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仆的鬼哭狼嚎吓坏了汪慕雪,她利落踹开翻滚的仆从,径直冲到明月夜眼前,伸手要擒她衣领,本就将门出身也修习过擒拿,加之明月夜更没刻意闪躲,所以她顺利得手。
“贱人,你疯了,用什么邪术来害我?”汪慕雪怒斥着,却也生怕蓝色火焰祸及自己,小心地躲闪着:“作死吗?我可是越王妃。你活得不耐烦了?”
“谁让你找上门来自取其辱?”明月夜任由汪慕雪抓着自己的衣领,冷笑道:“王妃,您不觉得手上痒吗?”
汪慕雪突然惊觉自己手指乃至手臂都酸痒难耐,定睛一看惊悚失声,只见藕白玉臂突然长出了无数红斑,斑点之上还有隐现的小黑线,似虫游动十分触目惊心。
她慌了神地松开明月夜,夺门而出,一边惊恐求救到:“管家,管家,快找我娘来,我中毒了。”她的恶仆们,连滚带爬跟着主子,一股脑逃窜而去。
明月夜径直拉起目瞪口呆的紫蕊。她的婢女们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盯着自家小姐,惊愣不已。她取出首饰匣,拿出一包首饰和银票,放在桌上,泰然道:“紫蕊,分了吧。里面还有你们的卖身契。今日主仆缘尽,自此不会再见。以后,好好过日子。”
“小姐?”紫蕊又惊又痛道:“你要赶奴婢们走?”
“如今,你们不再是谁的奴婢。”明月夜伸手,理了理紫蕊的额前乱发,温和道:“我也不再是将军府的小姐。走!趁现在我还能为你们做主,越远越好。”
“小姐?奴婢们不能丢下你。奴婢这就去找将军来。”紫蕊惶恐至极,陌生而杀伐决断的明月夜让她又心疼又担心。
“他们,怎么可能奈何我?”明月夜冷笑道:“你们和我一起吃苦了七年,卖身契和银票都是应得的,放心吧,银子是干净的。至于一直以来,瞒着你们,我有苦衷。信我,快走。拿着我的腰牌,带她们出府去。好好活,只为了自己。”
紫蕊愣愣地看着主子,一袭白衣的明月夜神情清冷,玉身而立,并没有半点儿紧张或惶恐。终于明白她确心意已决。犹豫片刻,她终于拿起卖身契和银票,带着一众婢女,一排跪下给主子磕了三个响头。
“小姐大恩,奴婢们感激,小姐想必也是有了必办的大事,奴婢们不能分忧,但愿主子一路顺遂,吉祥如意。若他日能再伺候,更是奴婢们的福气。”
看着紫蕊带着婢女们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日月筑,明月夜心里多少有几分不舍。她长长叹口气,环顾着自己放满古书典籍的房间,在没有半点牵挂,冷冷一笑,终拂袖而去。
屋外,柳江云带着一群家丁在院中拦住了明月夜。
“你怎么有火油飞蝗石?你是谁!”柳江云显然受了巨大的刺激,她恐惧,又充满惊怒,甚至顾不上治疗中毒受伤的女儿,带着整府家丁狂奔围剿而来,她不管不顾地尖叫着,却并不敢上前靠近半步,她可是知道火油飞蝗石的厉害。
“既然你认得火油飞蝗石,自然也知道这个。”明月夜微笑,从流苏背包里取出尺余大小的银色海棠花,对准柳江云的面门,本想让她看得清晰,却把对方吓得不轻,手忙脚乱抓过一个仆从挡住自己。
“你……你……暴……暴雨……棠花针……”柳江云结结巴巴,冷汗涔涔,片刻间就汗湿了衣衫,她强忍住内心涌上来的巨大恐惧与恶心,语无伦次道:“莫无涯,是你什么人。你是,莫无涯什么人。莫无涯,她没死?”
“典书尚宫莫无涯博览众书,擅制机关暗器,集天下名匠,费时三年,为常皇制六箭连心弩,火油飞蝗石,暴雨棠花针,所谓‘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明月夜旋转着手中精致的海棠花,银质的花瓣微微旋转,仿佛含苞欲放。
柳江云彻底崩溃了,眼珠爆满血丝,惊恐至极道:“莫无涯。你没死?不可能,不可能,你是鬼……”
“你亲手给她喂了鹤顶红,看她七窍流血,气绝身亡。你说,她死没死?可是,若她死了?我又是谁……”明月夜一步一步逼近,似笑非笑。
“给我杀了她,杀了她,我要杀了莫无涯……”柳江云抱住自己的双肩,声嘶力竭。但见过被火油飞蝗石伤害过的凄惨样子,哪有不怕死的家丁再敢以身犯险。没有立刻逃窜已是对得起主子了。
待到明月夜旋转手中的海棠花,众人已经魂飞魄散,轰的一声扔下已经倒在地上的柳江云,鸟兽散状。
拜托,暴雨棠花针,天下第一至尊暗器,连鬼都逃不脱,此刻不逃命纯属作死。也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两条腿,生怕跑慢了成了别人的挡针大靶子,不想做鬼就赶紧逃。
瞬间,除了明月夜和瘫倒在石头地上的柳江云,花园里再无旁人。明月夜一步一步走近柳江云,她俯下身,把精致的海棠花举到筛糠的人面前,用花瓣的边缘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轻语道:“汪夫人,别怕,你还没到能死的时候呢。一切,刚刚开始,我们慢慢来……”
柳江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一口气没喘上来终于吓昏过去。待她醒来,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夜鸟偶尔怪叫一声,仿佛说:“归来,归来……”
正文卷 14.恐惧
三更,天要亮了。
披好金盔战甲的汪忠嗣,独自一人矗立在营帐中的灯火通明中,他眉头深锁,犹如纠结的心魔,纠结辗转,挣扎不休。
天一亮,他和他的铁魂军就要出征,作为军人,他此刻自当斗志昂扬,但他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心里如何也放不下明月夜。他已暗中安排老仆苏全,在征战之期好好照顾她。苏全,他信得过。
但离别之际,那孩子的绝望与悲伤让他莫名心忧。有生之年便不再见?这话真狠。他怕她的话,她的泪,更怕她真敢毅然决然消失殆尽,但他始终冷硬着心不肯妥协。
或者,他更怕自己也会义无反顾吧,感情终会冲破理性的镇压,疯狂而至。那么,一场天地浩劫,所有人都会沦陷混沌,罪孽深重,永无超度。
三更,已经三更了,汪忠嗣焦躁地在大帐里踱来踱去。明月夜会去吗,她会在树下等他,如果他不来她会听话吗?苏全能顺利地带她回府?但柳江云会不会难为她?而他归来,他们又该如何自处?一个接着一个的断想在汪忠嗣脑海里层出不穷,折磨不休。
所有的事,接踵而来,让他始料未及,她为什么是妤婳的女儿?对,当年妤婳离世他便知道明月夜并非自己骨血,但并不妨碍他疼爱这个孩子,也许在父爱之中还掺杂着某种复杂的愧疚情感。
汪忠嗣内心渴望着,能把明月夜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让自己可肆无忌惮地呵护她,宠爱她。他想或许这对妤婳亦为赎罪。
但曾几何时,在这正大光明的父爱中,莫名生长出一种欲望。正如同苏醒幼蚕在他心底蠢蠢欲动,渐渐无法克制与压抑,她终究不再是能扛在肩头的小孩子了,她那么快的就长大了,红颜一笑倾城倾国。
于是,有个魔鬼的声音总悄悄诱惑着他,若她是你的女人,多好?
汪忠嗣绝望而决绝,他知道,那是妄想。明月夜不会一辈子守在自己身边,更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女人。她是妤婳的女儿,是明堂的唯一继承人,她还是……
偶尔,情欲犹如燎原之火跃跃欲试,但总会被他凶猛镇压,他在冰河中一次又一次长时间地潜游,直至几近冻僵前的窒息,他想尽无数的道德、伦理与纲常来鞭挞着自己想爱的念头。
每每至此,他就狂躁地想斩下自己头颅,你怎么对得起妤婳呢,你此生最爱的女人。
记得,痛,忘记,更痛!生离死别的记忆即便时间推移也难忘半分。只要撩起,便会狠狠灼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重复一次体无完肤的折磨。他知道,这日以继夜的凌迟之刑终会至死方休,因为是他负了她。
也许,他不曾辜负君王的热望,将士的崇拜,以及大常百姓对他的敬若神明,但他唯独对不起妤婳,用整个生命爱着他的女人。
那时,他血气方刚,一心建功立业,想完成君王赐予他的神圣使命,将突波逆贼逐出大常圣域,为黎民百姓带来一个从未有过的太平盛世。年少轻狂如他,放下一句“等我”便匆匆跨上战马。倥偬岁月,戎马半生,等他回来再找自己的女人,她香消玉殒。
等了半生,苦了半生,终归阴阳两隔,于是所有爱恨情仇,所有痴缠恩怨,都随风化土成灰烬,随风而去,了无痕迹。自此,心空了,人还在,但灵魂中的那点儿灵动就此缺失,他是行尸走肉。他认,这是命。
多少次,他问自己,如果时光倒流,重新回到原点,那他会不会带妤婳一起走?他也不敢作答。他是军人,骨子里沸腾的热血注定了他一生征战的勇气。
也许,他终成就不了勇敢的爱人,他所有担当、责任与承诺都献给国家社稷与君王,给了他精诚热爱的君王,他的义父,大常历史上最负盛名的皇帝。
唯自私与残忍,留给了深爱自己的女人。
三代忠良,将门之后,自从父亲汪海滨战死疆场,常皇将年仅九岁的汪之训收为义子,赐名忠嗣起,他的命运已不容更改。常皇给他荣耀、权力以及无人能及的信任。他便如同儿子一般笃信着这个伟大的君王。
但在他内心最黑暗部分,却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个勇猛如他也不敢正视的真相。他本以为可以在自己堆砌的信任中,一点一点将这真相碾碎了咽到肚子里,就当它不曾发生,今日之前他也坚信,自己可以做到。
但如今,被掩埋在秘密之中的冤魂破土重来,蠢蠢欲动。明月夜知道了,她知道自己也知道的。他恐惧她的冷笑、不屑与惊痛。他才明白,实在高估了自己,他根本不可能承受住夹裹在这肮脏秘密中的罪孽与痛苦。
在黑暗的漩涡中,他如陀螺般,被迫地没命般旋转,根本无力回天,他分明已嗅到迎面而来的屠杀气息,腥臭无边,血雨腥风,铺天盖地的绝望与不可救赎,无人将会幸免。
那场浩劫,已经肆虐了他心爱的女人,如今他可还有余力,能摒弃住那些人的仇恨与恶毒,护她女儿一世安稳吗?他自问。
当现实逼迫他做出决断之时,英雄也是会背叛的动物,会恐惧,会忌惮,会犹豫不决,甚至想要逃亡。
明月夜的性子,那么烈那么真。她不甘,她会报仇雪恨,她会掀起轩然大波。
那么,秘密的主人,又怎么容得下她苟活片刻?汪忠嗣望着自己一双苍劲有力的手掌,青筋峥嵘。仿佛听见遥远的乌云密布中,阴森森的声音问,凡人,你可扼住命运的转折。
或者,战士也是自私的男人,不仅怕失去心爱的女人,也怕自己终究壮志难酬。
对不起,妤婳……对不起,月夜……
正胡思乱想之际,汪府老护院苏全慌慌张张闯进大帐,咕咚一声跪在汪忠嗣面前,泣然道:“老奴对不起将军,二小姐……被恶人掳走了。”
正文卷 15.变故
营帐之中,汪忠嗣被苏全带来的噩耗突袭,本能拽住苏全衣领,愕然道:“你说什么?”
“二小姐被黑衣人掳走了。“苏全惊急,迫切道:“将军,救人要紧。”
汪忠嗣冷静下来,低低道:“慢慢说,从头讲起。”
“昨夜,咱们府里出了大事。不知二小姐从哪儿弄来了火油飞蝗石?一下伤了大半儿府里的家丁。她还把自己的丫鬟都放走了。夫人带人想拦,二小姐就拿出什么海棠花针,几乎吓晕了夫人。她们还提到,一个人,叫莫……无涯。貌似二小姐认识,夫人也认识。夫人很害怕说要杀了二小姐。”
苏全当时本就听得莫名其妙,所以讲得更糊里糊涂。但这信息足以让汪忠嗣震惊,益发揪心。
“是暴雨棠花针吧?月夜怎么会有火油飞蝗石,还有暴雨棠花针,不可能。”汪忠嗣蹙眉。
他紧紧盯住慌乱的老家丁,凝神缓缓道:“那些东西,早前都被我尽数毁掉,这世间不应再有。苏全,你可记得,是谁提起莫无涯的?”
苏全大口喘气,回想片刻道:“好像,看到二小姐拿出了海棠花,夫人追问莫无涯是小姐什么人。二小姐并没回答,主人,那莫无涯,可是常皇最宠爱的典书尚宫吗?传言她不是被赐死了。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难道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