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汪帅,我在长安也有些诗友,好久未聚。”温亭羽灿然一笑,朗若晨阳。
汪忠嗣也舒心至极,仿佛多日阴霾,被这如玉公子的到来,一扫而光。他是有福之人,很好。
“不过,亭羽,现在,我更需要你乖乖待在铁魂军营。战场和你想象的,完全不同。我不想你在此,有任何意外,温老爷子那边我就对不住了。”
温亭羽眨眨眼睛,灿烂道:“好吧,汪帅,亭羽一定不会大战之前,给您添麻烦。孙老三,你带人跟汪帅的探军统领一同从密道进城。我在营地歇息,等待各位的好消息。”
汪忠嗣拍拍温亭羽单薄的肩膀,忽然想起什么,似乎随口问道:“亭羽,你在承都,家里可为你许下婚配了?”
“未曾,二哥尚未娶妻,我着什么急。”温亭羽心无城府。
汪忠嗣不由一笑:“好好休息,等细作回来,我们再聊。”
正文卷 40.鬼市
鬼市。
连接着土库堡的城内和城外,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一个事实。
这个被称为鬼市的地方,实在算不上一个城市,最多也就是一个集市,一个又脏、又乱、又黑的鱼龙混珠之地。
各种千奇百怪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摊主更长得奇形怪状,有猥琐的脏老头儿,长着胡子的高大胖女人,有穿着裙子的连体侏儒,也有长满白翳在整个眼窝的黑瘦老太太。
他们出售的东西更加诡异,除了各种龌龊的迷药或者蛊虫,长着无数腿子的金色大蛇,一罐一罐密密麻麻的血红蜘蛛,不知道来自什么怪兽的惨白头骨,以及锁着镣铐的伤痕累累的各种灵兽。
“这鬼地方,大概只有这双瞳鬼能找得到。”流千树从明月夜背后的篓子里钻出半个头,叹为惊止道:“居然还有卖灵兽的,这实在太恐怖了。”
游医打扮的明月夜,几乎有些贪婪地,看着各种珍稀的药材与毒物,吞了吞口水道:“这地方实在神奇,连灵犀都有那么大一块的,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子,不然我想都买下来,带回长安去,这能配置多少救命良药。哎呦……”
话音未落,明月夜直觉后脑勺被人拍了一下,不禁痛呼。
流千树看见他们身后浮现笑眯眯的邃黒双瞳,正精光闪现,赶忙把身子老老实实缩回篓子。
“我把耗子暂时放出来,是有用的。若我不在,他多少还能护着你。但若你们这般肆无忌惮,当心他被人掠了去制药。要知道,修炼千年能人语的雪貂兽,据说能做成回春灵药,帮助去势之人枯木逢春。”
哥舒寒拍拍药篓子,局促道:“知道怎么用你吗?把你扔进和眼镜蛇、虎鞭等物的陈年女儿红中,埋在不见阳光的极寒之地地下一丈,泡制三年时间,即可。”
明月夜听见流千树在篓子里低声诅咒,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可见这对冤家路窄的对头胜负已分,那重瞳妖孽确实要魔高一丈。
“将军……我们要入土库堡,为何要从此借道?”
“你敢再大声点儿吗,就怕旁人不知道,我们从军营里来的?你想让人直接绑了我们,送去紫戎大王那儿,咱们就都省事了。”哥舒寒压低声音,一双重瞳谨慎地观察着四周情况,戏谑道:“别叫将军,叫郎君。家生奴才都这么叫,听着顺耳。”
“见鬼的家生奴才,郎君,大爷的。”明月夜冷眼斜了斜身边的哥舒寒,在心里嘀咕着。
“人有人道,商有商道,鬼有鬼道。这鬼市通着城内城外,不但有许多珍奇的制毒药材,还会有我想见的人,想要的情报。比如,土库堡的紫戎大王和南苑大王最近因为一个卖酒的胡姬,闹翻了。”哥舒寒徐徐道来:“破城有很多种方法,我比较喜欢省力的。”
“两个蛮夷头子打架,跟破城有什么关系?”
“机会。”哥舒寒挑眉笑道:“敌人的敌人,有可能成为同盟。人心,是可以收买的,不在于你能给多少,而是你是否给他想要的酬劳。”
“所以,您就只身带着属下和流千树,我们两个人,潜进土库堡?去离间那两个见鬼的什么大王?”明月夜点点头,鄙夷道:“您还真是,有见地,有胆略。”
“耗子不算人。你这么无用,只能算半个人。怎么,怕了?”
明月夜叹了口气:“属下,有选择吗?”
“十七,你只要怕我就够了。其他的,不必放在心上。”哥舒寒宠溺地握住明月的手腕,拉着她在拥挤而黑暗的集市中穿行,良久前面渐渐有了光亮。
她发现他早已脱了铠甲,换了一身黑色修身的胡服,长发束起用网冠罩住,恰好也遮住了额上的伤疤。但这嚣张的家伙又在胡服之外罩了件朱红的孔雀羽大氅,益发的耀眼妖娆。
他的鼻梁本就比汉人高挺,眼窝也更深,侧影就有着更清晰的魅惑曲线。最好看的还是他的唇,不仅形状优美,竟比一般的女子更加红润。
听闻长安贵族巨贾,亦有龙阳之好者,这厮长得如此妖娆,有机会麻翻了就卖到倚翠楼,必定能卖个好价钱。明月夜暗自思忖着发财梦。不过,他确实长得极为耐看,只要不说话,倒是赏心悦目的。
“十七,盯着我干吗?”哥舒寒侧头,直接迎住明月夜的偷瞄。
“郎君,您风姿绰约,气度不凡,令人不敢直视。”明月夜故意充满崇拜地说。
“这还真是你说的第一句,我听着顺耳的话呢。”哥舒寒顺势拦住明月夜的细腰,附在她耳畔低语:“我比汪忠嗣,谁更好看?”
“当然是您了,您比那夜舒楼的花魁莲弱尘,都好看呢。”
“弱尘是斩汐的女人,你这话若是被夜斩汐听到,他得划花了我的脸。”哥舒寒轻叹道:“我看你,真能无时不刻地,给我找麻烦。”
“郎君,不如您放了我和流千树,就不会有人给您找麻烦了。”明月夜皮笑肉不笑地。
“还有,您的爪子,不对,烦请您高抬金贵的手,不明就里的人看上去,会觉得郎君的口味有些重呢。我现在可是个爷们儿。”明月夜灿然一笑,手指自己脸上贴的假胡子。
“谁敢多言,他以后就用不上眼睛和舌头了。”哥舒寒微笑,露出冷白的牙尖。
但他还是松开了明月夜的腰身,重重叹气道:“还是先买几张人皮面具吧。不然你这脸,我看着,都要吃不下饭了。这个赏你。”
哥舒寒展了展朱红的披风,越过明月夜走在前面。随手把一包精致的点心包扔向后面,正落入她的手中。
微热香甜的饼香从纸包里徐徐而出,她忍不住打开,只见一块块金黄色的小圆饼甚是喜人,拿起来轻轻舔了舔,更是香脆美味,便拿了几块放进身后的藤篓里给流千树。
明月夜吃了几块,徒然觉得口中有得咯牙的东西,吐在手心上一看顿觉惊悚,只见饼子之中,裹着好几只硕大的黑蚂蚁。
她惊叫一声慌忙掰开剩下的饼子,发现都裹着黑色的虫尸,手里一抖全都扔在了地上,一边呸呸地,吐着口中剩余的饼渣,一边提醒流千树:“流千树,小心饼中有蚂蚁。”
“十七,这药蚁麦饼一小包,就花了我二十两银子呢,你太不识货了。”哥舒寒回头看着蹲在地上呕吐状的明月夜,以及她身后的篓子里也传来阵阵呕吐声,登时觉得心情愉悦起来。
“前面就是民巷了,我们去找家客栈。”哥舒寒掉头走过来,搀扶起吐得涕泪交流的明月夜,笑得甚是开心:“十七,早说过不许腹诽,这是小惩大诫。”
他小心翼翼把她脸上粘着的,只剩下一半的假胡子扯了下来:“本来就丑,现在,更丑!”
明月夜狠狠瞪着喜笑颜开的哥舒寒,咬牙切齿拽过他的胳膊,狠狠地把鼻涕眼泪和口水全部都擦在他的衣袖上,看着他愕然以及恶心的神情,遂而故意把脸伸到他手掌前,不吝挑衅:“想动手吗?试试看。信不信属下嚷起来,让突波巡逻的士兵现在就把您抓起来,送到您心心相念的,什么见鬼的大王面前去!”
哥舒寒嗤笑,他伸出手,她本能的后退一步严阵以待,他却用颀长手指擦拭掉,她脸上的最后一丝饼渣和口水,低声宠溺道:“淘气。”
他的手指冰凉,触到她的脸颊清冷划过,她的心却柔软了,那么一瞬间。
正文卷 41.肉包
土库堡,城内,民巷。
长长的民巷,似乎被分成两个东西不同的世界。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东面,是平民的住处,一排又一排拥挤而矮小的土石房子。拥挤的院落,大多房门紧闭,偶尔可以从破败的窗棱里,看到孩子棕黄色的,饥饿而充满恐惧的眼睛。
偶尔也可以看见衣衫褴褛的大人,抱着乘了小半满筐子的野菜和树根,从街道深处疲惫地走着,往自己居住的破屋蹒跚而去。
这里基本可以称得上寸草不生,不但没有草,连零落的树木也没有树皮或是叶子。也没有牲畜,哪怕看家的狗,或者能下蛋的鸡,大约能吃的东西早都被人们果腹了。
在昏暗的街角,隐约有裹着破草席的卷子,露出了一角已经开始变得污秽的尸体,有的露出一条腿,有的扬散着脏乱不堪的发。
这里的人,对此情此景,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这里,已经成为人间地狱,活着的人大多也只剩了半口气,命不久矣。
西面,是商铺、茶楼和酒馆。多是两层以上的砖瓦房,时有衣着光鲜的人,乘着小轿出入,有突波贵族,也有汉人商贾。
围城一月有余的战事,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威胁与改变。他们依旧有胡姬跳舞可以嬉玩,有美食酒肉可以享受。打仗,那是士兵和奴隶的事情,他们依旧只要负责花天酒地,把自己养胖,开心就好。
当然,贵族老爷们也有烦心事,比如围在酒馆前的一群面黄肌瘦的乞丐,伸着肮脏的手掌,发出虚弱而痛苦的恳求,一而在,再而三的重复着乞讨:“大爷,赏口饭吃吧,大爷,赏口饭吃吧。”
似乎他们除了会讨饭,就不会再说多一点有趣的话。看上去,与这盛世繁华实在太不搭调。穷人就像华丽绸缎上的跳蚤,肮脏、龌龊、永远除不尽,永远太煞风景。
对突波的贵族老爷们来说,唯一有趣的,大概就是把吃剩下的馒头、包子之类扔到门口躺得乱七八糟的饿鬼中,看他们弱肉强食,为争夺一口食物甚至打破对方的头,鲜血淋淋。
看他们啃着沾满泥土或者自己血污的吃食,贵族老爷们会开怀大笑。也有时,不懂事的小乞丐,会因为抢不到吃的,去向贵族夫人乞讨,希望那些满头珠翠的女人,能发发善心再赏赐些残羹冷炙吧。一不下心扯脏了夫人绣着金线的绣花鞋,惹得夫人们花枝乱颤、惊声尖叫,这绝对是件大事,必须郑重对待。
于是,黑暗里会窜出势利的恶仆,放出成群豢养的猎犬,把那不识好歹的孩子咬得哭天喊地,有的甚至当场殒命。但场面越血腥,越让酒足饭饱的老爷和夫人们异常兴奋,就像看围栏里的猛兽撕食鸡鸭之类,有趣得紧。
这里是富人的天堂,用华丽的锦绣大被盖住了龌龊血污,却遮不住已经发臭的欲望与贪婪。
这一日,又有一群小乞们围着一盆剩包子,冒着被猎犬撕碎的危险,拼了命的抢着一口饭食。
为了活下去,为了能睁眼看见明晨的太阳,他们麻木而绝望。怎么死不是死,还不如做个饱死鬼,至少还能快乐一时。于是,人比犬,更凶猛。
二层的酒楼里,坐着肥头大耳的土波贵族,一边往下扔剩饭馒头,一边呵斥着狗仗人势的猎犬们,鼓舞这些畜生们的嚣张气焰。
带着锯齿项圈的大狗们,叫得口水四流,有的獠牙之上,还有血肉淋漓。红眼睛和血盆大口,像极了地狱来的恶犬。
一时间,笑得笑,笑得开心,哭得哭,哭得几乎断了气,天地间就扬起一片黄土飞扬、鸡飞狗跳,岂止惨不忍睹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