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摆着是要讨她欢心。
夏初霁脸上一红,不去看他那双漆黑的眼睛。
副官十分识趣地朝秘书处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悄悄退下了。
“无功不受禄。”夏初霁不想与他牵扯不清。
苏承律也不生气,轻飘飘地说:“也行。你要是不收,到时候我派兵送去校舍,又或者送去留城夏家,你看如何?”
“你敢!”这两个字说出口,夏初霁就后悔了。
她知道他真的敢。
哪有人像他这样强行送礼的?
苏承律又换上了一副稍微正经些的语气,说:“这就算是我差点让你在火车上涉险的补偿。还有,要不是昨天你说郭继孝真不知道安顺郡王遇害的事,我也没办法确定圣上的打算,这可是立了大功了。夏秘书?”
最后这“夏秘书”这三个字他用的是气音,低低的,十分暧昧,直往夏初霁耳朵里钻。
她受不住地连连往后退,说:“多谢大公子赏赐。”
随后匆忙离开。
下午,苏承律一行人坐着别馆安排的车离开。
去火车站前,苏承律先让司机开车去了趟照相馆。
昨天进宫拍照的照相馆老板见到这位大公子就想起自己昨天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情景,心中慌张不已,右眼皮直跳。
苏承律慢悠悠地走进照相馆,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问:“照片洗好了吗?”
老板连忙点头:“洗好了。”
别的照片都不洗也得先洗您的啊。
随即,老板让伙计把照片拿了过来。
就是这张谢熙和金清曼跪在御前的照片,照相馆洗了三张出来,每张都很清晰。看到谢熙的表情的时候,苏承律没忍住笑了。
他转身要把照片递给夏初霁,才发现她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挑高了眉毛。
经过上午的事,夏初霁是打算一直到回去前都主动跟他保持距离的。
看着苏承律不满的表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拿到照片,她才知道苏承律为什么会笑了。
这张照片是从侧边拍的,拍得比想象中还要好,好巧不巧地拍到了谢熙笑的一瞬间,看上去,他不仅是跪在御前,还笑得十分谄媚。
简直是意外的收获。
苏承律见夏初霁那张绷着的小脸儿终于有由阴转晴的迹象,朝副官示意了一下,对老板说:“事儿办得不错,赏你的。”
副官拿出五十块大洋给了老板。
“大公子慢走,一路顺风。”最后,老板捧着五十块大洋,战战兢兢地送走了他们。
来到京城的火车站后,夏初霁看到了谢熙和金清曼。
没想到他们两个也是这一班火车。
因为小洋楼的事,谢熙对夏初霁一直带着恨意,但是因为有苏承律在,又不敢明显地表现出来。
他们读书人最怕遇上的就是不讲理的人。
苏承律排首位。
夏初霁看到这两人就觉得糟心。好在火车一等车厢的票不是所有人都买得起的,谢熙和金清曼跟他们离得很远。
一等车厢几乎没有什么人,二三等车厢却很拥挤。
在二等车厢前等待上车的金清曼看着夏初霁早早上火车,眼中满是不甘。
回去的一路很平静。
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到阳城后,苏承律的司机已经在阳城火车站外等候了。
坐上车后,苏承律打量了夏初霁几眼,问:“坐了那么久的火车累吗?”
他语气里的关心让夏初霁有些不自在。她摇了摇头,转移话题说:“之前火车中途停靠,我听到月台上报童叫卖的是安顺郡王在兴城遇害的事情。这个消息果然一直在扩散,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苏承律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黑色的短发,浑身透着股公子哥的贵气和懒散,说:“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看着。这是逼我爹和郭继孝给他一个交代。我爹这儿估计在想着怎么把脏水往郭继孝身上泼,郭继孝应该也差不多。”
他们回到平城是晚上。
苏承律直接让司机先开去了平城大学的校舍。
“这几天辛苦了,明天是周日,好好休息。东西记得都拿好。”
夏初霁知道他说的是那些珠宝。她既然答应当“赏赐”收了,就会收下。
她“嗯”了一声,然后拿出两张纸,说:“这是我在火车上写好的新闻稿,到时候麻烦大公子把文章和照片给报社直接发就是了。”
“不麻烦。”
夏初霁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就不能温和有礼地说话吗?
苏承律把她的不满看在眼里,轻笑了一声,丝毫没有要改正的意思。
他接过那两张纸,借着车里的灯看了一眼。
纸上的字是用钢笔写的,字迹清晰,工整秀气,十分好看。
“那么我进去了,大公子慢走。”
听到声音,苏承律抬头:“晚安。”
随着抬头的动作,车里的灯映入他的眼睛里,光影的变化惊心动魄,如同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一下子照亮大地。他这一声温柔的“晚安”,又像是拂过大地的微风,安抚着受惊的万物众生。
第62章 照片登报
周一, 又是新的一周。
夏初霁离开是因为“公干”,所以没有人怀疑。
早上进办公室的时候,韩司与她打招呼, 她也淡淡地笑着回应了。
看他桌上有一份《平城早报》, 她说:“能不能把报纸借我看一下?”
韩司点了点头,把报纸递给了她。
他迟到的毛病似乎改了过来, 每天几乎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整个人也不像以前那样傲慢,每天都在想着如何把油画专业弄好, 以免学部取消这个专业。
夏初霁觉得平宁山滑坡的事对他来说感触应该很深。
说了声“谢谢”, 回到座位上后,她打开《平城早报》, 唇弯起了一个弧度。
学生那边,请了一周假的金清曼终于回来了。
她走进教室后, 贺佳恩朝她招手。
“你去看的亲戚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金清曼点了点头回答说:“身体已经恢复了。”这次去京城, 她是以探望重病亲戚的名义请的假。
在她们交谈的时候, 一个男生拿了份报纸走了进来。
没过多久,金清曼察觉到异样,眉毛微微皱了皱问:“你有没有发现同学们在朝我们这里看?”
贺佳恩不以为意地说:“朝我们这儿看怎么了?你不是该很习惯吗?你即使结了婚, 也是很多人心里的白月光。那些人是不死心呢!”
金清曼还要开口,这时, 上课铃声响了。
她只好作罢。
一节课上完后,她们两个结伴在课间出去晒太阳,其他几个跟她们关系还不错的女生跟她们一起。
“上周京城那位过寿, 你们听说了吗?”金清曼像是无意中说起。
几个女生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金清曼继续说:“我这次去探望亲戚,路上听说苏承律也去了。他不仅去了,身边还带了个女人,好像是夏初霁。”
“一起去京城?恐怕他们早就有不正当的关系了吧?”
“那还用说,苏承律可是个花花公子。”
听几人讨论得火热,金清曼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澄清说:“我也只是听说。”她的样子十分清高,似乎不屑于八卦这些事情。
贺佳恩说:“八成是真的。清曼,你不用替别人着想。”
“我只是不想听到她的名字。”金清曼转身眺望远处,余光瞥见走廊上许多同学都在看着自己窃窃私语。
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就在这时,几个要去别的教室上课的学生从她旁边走过,其中一个女生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说:“这几年总把脱离皇室、脱离旧式生活和思想挂在嘴边,转眼还不是跪到皇帝面前?我看他们夫妻两个就是装的。”
另一个男生一脸幻灭地说:“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让人觉得恶心。我真是瞎了眼。”
“你们说什么呢!”贺佳恩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我记得你们几个,油画专业的新生。你们说话阴阳怪气的,是什么居心?”
被学姐拦住,几个油画专业的学生也不害怕。
那个女生把手里的报纸拿了出来,不满地说:“都上报了,还不让人说吗?”
贺佳恩一眼就看到报纸上有一张照片。她不可思议地转身问:“清曼,这是你吗?”
在听到议论的时候,金清曼就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在看到报纸上的照片的时候,她的脸色骤红之后又是骤白。
报纸上的照片很清晰,毫无疑问就是谢熙和金清曼。
贺佳恩夺过报纸飞快地看了看。报纸上并没有不好的言辞,反而都是在夸赞谢熙和金清曼夫妻二人是如何体贴孝顺,对圣上充满恭敬。
她惊讶地说:“你去京城了?”
金清曼紧紧地咬住了唇。看到照片,想起当日在太和殿上的情景,她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算计了呢?
走廊里那么多人看着,那么多人指指点点,她气得浑身颤抖,往日里清冷高洁的形象险些就要崩塌,却被她冲上眼眶的泪水维持住了:“夏初霁算计陷害我。”
“清曼,你别着急,我们是相信你的。”贺佳恩安慰说。
她努力忍住泪水的样子楚楚可怜,一些因为新闻而震惊的人瞬间心软了。
尤其是一部分男生,一瞬间生出保护欲,什么都不思考,就相信了她是被陷害的。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清醒的。“陷害?登在报纸上的事情,夏老师怎么陷害你?照片也能是假的?”
“对啊,还是有人按着你们跪、逼着你们笑的?”
一个长相英俊,身边跟了几个像是“小弟”一样的男生打断他们:“喂!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有人指出说:“这几个是油画专业的。大概是上次平宁山上被夏初霁救了,所以开始站在她那边。”
两边剑拔弩张,甚至开始推搡了起来。
就在这时,处于话题中心的另一个关键人物——夏初霁,出现。
夏初霁带着教案,正准备去教室上接下来的西洋史。见走廊里聚集了那么多学生,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看见金清曼。
“就是她!”学生里不知道谁气愤地喊了一句,所有人都朝她看来。
金清曼站在后面,那双含着泪水的眼睛里充满恨意。
油画专业的几个学生立即来到夏初霁面前,把她“保护”了起来。
“就是她!为人刻薄、冷血无情,现在还要造谣害清曼,这样的人不配为人师表!”贺佳恩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激愤。
夏初霁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躲在人群后面、等着大家为她出头的金清曼。
只是一次,她不会让她如愿了。
夏初霁收回目光。在学生们的注视下,她脊背挺得笔直,站姿端庄,泰然自若。
“报纸我也看到了。我造谣什么了?”她沉静的声音很清晰,“报纸上的照片是随意能造假的?还是,你们想说是我找人假扮了他们,布了这一个景,让人照的照片?你们一个个都是读了大学、接受着高等教育的人,能力也很强,有谁能做到这样以假乱真?”
她这句话问下去,大家互相看了看。
“平城大学可是南方最好的大学,一定有这样的人才,说不定就在我们这些人中间。”去上课路过的桂纪雅正好赶上这样的场面,嘲讽地说。
那些头脑一热,相信金清曼的人也说不出话来。
夏初霁平静地看着这些学生,继续说:“且不说有没有人能这么造假,到底谁之前造过谣,大家也心知肚明。关于我‘为人刻薄’、‘冷血无情’这件事,有人口口声声说已经把我的嫁妆都还上了,实际还欠了一半。他们用我的嫁妆买小洋楼,我还不能把小洋楼收回来了?这年头,欠债还钱已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了?”
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澄清。
桂纪雅惊讶地说:“原来是这样!我们听到的版本是他们已经把钱都还清了!”
夏初霁勾唇笑了笑,笑得很温婉:“还清?就算拿小洋楼抵,还差了不少。那时候大过年的,我想着和和气气,抹掉了剩下的,谁知竟然还被人恨上了。”
“你胡说!”金清曼气得脸色苍白,眼泪掉了下来。
当真是我见犹怜。
“金同学,你哭什么?”夏初霁关心地问,“眼泪确实是最好的武器,但是你是弱者吗?你们随意抹黑我、霸占我的嫁妆、败坏我的名声的时候,怎么不掉两滴眼泪同情一下我呢?你要是觉得我胡说,我可以把账都列出来。”
在夏初霁温柔却有力的声音里,上课铃声响了,大部分学生都没离开。
话说到这个份上,是非曲直,谁都能分辨了。
学生们不去上课,文学专业的老师很快找了过来。
“你们不上课在干什么!”
过来的老师夏初霁去年在临城开会的时候见过,是个老教授,看上去十分威严,姓钟。
钟教授看了看在小声哭泣的得意门生,心中一阵怜惜,质问夏初霁说:“你身为一个老师,怎么能为难学生?”
夏初霁笑了:“为难?钟教授怕是不知道是谁把我拦下、谁骂我的。钟教授是大儒,能教得了文学,却没教会有的学生怎么做人,我同样身为学校的老师,还不能教育几句吗?”
“你——”钟教授被气得满脸通红。
夏初霁移开眼睛看向金清曼:“在这里掉眼泪搏同情为难老师,不是个有风骨的才女所为。别让那些仰慕你的同学和把你当做得意门生的老师丢脸了。你要是真有风骨,就想想办法把还欠我的钱还给我,不过我已经说过不要了,不会真的要。做老师的,当然不会为难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