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片刻,待他嘴角旋起一抹浅笑时,她决定还是乖乖走到他身边,胡乱往他手上撩了撩水。
他微微蹙眉,叹了口气,捉住她的双手,按在温热的玫瑰花瓣水中,认真为她洗起来手心。
他们的十指交缠,暖香的水从指间流过,他的动作出奇地温柔。
从来没有人为她这样洗手,一时间,她愣住了,甚至忘记了挣扎,只傻傻地看着他。
哥舒寒用香巾轻轻拭干手掌,看见愣愣的明月夜,摇摇头又擦干了她的小手儿,揶揄道:“真不知道,到底谁是主子,谁来伺候谁。”
他坐下身来,又拍拍身边的石凳,坦然道:“坐下吃饭。”
他用银匙舀了勺汤,轻轻吹了吹,自顾自地喝着,喝了几口见她举着手,还傻傻站在水盆前,魅惑一笑:“十七,要我喂你?”
明月夜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哥舒寒,又看看桌上的美味佳肴,终于向自己频频抗议的五脏府投降,她坐到他对面,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
“汪忠嗣都不给你饱吃吗?”他这回是真被她的吃相惊愣住了。
“你那么有钱,还怕我吃穷你不成。”她咽下最后一口面条,狠狠道:“不够,再要一碗。”
哥舒寒微笑一拍掌,外面的婢女又鱼贯而入,一碗一碗的清汤面摆上桌来,足足有二十碗。
他温柔地看着惊愣住的女孩,揶揄道:“十七,你吃不穷我的。”
明月夜顾不上惊诧,翻了个白眼,端起碗,一点儿没客气。待到酒足饭饱,她用手绢包好了几个小点心,藏好道:“契约也立了,我总能看看小铃铛了吧?”
话音未落,他鬼魅般的欺身而来,飞快地点住了她的睡穴,于是她抱着点心包柔软地再次倒入他怀抱,这一次他们面对面。
他的重瞳笑靥,泛着蛊惑般的宠溺,如甜蜜的毒药,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擒获她的叛逆与抗拒。她就像他手中的傀儡娃娃,无可奈何地追随着他。
“睡吧,明日一早要赶路。”
“你?”明月夜只觉昏沉袭来,意识开始涣散,黑暗中如有甜蜜的兽在轻舔着她。
她感觉他拥抱着她,天衣无缝。最后他把脸颊扎进,她细白脖颈与长长的黑发中。
他们蜷在一起,像一对双生子,密不可分。然后,他满意地嗅着她温暖的樱草气息。
“喜欢,你的味道……”他的声音轻慢而嘤咛,像个孩子般的满足:“十七,记住啊,我不喜欢烟火味,和光亮。”
然后,床帏上厚重的黑色羽幔垂落下来,一片黑暗,黑得看不见彼此的眼眸,只留浅浅的呼吸。
这一夜,明月夜再无梦,睡得很沉。
正文卷 19.人语
哥舒寒的暗军铁骑在大路上规整前行。迎风飘展的军旗,赫然招摇着一头狰狞的三眼狼图腾,大旗之下,清一色黑色战马与骑兵,又是清一色的黑色铠甲,甚至连人与马的表情都清一色的暗黑严肃,慑人寒气扑面而来。
哥舒寒骑着的那匹黑色战马比一般的马还要高出一头,虽名唤白兔,却是黑得连眼睛都看不到的禽兽样,更没名字半点儿可爱。
他着一身暗黑玄铁铠甲,重甲上铸着诡异的三眼狼图腾,狼眼由绿、蓝及黄色宝石镶嵌。
他用一枚玄铁面具遮住面孔,狰狞的面具上怒目圆嗔,獠牙差互,令人胆寒至极。
在肃穆的黑衣铁骑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头黑驴,屁颠屁颠驮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这情景登时为威风凛凛的骑兵队伍增添几分荒诞与怪异。
黑驴是头老驴,走路蹒跚,皮毛脏乱。它背上的少年一身杂役打扮,衣服明显有些宽大不合身。背上背着一只硕大的藤制药箱,苍白的脸庞被白色绸巾遮住一半,只露出一双邃黑眼眸,灿若星辰。
少年虽沉默不语,但眉目之间的灵秀之气,超凡脱俗。
仔细看处,这少年正是明月夜。
明月夜盯着高高在上的哥舒寒,若有所思。只见他身后跟着小厮左车,那精壮少年,灵活而凌厉,为他扛着一杆长枪,黝黑枪身散发幽幽寒光。
据说,每次战场争锋,哥舒寒会突然用长枪抵住敌人肩膀,当对方心惊胆跳回头之时,尚未看清他怎样挑落自己人头,首级已被挑高五尺,尸身哐当闷响跌落马下。
旁人只见长枪划过,枪尖上一点红色幽光如闪电般划过美好弧线,其实那是猝然的伤口把一腔子的热血喷涌而出。突波人敬畏汪忠嗣,但对哥舒寒,那真是铁打的心惊胆寒,简直怕得要死。
他们说,哥舒寒是地狱之王,那冰冷的死亡之光是他点燃的红莲之火,被杀的灵魂将坠入阿鼻地狱,永无超生。没一个活人能逃过他的长枪,也没一个鬼魂能逃过他的毁灭。
他吃活人他亦啮鬼魂。无论生死,最大的幸运就是一辈子别撞见哥舒寒的三眼狼暗军军旗。
明月夜不禁暗中叹气,她实在没有想出更好的对策,来摆脱这心胸狭窄且奸诈狡猾的双瞳鬼。想起昨夜他们相拥而眠,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突然,她身后背着的药箱盖子微微耸动,一只银色大鼠从里面爬出来,雪貂兽显然还有点儿晕眩,他的脑袋被纱布裹了几圈活像个小白馒头,只露出一双金灿灿的小眼睛,流露出眩晕、痛苦与无奈。
“真没想到,小爷能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好痛!”雪貂兽抱着自己的馒头脑袋,像个小人儿一样蹲坐在药箱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太没面儿了。小爷以为咱要有个多么璀璨的出场呢?这该死的哥舒寒,这该死的钩嘴鸟儿。”
“你没事儿就好。”明月夜扭头看了看雪貂兽,眸子里流露出真诚笑意:“我记得,你尚未修满千年,怎么会提早说话了呢?
雪貂兽摸摸自己的脑袋,带着几分恨意道:“那厮并非常人体魄,上次喝了他的血,误打误打误撞竟助力修行。早知道就该多喝些。小爷就能早些幻化人形,施出幻化法术,定能把他揍出屎来,还能容得下他对你我如此折辱?”
“小铃铛。”
“喂,明月夜。你要知道,小爷年长你九百多年,说什么你也该尊称小爷一声流千树大人才是。”虽然流千树的语气傲慢,但声音却奶声奶气如四岁孩童般,益发有趣。
“哦,原来你叫流千树。”明月夜忍住笑,好奇道:“为何你音量像孩子?若你幻化成人,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
摸着自己的伤口,流千树疼得龇牙咧嘴:“雪貂灵兽幻化成人,都是俊美皮相,比之你们凡人,不知要好看多少倍。何况小爷乃灵兽王子,你简直不识货。小爷才不跟小女子做口舌之争。当务之急,我们先逃命。这是啥玩意儿?”
流千树突然发现,自己的脚踝拴着一条细细的金链,蜿蜒而上,似乎被天上的什么物件所牵制,他用貂爪尝试着往下扯了扯,发现金链虽细但有坚韧有弹性,难以挣脱。
出于好奇,他控制不住地往下扯着金链,说话间,竟然扯下来一堆,璀璨金光,堆了一地。
“小爷很有种不祥的预感啊……”他后背开始冒汗。
“反正,一时半会,也难有逃路。那就等到了土库堡,再想办法吧。现在。暂且忍下。”明月夜淡淡道,眼睛却仔细观察着来往的暗军,心中暗暗计算着人数、战马数、兵器数以及守卫营的位置。
“明月夜,你不会真想跟着这双瞳鬼到土库堡去找汪忠嗣吧?和那半妖人朝夕相处,咱们可捞不着什么便宜。何况,前往军营何需用他?我自然找得到。”
流千树不耐烦的,继续往下拽着空中的金链子,狠狠道:“依我之见,不如偷袭那双瞳鬼,胁持他逃出暗军如何?小爷有一百种折磨他的方法,让他敢打破小爷的脑袋?让他想用小爷做帽子!”
说话间,他已经拉下了不少金链子,但空中似乎有着无形的牵制,力量也越来越强劲,他不由得杠上了劲儿。
“耗子,你脑袋痒痒?”突然身后传来哥舒寒慵懒声音,带着几分轻佻与嘲讽。
明月夜和流千树都吃了一惊,他们同时回头,不知何时,哥舒寒蛰伏在在他们身后,骑着白兔,居高临下正挑衅地看着他们,玄铁面具下的重瞳黑眸晶莹闪亮,似笑非笑。
快如闪电,流千树犹如一道白光,向哥舒寒猛扑过去,雪貂兽金色眼眸露出暗喜,眼瞅着就要成功偷袭。
“流千树,小心。”明月夜阻拦不及,惊呼出声。
话音未落,流千树已然被强大的力量带飞上了天空,一只貂足挂在金链上,脑袋朝下被晃荡着七荤八素,奋力挣扎的流千树顺着金链往上一看,差点儿魂飞魄散。
原来金链的另一端是一只犹如金色云朵般巨大的雕鸟,它正在空中翱翔,它垂下血红的眼睛,盯着他一副不怀好意的德行。
“死鸟,死鸟!小爷要拔光你的毛。”流千树无可奈何地嘶叫声,由近而远。
正文卷 20.药引
明月夜与哥舒寒一起望着被血雕带走的流千树,眼见一抹悲伤的渺小背影由近而远。前者惊诧,后者则满意微笑。
“笑话,用南海金鲛与桃山蛛丝编制而成的锁仙绳,别说小小灵兽,就是神仙也无可奈何。”哥舒寒戏谑的冷笑在面具下肆无忌惮:“十七,耗子脑袋也摔坏了?若他再心存狡诈,暗算我,或出言不逊,我就活扒了它皮给白兔做围脖。”
“堂堂将军,又何必与妇孺做口舌之争?”明月夜不由自主又想起昨夜相拥而眠的情景,不由脸颊烧红,并不敢多看哥舒寒,只在心里问候了那双瞳鬼的历代祖宗先人若干。
哥舒寒顺手弹过一枚金扣子,正中明月夜的脑门,虽未受伤却是极痛的,她强忍着没去揉自己的额头,却听见他不怀好意调侃道:“十七,也不可腹诽。”
明月夜在面巾之下呲呲牙,最终还是放低了身段与声音:“金羽血雕、昆仑赤熊还有雪山巨狼,想必就是暗军的杀手锏吧?这些灵兽,应由兽王统领,每族仅一位,想必将军是靠特殊的蛊毒控制了兽王,而其中的药引子,或许有将军定期赐血,它们才能让您招之即来,呼之即去?”她盯着那狰狞的面具,刻意镇静道:“只是,若被人找到解蛊药引,使用不善,它们非但会失控,可能还会反噬其主,令其痛不欲生。”
“普天之下,恐无人能找到药引,我又何必杞人忧天?”
“即便无人得到这药引,但纵蛊毒久远,兽王需要的鲜血量会越来越大,甚至到你血竭。家母出身医药世家,儿时曾听母亲提起灵兽蛊控与解蛊药引,其中一味叫蓝色曼陀罗果,加之少量控蛊之人鲜血,便可解血竭之困。又有一种血线莲,它的花可以解天下控蛊与降头。将军只有将此药掌控手中,方才能安枕无忧。只这两样东西都是极为难得的稀罕物。若他日属下能得,还请将军赐还流千树和明月夜自由之身,自此各不相欠,可妥?”
哥舒寒笑而不语,心底却暗暗佩服这名不见经传的丫头,他俯下身子,戏谑道:“十七,原来你终究不想留在我身边啊。你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在十年之内,找到那两样至毒之物吗?”
明月夜目光炯炯,她直视着居高临下的男人,认真道:“找不找得到,当然要看运气。不过若将军善待我们,属下自然口风也会很紧,不会向什么人透露解蛊药引的炼制配方。属下也是提醒将军,不要忽略我的价值。也不要再刻薄流千树,他是雪貂兽王之子,即将修炼成人,或许对将军也并非毫无用处?”
远远的天际,传来流千树的哀嚎,明月夜在心里暗暗叹气,看来传说中的灵兽王子是恐高的。
这边,哥舒寒挑眉,似笑非笑道:“十七,威胁我?胆子够肥。不过很有趣。我们就看看,你能为我带来什么?”他用手指点点身后的左车,机灵的左车忙打了个呼哨,只听一声尖叫,流千树便从天而降,径直落进明月夜的藤制药箱,露出一根细细的金色细绳在空中依旧晃荡。
调侃的笑声未落,哥舒寒已策马而去,坐骑白兔更阴险地故意扬起一片呛人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