颜宗廷望了一眼窗外,道了声“好”。有人管束催促,似乎也是顶愉快的。
  七娘舒了一口气,坐下继续看书。
  她手中捧的,正是《璇玑图》。这是种回文诗,像诗文中的机关术。从前七娘还细细研读过,后世各种藏头隐尾之诗,许多皆受它启发。
  等等!
  诗文中的机关术?
  七娘猛一个激灵,霎时豁然开朗。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过秦楼2
 
  自上回朱凤英召见七娘,似乎上瘾了,隔些时日便要召见一回。
  召见之后,也并无要事。或是训斥一顿,或是骂一句,每回都闹得不愉快。
  宫中皆道九王府的侧妃不受待见,连带着九王府也备受嫌弃。一片的落井下石,多有嘲笑。
  金戈正伺候谢菱做针指,抱怨道:
  “小院那位自己得罪人,偏连累府里。王妃都不知道,如今外面是怎样说咱们王府的!”
  谢菱似不在意,又绣了几针,只道:
  “我确是不知。你且说来听听?”
  金戈鼓着腮帮,一时语塞。
  能说什么!不过是说九王爷名不正言不顺,不受皇帝疼爱。连自己的女人也任人欺负!
  只是这样的话,金戈哪敢说出口?
  谢菱看她一眼,挂了个温和的笑:
  “都是一家人,有甚么不是,大家一同受着便是。你这张嘴,也太刻薄了!”
  金戈不服:
  “王妃!凭什么她的过失,要咱们负责啊?”
  谢菱依旧含笑,笑意还更深了。
  金戈不知其间缘由,遂这般想,旁人自然也这般想。
  一位得罪人的侧妃连累九王府,不是更显王妃的好,九王爷的无辜么?
  这笔账不管怎么算,都是她与完颜宗廷获利。
  “王妃!”金戈又道,“朱妃都说了,她见着小院那位就恶心。还说咱们府上心机深重,故意找她麻烦!”
  谢菱心下冷笑。
  装!
  她倒要看看,朱凤英还能装到何时?
  正此时,完颜宗廷恰跨门而入。
  只见谢菱端坐绣绷前,神情专注,微微低头,倒见出一番娴静文雅。
  彩色丝线于绣绷上交叠,正似女儿家的心思,是心有千千结。
  完颜宗廷愣了一瞬。若非对她深有了解,还当是个心思恪纯的小娘子。
  倒是金戈高兴得就要跳起来!王爷是许多时候不来看王妃了。
  她兴奋地行了一礼:
  “王爷王妃慢聊,我去沏壶茶。”
  说罢便匆匆而去,只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谢菱。
  “王爷今日有空?”谢菱轻声道,“不去陪你的侧妃?”
  她语气冷淡,像是在说旁人的事,并无半分醋意。
  “她进宫了。”他答得也简单。
  隐隐之中,只闻得声音里有一丝落寞。
  “王爷心软了?”谢菱轩眉问道。
  完颜宗廷轻笑一声:
  “你是说朱妃的训斥?意料之中的事,若真心软,当初就不会许她入宫!”
  她抬起眼,放下针:
  “王爷知道,臣妾不是指这个。”
  完颜宗廷神情一暗。
  他当然知道她说什么。谢菱说他不忍心,并非指从前之事,而是将来之事。
  “王爷,”谢菱忽正色,“是时候收网了。”
  完颜宗廷瞳孔微张。
  放任七娘与朱妃见许多回,不正是为了“收网”时更痛快么?
  但他为何有一丝犹疑?
  完颜宗廷锁着眉。
  谢菱扯了扯嘴角:
  “王爷舍不得?怕收网之后,面上装出的温情也不复存在?”
  完颜宗廷不语。
  谢菱故意叹了口气,酸道:
  “江山美人,还真是难以抉择。”
  “你少阴阳怪气的!”完颜宗廷沉着声音。
  他蓦地发现,自己渴望得到七娘的爱,她的仰慕。
  但他从前要不起。
  而如今,依旧要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疲惫:
  “收网吧!”
  ………………………………………………
  空荡荡的宫殿中,灯火幽暗。虽在白日里,却显出深夜的阴森,还带着丝丝凉意。
  朱凤英与七娘聚在一处,低声说话。
  侍女们早被赶了出去。自然,她们也乐得出去。每每乌林侧妃来,不是受训斥便是受羞辱。她们才不愿留在那处被迁怒呢!
  况且,出来了才有机会传闲话。
  七娘自然不在意这个。她与朱凤英的每一次见面都极其宝贵,是没时间闲扯的。
  “表姐,前日我在赵廷兰书房见着《璇玑图》,才有了此心,也不知妥不妥当?”
  话音才落,七娘自己先“呸”了一声。
  如今应唤那人完颜宗廷了!他才不配姓赵!
  朱凤英方道:
  “你是说,写一封类似字谜的寻常信件,要陈酿猜?”
  七娘点头:
  “表姐有所不知,从前我与酿哥哥逃难,苦中作乐便用过这个法子。有个解法,是我与他一同论出来的,故而,世上能解的唯我夫妻二人。”
  朱凤英亦点头,旋即又蹙眉:
  “只是有两处麻烦。一来,咱们以何理由给陈酿寄信?”
  即便托付秦桧,每封信的内容、寄信缘由,都会严格审查,滴水不漏。
  “二来,”朱凤英又道,“还是从前的疑虑。这个秦桧,究竟可不可靠?”
  七娘默了半晌。
  可不可靠她不知。但她知道,秦桧一定不会出卖她们。
  “你确定他不会出卖?”朱凤英也想到一处去了。
  七娘抿了一下唇:
  “他在大宋是有美名的,这是他的后路。”
  秦桧在金国虽是八面玲珑,但他到底是大宋子民。若来日归国,想要高官厚禄,倚仗的便是这护主的美名。
  出卖她们,岂不是自断后路?
  谁会自断后路呢!
  七娘接着道:
  “至于表姐说的第一个麻烦,倒也容易。”
  朱凤英一愣,看向七娘。
  她又道:
  “秦桧有位兄弟,唤作秦棣。他与三郎熟识,不若寄给他,也能掩人耳目。咱们信中只需提一句代问三郎的话,他自然懂得。三郎认得我的笔记,他定会为我带信给酿哥哥。”
  信一旦到了陈酿手中,解开字谜,不论近况或是敌情,她们要说的话俱能传出了。
  “表姐,你意下如何?”七娘认真问。
  朱凤英看向她,只觉她与从前不同了。
  汴京的谢七娘,连多写几个字也怕她累着,哪里需要盘算如此危险之事呢?
  一时又有些心酸。
  “七娘,”朱凤英感慨,“你长大了。”
  七娘一愣,心中亦泛起酸楚。
  长大……
  听上去真是残忍。
  若可以,她宁愿永远不长大。永远做陈酿的小跟班,做他一无是处的妻,再被他说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她叹了口气。
  千般情思,一言难尽。
  七娘振了振精神,教了朱凤英解文字的法子,又迅速成了一封信。信中将金军近况,金国皇室的关系皆一一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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