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甘心,因她到底对他和旁的女人不同,不够服帖,不够听话。驯服一头浑身是刺的幼兽,对于彪悍的男人来说,强取豪夺总能令人沉迷其中。但并非所有女人都甘于桎梏。那丫头又傲又倔,若认定什么连命都可以不要。她和狼崽子,若不相爱,定会恨毒了对方,至死不休。你和老头子的如意算盘,迟早落空。”
夜斩汐微愣,遂展颜而笑,他俯下身子,伸出颀长的细白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莲弱尘垂在身侧的长发,冷酷道:“恨毒了对方?”
他语调轻佻而宠溺:“别人,我懒得管。但莲弱尘,你的命只在我手里,生死难逃。这长安城谁不知晓,莲弱尘是夜斩汐最心爱的女人?我们,可是受众人祝福的佳偶天成啊,无可挑剔。”
她笑得狂妄而凄凉,甚至惊飞了飞檐上的黑色信鸽:“夜斩汐,你明知,在我心里,我们早就死生不见。”
笑累了,她用宽大的衣袖掩住自己半边脸颊,也藏住疲惫的仇恨与无奈,冷笑道:“我不过一枚棋子,尚有价值,不足为弃。”
“弱尘,我永远不会弃你。终究你死,或我亡。我们也同登极乐,同下阎殿。仇恨也罢,注定不分不离。你就省省力气吧。我还指望,你能为我生下一儿半女,让我尽享天伦之乐呢。”
夜斩汐衣袖一挥,半边碧纱被他掌风削落在湖面上,莲弱尘同时被掌风击倒在他的怀中,她没挣扎,就势搂住他。
她的笑诡异而凶狠,恶毒说:“夜斩汐,你早让我懂得,与相爱之人相守的弥足珍贵。我得不到的,你也一样。”
“跟着我,你学得真快。如果你够强,杀了我或得片刻自由之身。不妨一试。”夜斩汐貌似真心,眼波却泛现阴毒。
“明月夜在哥舒营的事儿,你最好别让汪忠嗣知道。别让你的伪善,害死咱们大常的战神。至于明月夜,她若想自己选,就看她有没这个命。豁了命又如何?不过女人的一厢情愿,无谓牺牲。若你,敢坏我筹谋,你夜舒楼的姑娘们,会为你的失策付出代价。还有那个苏全,若你让他不小心跑掉了,你懂的。”
他啜饮一口杯中冷掉的茶,然后不容分说喂到怀中那人口中。
他轻柔地用手指擦掉她唇瓣残落的水滴,笑容霸道而蛊惑:“茶凉了。弱尘,天命难违,注定你逃不掉。不,连想,都不可以!”
夜斩汐轻吻住莲弱尘,两人却都睁着自己的眸子,深深审视着对方,在对方眸中看到自己孤独的倒影,无限的痛苦与挣扎,这两个玲珑的灵魂狠毒地仇恨彼此,不分伯仲。
然,这夜色之下,这对貌似痴缠眷恋的神仙眷侣,看上去又是如此的完美无缺。
有人说。恨,是因为得不到,所以牙痒痒,心戚戚。恨,亦是爱的另一种,更激烈的极致状态。
正文卷 23.猴脑
哥舒军营,深夜。
大营内外戒备森严,暗军兵士及战马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哥舒寒的大帐,位于军营的正中。除了他的营帐,大多帐篷外都点燃一堆篝火,供兵士取暖。只有他的大帐,彻夜仅用夜明珠照明,没半点儿烟火。为了御寒,整个营帐被铺满皮毛密实的黑熊皮,大帐之内黑漆漆更如岩洞一般。
即便在帐内,哥舒寒依旧披着铠甲,仅将面具卸下,和佩剑一起挂在触手可及之处,他依着夜明珠席地而坐。面前矮几上,摊着一张羊皮地图,摞着厚厚的兵书与军情奏报。
哥舒寒貌似安睡,他坐在那边沉静无语,用手肘撑住桌面,让长长的黑发静谧地垂在身侧,隐约闪现清俊的脸庞线条。他垂着眼眸,便藏匿了寒冰般的讥哨与冷酷。于是,这年轻的妖孽在柔和的光线中,散发着透明而嚣张的蛊惑。
军帐角落里,隐匿着另一张苍白、秀美的脸。她正悄悄打量着他,亦不动声色,时又神情复杂,心事重重。
“你说,他到底睡着没?”流千树溜进营帐爬上明月夜肩头,悄声问道:“你说,如果小爷现在偷袭他,咬断他的脖子怎么样?还真留恋,他鲜血的味道。”他呲牙,露出的牙齿比平日又细长犀利了许多。
明月夜挑眉,话未出口,瞥见那人唇角微翘,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
“十七,和耗子又谋算我?”哥舒寒唇角未动,声音里透着讥笑与恶毒道:“耗子着实烦人,不如毒哑他,干脆扔进马槽。若他再敢擅进营帐半步,我活扒了他的皮。”
“你才耗子!爷是灵兽!”话音未落,一道白光已蹿出营帐,对于这铁面恶魔的话,流千树心知肚明这绝非威胁,几次被他用暗器打中差点儿没直接翘了辫子,所以可不想与这双瞳鬼有正面冲突,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不是逃,而乃识时务者为俊杰。
和兵士们挤在火堆旁,流千树流着泪安慰自己,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十七,军医统领奏报,你给我的厨子下了毒?让他双手长满疥疮。而我那统领,却又无法解毒。你医术虽糟,下毒却精妙。究竟师承何处?”哥舒寒戏谑道。
“我师父是兽医,所以我对救治牲畜更擅长。至于下毒,我也从不无缘无故去害人。”明月夜垂下眼眸,尽力隐忍道:“你的胖厨子,捉了一只小猴子,竟要活生生地撬开它的头盖骨,取脑子给你吃。他不听劝阻,我迫不得已。”
哥舒寒缓缓睁开眼眸,双瞳遂黑,寒气迫人,他微笑道:“左车没讲过?在哥舒营,自作主张的奴才,就离断气不远了。至于猴脑,乃金羽血雕饲食。没耗子,就只能吃猴子。你若喜欢猴子,可用你的耗子换。还有,没用敬语,二十军棍,权且记在耗子头上吧。”
“你!”明月夜气结道:“将军果然天赋异禀,难怪连突波蛮夷赞您心肠毒辣手段恶毒,果然惊天地泣鬼神,对此属下十分敬仰。”
“嗯,给你一个时辰治好我的厨子,否则我就砍他双手,反正也无用了。”
明月夜咬牙切齿道:“将军大可放心。属下即刻为厨师解毒。一个时辰,足矣。”
“左车!”哥舒寒伸了个懒腰:“沐浴。”
在明月夜的惊愣中,左车率领一群训练有素的兵士鱼贯而入,他们迅速抬进硕大的木桶,又旁若无人地传进一桶桶热水,注入大木桶
不一会儿,整桶干净的散发出微微药草气的澡水便大功告成。盯着那徐徐而上的温热水蒸汽,明月夜不禁背上发痒,她本能地抑制住对热水的渴望,毕竟,随军同行月余,她一直没有沐浴,偶尔只用冰冷的河水勉强拭脸。
对于哥舒寒这种奢侈的沐浴,明月夜真心充满了艳慕地鄙夷。
左车很有眼色地帮哥舒寒卸下铠甲。只着孔雀蓝软缎中衣的哥舒寒舒展着身体,接过左车递过的黑玉酒瓮,径直将酒液狂倒入口中,动作娴熟而慵懒。
看着这艳丽而好看的家伙,明月夜面色微红,颔首敛目趁机往帐外悄悄退去。
“十七,谁让你退下。”哥舒寒不怀好意地盯住明月夜道:“伺候。”
明月夜愣住,身子却本能地往营帐门口蹭着,语气倒是诚恳了许多:“将军,属下真的只擅长伺候牲畜什么的,着实怕怠慢了您。况且,您也只给我一个时辰解毒呢?”
“既然你毒术了得,想必一个时辰绰绰有余,那就先侍候我沐浴更衣吧。”哥舒寒笑容暧昧,他缓缓走近明月夜,左车示意其他仆从很有眼色地,眨眼间便退出了营帐,此时此刻仅留下他们两人。
哥舒寒逼近,明月夜便只好后退,两人距离不知不觉地缩短、靠近,她终被他逼到了大木桶旁,无路可退。
氤氲的热汽撩拨着明月夜脆弱的神经,她吞了吞口水,十分担心自己会在下一刻奋不顾身跳入木桶。但她更畏惧,与那面前之人如此亲近的距离,他身上纠结着微热的酒气与黑沉香的冷郁,如羽毛般撩拨着她的肌肤,让她从头发根儿都瑟瑟发凉。
哥舒寒的艳蓝中衣领子微敞,露着线条优美的胸膛,隐约着蜜色的柔滑,不羁而狂妄。他是爱洁净的男人,即便出征,也要每日更衣,纤尘不染。
哥舒寒微微颔首,啜了口酒,戏谑地打量着面前不自在的女人,唇边浮现挑衅的弧度,长长的睫毛闪烁着,在双瞳下投射下厚重的阴影,隐约中眸子里妖异的幽绿正一圈一圈渲染开来。
他的气息,绵长而细密,蛊惑般缠绕住她的忐忑,她不知自己恐惧什么,但这感觉异常折磨人,令她更加怀念汪忠嗣暖若春熙般的柔和与宽厚。
同为男子,他们,竟然如此不同。可是,又从何时起,她不由自主拿两人比较呢?
“再有两日,我们就到土库堡了,你就会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哥舒寒伸出颀长手指,将明月夜的一丝乱发拨到耳后,动作轻柔充满宠溺,他轻吟道:“就这样去见他?这水可以赏你。不过……”他打量着她涨红的脸庞,益发觉得有趣,边啜酒边戏谑道:“看你,可有什么来交换。”
哥舒寒随手扔掉喝掉大半儿的酒瓮,任余下的酒水流淌在熊皮上,和他精瘦的脚踝,酒气与热气弥漫着。
明月夜齿间酥痒,心里不绝诅咒着对面的家伙,她别过脸去,涩声道:“属下,属下不敢与将军讨价还价,还愿即刻去为厨师解毒,望将军成全。”
哥舒寒轻擒明月夜双肩,看似轻柔的动作,力道之猛令她无法挣脱,他弯下腰,贴近她耳畔低语,两人的脸颊若有若无地碰触着,她为自己紊乱的心跳而绝望。
他笑意渐浓道:“一个厨子而已。或者,你把那猴子脑挖出来,喂我的金羽血雕,这桶水和他的手就归你,如何?”
正文卷 24.自尽
明月夜愣住,遂倔强地抬头,她目光深邃坚决:“一个时辰已过半。若将军通情达理,请自重。”
哥舒寒猛地推开明月夜,声音冷寒诡异:“许了。十七,即刻伺候我沐浴。若你不周,我就砍他双手。若你取悦我,就允你为其疗伤。但若你敢此刻迈出大帐半步,今晚就用厨师人头掌灯吧。”他停顿片刻,冷酷道:“暗军,令行禁止,违者杖毙!”
“你?简直……”明月夜不可思议地鄙视道:“禽兽不如!冒犯你的人是我,不爽快尽可朝我一人来,何必要牵扯不相干的人。难怪长安盛传哥舒寒乃千年妖孽,啮噬人心!”她眼冒火花,只觉得眼前这异类分明就是更狠毒的翻版柳江云。
若那老女人乃尖嘴老狐狸转世,这个双瞳鬼定是眼镜蛇王化身,不仅牙尖舌利,言语恶毒,性情凉薄,更完美诠释着丧心病狂,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孽状态。若论毒辣与刻薄,柳江云定难比肩。
“激怒我,于你无益。”哥舒寒露出冷白牙齿:“为何你总落下风?战场之上,你若不够强大,又不够聪明,不妨死到不碍事的地方,免得拖累旁人。别怪对手狠毒,分明自己羸弱。将军府的千金小姐,你的妇人之仁,终会害人害己。”
哥舒寒哂笑道:“这点,你倒与那汪忠嗣极像。听细作报,他的副将骗他家中老母病重需银钱医治,他便拿出自己的祖传玉佩相赠,那厮却带着兵士用这钱去吃花酒玩女人。此刻,这群乌合之众,正因粮草兵饷未到心生忿恨,向柳林赋密报弹劾汪忠嗣有通敌之嫌。自古胜者王败者寇,当你同情所谓弱者时,他也正忙着为埋你挖个大点儿的坑。”
“大常的不败战神通敌突波,这才是天大的笑话吧,皇帝再昏庸也断不可信。既是密报,汪忠嗣被弹劾你又如何得知?即便你想从中渔利,皇帝到底更信任谁呢?终归还是汪忠嗣吧,不然此次出征何必指他为主帅,你却为副职?”
明月夜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眸,刻薄道:“你还不像个小丑一般,要跟在他身后,听其号令,受其辖制。想必因此心生妒恨,便挑拨他身边小人,力欲颠倒黑白,你居心叵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哥舒寒哈哈大笑,营帐中回荡着他狂妄的笑声,淋漓尽致:“十七,直率。”他仿佛逗弄孩童般,蛊惑道:“居心叵测,并非是我。你以为,我的出现会激怒他吗?他有那么看重你?私奔,亏你敢想得出?不怪汪忠嗣无情,是你太天真。你可懂圣命难违四个字?若无意外,不论生死,你嫁我已成定局,想必你比我清楚,汪忠嗣不会忤逆皇命,他根本不敢!”
“他并非贪恋功名之辈。他是大常的英雄,心怀宽广,体恤百姓,和卑鄙小人自然不会同流合污。”明月夜眼神冷冽道:“况且,我信他真心待我,就足矣。我并不在乎,不相干的人,如何看到我和他。明月夜愿为汪之训,赴汤蹈火,至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