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有病——岁寒晚急
时间:2018-10-07 09:10:18

  孟休却看的清楚, 她很不喜欢孟府。她淡淡笑着应付孟其获, 眼中总有些旁人无法察觉的厌烦和躁郁。
  这并不是他多想,从孟其获同意让她指点孟玉修行后, 她便常常把他带到后山,能不回孟府, 就绝不回孟家。
  孟休恶劣的想,他之所以对她的情绪这样敏感,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杀过她一次?
  孟其获对孟休围着他二人很是欣慰,虽说秦芾修为不错, 但不可尽信。因此比往常更多了几分和颜悦色,嘱咐孟休务必要跟紧孟玉, 保护好他。
  青山隐在浓雾轻雨当中,脚下是翠色荫浓的青藤, 头顶却是冷白的雾气。飘散来去, 像没有边际的一大片云, 飘渺无踪, 却又唾手可得。
  孟休嘴里吊着一朵美人蕉,折断了花丨茎,尝里面的花蜜。
  他从出生,常常来瞭望城的后山,可似乎从来没有哪一回,有这样的好景致。
  说是指点修行,孟休吊儿郎当的坐在石头上,时而辣手摧花。孟玉倒是五心向上,一副标准至极的修行姿态,可没一会儿,竟然发出轻微鼾声。
  唯独秦芾端正而坐,山水之间,入定通玄。
  一直到黄昏时分,云雾渐渐稀薄,秦芾从入定从醒来,孟玉还没醒。
  昏黄的日光穿透水雾,竟然在半山腰造了一座彩虹。
  孟休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拍了拍手:“你看看,你看上聂青崖也就罢了,年纪轻轻便是聂氏家主。你看上他什么呀?奶里奶气的。你这口味,是不是有点太多变了?”
  之前他跟着秦芾,还担心秦芾一言不合将他杀了,这几日尾随下来,意外发觉,这小姑娘对他的容忍度,尤其的高。
  他是个不安分的,一时心猿意马起来,又不怕死的在秦芾爆发的边缘死命试探。
  秦芾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冰凉的手指拍了拍孟玉的脸:“孟玉,下山了。回家再睡。”
  孟休冷笑一声,撇过脸,懒得看孟玉那副不知朝暮的蠢样子。
  但不管孟休如何不屑,这段时日,朝出暮归,迎来的是山巅的朝阳,归家时日暮余晖洒照在她云墨一般的秀发上,时间过得尤其的快。
  但这样的日子,还来不及品一品,就仓促的结束了。
  那日孟玉回山,非不肯回孟府,吵嚷着要去酩悦楼吃酒。
  孟休被他扯的好不耐烦,一抖衣袖把人甩开:“我的少城主,您要去,不被城主发现也就罢了,若被发现了,城主一句我不教你学好,皮开肉绽的又是我。”
  孟玉理所应当的道:“怎么会?我们小心点,不会被发现的。就算被发现了,我也会和父亲说,是我要去的。父亲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就罚你?”
  孟休冷哼一声,瞥他一眼,一句也不愿意和他多说。
  孟玉吊在他胳膊上纠缠不休,秦芾脚步匆匆的在前面疾行,冷不丁转过脸来:“那就去吧。不过是去喝几杯酒,他也不是小孩子,有什么要紧?若是孟城主问起来,大不了就说是我带去的,入世一观罢了。”
  孟休暗沉的眸光一转,又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果然,秦芾极是厌恶他这副样子,冷冷的转过脸,一眼也不愿多看。
  孟休乐得看热闹,自然不会告诉秦芾,酩悦楼可不是什么酒楼。
  他倒要看看,这个总是跟着孟玉打转的小姑娘,发觉自己亲手把孟玉带进花楼时,是什么神情。
  偏偏秦芾平日里着紧孟玉,关键时刻却叫一心想看热闹的孟休失望了。她看着一屋子嘻嘻闹闹的莺莺燕燕,端的是四平八稳,神色依旧是那带着点厌烦的疏冷,与平日一般无二。
  甚至,还不如她在孟府时,表现出来的烦躁那么明显。
  秦芾不欲久待,交代孟休看好孟玉,下楼时听见收了大把银钱的花婆子在与人饶舌。
  那脑满肠肥的客人嬉笑着问:“花娘,这上头的真的是小城主?穿一身灰的那个?气势倒是十足,有老城主当年的风范。可是那身衣裳,也太寒碜了吧?”
  花婆子“哎哟”一声:“你个瞎的,哪只眼睛看着他气势不错了?那穿金红锦袍的才是小城主。”
  大肚子愣了一下:“哎哟,还真是……那位瞧着可不怎么……莫非,是人不可貌相?”
  “不可貌相个腿儿!”花婆子凑近他耳边,“你也没看错。那个啊,是小城主的跟班,要算起来,应该是我们城主的长子。可没用,城主是不敢认他的,而且他母亲听说,是个没有灵根的下女,城主本来也不喜欢他。”
  大肚子恩客恍然大悟,一脸贼兮兮的贱笑:“要不,还是你的消息灵通。不过,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城主夫人?”
  “嘿!”花婆子吊高了嗓子怪模怪样的笑了一声,“哪来的城主夫人?我们城主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拈花惹草、到处点火的。几时有过明媒正娶的夫人?”
  “那这同样都是私生子,怎么一个登堂入室,一个阶下小奴?”
  花婆子道:“这就不知道了。隐约嘛,也知道一点儿。听说,当年城主勾搭上少城主的母亲,二人一同前去探宝,结果遇险之后,城主自己逃跑了,将有孕在身的相好给扔在了里面。那女人拼了一口气逃出来,生下孩子后就香消玉殒了。城主白得了一个儿子,也没在意,没料到,人家是上宗的人!”
  青州灵气微薄,也未有什么像样的正道门派,因此,将剑宗玄心宗为首的天道六门,都尊称为上宗。
  花婆子这儿人来人往,倒也有几分见识。
  “那女人陨落,上宗的人杀上门来。我听人说,原本是要杀了……”花婆子不敢细说了,模棱两可的说了个大概。“反正后来,城主也不敢太荒唐,不敢明目张胆的找女人了。还务必要将小城主看护的好好的。这男人嘛,既然一心把他当做继承人培育,也还真的养出了感情来了。那另一个儿子,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我还听人说,要把那个给当做小城主的炉鼎呢!”
  孟休下楼时,就看见秦芾站在楼道上,听着这些愚昧的流言。
  察觉到他来了,秦芾飞快的眨了眨眼,所有复杂到不可辨认的情绪都掩藏了起来,唯独只有不变的躁郁。
  孟休看她远远离去的黑衣,与四周的喧闹格格不入,心头涌出一股格格不入的泉流,就好像,一颗冰冷的心脏有朝一日,突然流出了热血。
  孟玉这小子平时看着软不咕哝,看谁都是一脸腻乎乎的傻笑,烂泥一样的人,还真能闯出点祸事来。他偷了孟其获的护宝铃,托辞闭关,一个人跑去寻宝了。
  孟玉刚一走,秦芾就找来了。
  孟休倒不意外,孟玉虽然带了隐匿行藏的法宝,但秦芾必定能感知到,他不在洞府闭关。
  孟休自然也知道,孟玉是跟着护宝铃,去找一株即将成熟的灵草。
  护宝铃的妙处,便是能指出方圆千里之内的灵草,孟玉偷到手后,就见百里之外,有一点殷红的亮点。这表示,这棵灵草马上就要成熟了。
  孟玉兴奋的跟孟休说了一声,叫他在父亲面前遮掩,便兴冲冲的去了。
  两天后,秦芾揪着孟玉的脑袋,摁进了草丛里。小少爷当牛做马吃了一嘴草,硬是不敢吱一声,胆怯巴巴的向孟休求助。
  孟休捂着不断流出黑血的手臂,苦笑一声。
  这小少爷真是个愣头青,拿着家传的法宝,硬是闯进了这么复杂的魔阵。呵,他老人家还不知道,硬是虎口拔牙,摘了这棵由魔修看着的灵草。
  摘完了,他还不走,硬是等魔修来了,把他追杀了一气。偏偏,他也没死,靠着法宝躲躲藏藏,硬是等到了秦芾来救他。
  方才一番缠斗,秦芾和孟休都受了重伤。
  孟玉吐出口里的草叶子:“对不住,秦道友,我,我只是进阶心切。我资质愚钝,也不想总是让父亲烦心,让秦道友分心,所以,才想,想要这棵灵草……”
  “谁告诉你,吃了灵草就一定能进阶?”
  孟玉下意识的看了孟休一眼,猛然摇头:“没有,没谁,我自己想的。秦道友,这魔修要的是我,你让我出去吧,把灵草还给他。我知道他必定不放过我,也怪我太蠢。我与秦道友相识至今,多出蠢事笑料,并没有颜面求你,但也只求你,脱身之后,将孟休带走。我死后,父亲必定迁怒,绝不会放过他。”
 
 
第81章 定神鞭
  孟玉絮絮叨叨说完, 咬咬牙就要出去,将那魔修引开,顺便送死。冷不丁却被秦芾一把抓回来, 又揉了一嘴的草渣子。
  这一番动作, 秦芾本就伤重, 狠狠的倒吸一口冷气。
  孟休忍着剧痛, 侧身扶她一把, 无意间碰到她细软的手指, 冷凉如冰。
  她闭了闭眼:“孟玉, 你要是去送死,我又回来做什么?白白看你去死吗?”
  她再次睁开眼, 定定的看向孟休,眼中如有千万星光。她勉强聚集灵力, 用化雨术替孟休清理伤处。
  孟休一见那流光,心头先是狠狠的一颤,随后好几息间,都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
  孟休心头那股令人惶惑的热流, 又无可抑制的激涌而出。
  秦芾眼中的星光紧紧的锁住他,孟休脑中一痛, 清清楚楚的听见她传授的功法。
  她没有定住他一个人,孟玉轻叫了一声疼, 便惊讶的叫起来:“这是什么功法?好神奇!”
  秦芾道:“这是我从前, 跟我师傅修习过的狐族魅惑之术。虽然浅薄, 但这魔修眉心赤红, 且暴躁易怒,又急需孟玉偷走的应火草疗伤,必定早就神智损伤。你出去,用魅惑之术将他引开。我伺机杀他。”
  孟休眼前的光,倏然一声,从幽蓝的天幕之中坠落。
  原来,是要他去做个诱饵,好确保孟玉的命。
  孟玉急忙道:“你们两都受伤了,我去!”
  秦芾眼神越来越冷,并不理会孟玉,只是看着孟休。
  孟休和她对视,忽而一笑:“好,我去!”
  他说完这句话,一转身,就将孟玉给踢了出去!
  秦芾始料不及,被孟休拽住,怒急之下,往他脸上拍了一下:“你干什么?”
  她这一下,打的半点力气也没有,不像泄愤,反倒有点打情骂俏的甜意。
  孟休道:“你我都受了伤,去引开魔修,你有几成把握?孟玉就不一样,他虽然修为不如何,但身上还有几件保命的法宝,你要救他,就快想想,怎样能杀了这魔修。”他危险的眯了眯眼,“总不会,你从来没想过?只是想了前半步,让我去引开他,却从来没盘算过,究竟怎么样的‘伺机杀他’。”
  “自然不会。我说过,会救你,言而有信,决不食言。”秦芾转开脸,皱眉看着孟玉,手握住昭天尺,随时准备动手。
  孟玉被赶鸭子上架,只好柔柔弱弱的摔在魔修脚下。
  那魔修顿住脚步,拎起“小美人儿”。孟玉虽还是个孩子心性,但也是去过几次酩悦楼的,算好时机,抬起文秀脸庞含情双眸,欲语还休的望向那魔修。
  魔修身形高大,“捡起”孟玉,孟玉顺势倚在他怀里,两手攀折他臂膀:
  “哎呀,好疼呀!”
  孟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几欲作呕。
  秦芾一把捂着脸,实在没眼看。
  那魔修眼睛更红了,一对上孟玉,茫然了一瞬,拎着人顿了顿:“你是谁?”
  孟玉支支吾吾的,随口胡编:“奴家是跟着爷娘来上香的,不慎走丢,却被山匪抓了去,卖到了这销魂窟,可怜爷娘俱在天涯不见,本是娇娇女深陷风尘染泥淖……”
  秦芾双手按在额间,咬牙问:“他这都是学的些什么乱七八糟!你天天跟着他,都教了他什么?”
  孟休压低嗓音,因为忍笑,语调都有些颤抖:“他每次去酩悦楼,楼里的姑娘便是一片凄风苦雨,谁的身世最惨,谁的赏银就越多。难为他,功法总是背不熟,这倒记得清楚。”
  秦芾长长的叹了口气:“烂泥扶不上墙!”
  那魔修听了这一大串,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拎着孟玉在原地徘徊。但秦芾估测的没错,他急需应火草疗伤,正是因魔功反噬,神智大大受损。
  孟玉又编了好几套,直编的是凄凄惨惨戚戚,见那魔修在原地打转,还以为自己的魅惑之术,学的太好,一下就将这魔修迷住了。于是胆量大增,试探着道:
  “大爷,奴家要和爷娘团聚了,您先放奴家下来吧?”
  魔修猛的一甩头,手用劲掐住了孟玉的脖子,只要这么轻轻一折,立时就能将孟玉脖颈拧断!
  “锵”一声闷响,厉光笔直而出,秦芾起身时,便带动了一串黑红的血花,洒在青碧草地上,触目惊心。
  这自然不是魔修的血——而是秦芾自己的血。
  秦芾一连攻出百余招,却没有一招能伤到这魔修。她伤越来越重,剑势越来越缓,很快便露出一个破绽,被魔修一把甩飞。
  魔修赤红的眼锁住孟玉,就要动手拧断这娇少爷细嫩的小脖子,忽然林间一片炫目的雪光。
  这一眼过后,魔修像被这耀眼的雪色,夺取了魂魄,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孟休震惊的看着秦芾手中的定神鞭,和这魔修一样,不敢置信,只能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她竟然抽出了定神鞭。
  孟家嫡系血脉才能抽出来的定神鞭。
  他脑海中一片空茫。
  孟玉终于从魔修铁臂中摔落在地,早就昏死过去。
  秦芾拖着残弱的伤躯,一步一步走近魔修,将定神鞭刺入他心口,带出一团白光。这白光便是魔修的魂魄,定神鞭以魂魄为养料,一经触动,贪婪的将白光吞吸。白光闪烁的微光,在定神鞭上开出了一朵最为洁白的六出雪花。
  孟休这才知道,她也是孟家的孩子。
  多可笑。
  可一样是同父异母,她为什么,总护着孟玉?
  孟休摩挲着衣袖中的短剑,带着半身的伤,倚在沉默的树干上,静静的看她蹒跚回孟玉身旁,将开封后的定神鞭,又封印回去,恢复原样。
  随后,便听得人声。
  瞭望城那群无能的护卫终于找来了。
  秦芾无力的栽倒在地,轻轻的出声:“孟……孟休,孟休。”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