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怀虽然诧异怎么到的这么快,可是也没有太在意,继续和幕僚们商议。
可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阿有却自己跑进来了。
展怀瞪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阿有看一眼一旁的几位幕僚,凑到展怀耳边,低声说道:“五爷,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哪家的……”话一出口,展怀猛的一怔,老夫人,能被阿有称做老夫人的,还能有谁?
他腾的站起身来,对幕僚们挥挥手:“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回去继续商议。”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走出了内书房。
幕僚们面面相觑,方才展怀那句“老夫人”,他们是全都听到的。
“老夫人?难道是……”
“不会是那位老夫人吧?”
“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不可能吧,这万里迢迢的,怎么会突然来了榆林?”
展怀快步走出去,便看到站在后衙垂花门外的贵妇人。
“娘,您怎么来了?”
“哼,没来得及把我关到客房里看管起来,是吧?”
展怀连忙跪下,却被站在钟夫人身边的一名中年妇人给扶了起来,那妇人臂力惊人,展怀被她一架,身子便不由自主跟着站起来。
“若水嬷嬷,你轻点儿。”展怀无奈。
被称叫若水嬷嬷的妇人对着钟夫人笑道:“老夫人,五爷的骨骼结实,比先前更壮实了。”
展怀的脸上一红,他十九了,不是小孩子了,若水嬷嬷居然还像他小时候那样捏他胳膊。
“娘,先进去吧,我这就让人把正房给您腾出来。”
他从未想过会有家里长辈过来,所以后宅的正房一直是他住着。
钟夫人摆摆手,道:“不用了,你住过的屋子必定狗窝似的,给我收拾几间干净的就行了。”
展怀只好冲着阿有挥挥手,让他快去收拾。
钟夫人见后宅里空空荡荡,只有不远处一个粗使婆子搓着手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便问道:“人呢?除了阿有,怎么只有这一个伺候的?”
展怀道:“还有阿全,他没和您一起来吗?”
钟夫人道:“我带了点东西过来,马车走得慢,阿全护送着还在后面,我和她们几个上了岸便骑马过来了。”
屋子收拾好,钟夫人和随从的丫鬟婆子洗漱后稍做休息,钟夫人便让人叫了展怀过去。
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展怀坐到炕桌旁,问道:“娘,您怎么来了?”
“怎么?还以为来的是你爹身边的人?”钟夫人五十多岁的人了,却并没有发福,看着小儿子,眼睛里都是笑意。
展怀抚额:“您来了,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平时他住在这里的时间每个月顶多十来天,吃饭是由酒楼里送过来,打扫院子浆洗衣裳,有阿全和阿有,连带着那个粗使婆子便足够了,前阵子小九来了,他便让那婆子专门侍候小九,他和小九恨不得整个后宅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随时随地卿卿我我,自是也不觉得人手少了。
可是母亲就不一样了,衣食住行都有多人服侍,如果知道来的人是母亲,他就去买上十个八个丫鬟过来了。
“你要准备什么?谢家姑娘呢,快带我去看看她。”说着,钟夫人便站起身来。
展怀微怔,这才明白原来娘以为小九和他住在一起了。
他不由得红了脸,忙道:“她在马场里,离榆林二百里,您若是见她,我明天就去把她接过来。”
“二百里?你让她一个人住在二百里外的马场里?”钟夫人的手指头戳到展怀脑门上,展怀连忙跳到一旁。
“阿全没有告诉您,她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要开马场。”展怀忙解释。
“混帐,谢姑娘的事,我能问阿全吗?”钟夫人白他一眼。
“娘,您大老远地过来,就是为了见小九的?”展怀小心翼翼地问道。
“难道还是来见你的吗?你离家四年都不想家,还指望你娘我会想你?”钟夫人没好气地说道。
第四九二章 钟夫人(二)
“娘,孙家小姐呢……”展怀问道。
孙家小姐就是和他定亲的那位,其实大多时候,展怀自己也忘了他是定过亲的人。
“你还记得孙家小姐?晚了,人已经死了。”钟夫人睨了儿子一眼,似笑非笑。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展怀一怔。
“七岁时就死了啊,你不知道吗?”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哦,我想起来了……”展怀当然知道,真正的孙小姐早在七岁时便夭折了,孙家儿孙众多,这位孙小姐从未来过福建,因此对于孙家死过一个小孩子的事,福建这边几乎无人知晓。
如今在孙家的那位,是个丫鬟。
既然钟夫人这样说,展怀便明白了,想来收到他的信后,这位孙小姐便又死了一回。
“人呢?嫁了?”展怀问道。
“你娘我搭上了一千两私房银子,还以为来到榆林就能看到谢家姑娘,没想到你让人家住到山沟里了,我真是让你气死了。”钟夫人说着话,便扬手要打,展怀躲得快,从炕桌前跑到对面的太师椅上,钟夫人白他一眼。
勋贵子弟大多十五六岁就成亲了,展怀今年十九了,他的亲事已经成了钟夫人最大的心病。
早在四年前,家里要给展怀张罗亲事,展怀便兴师动众置办礼品,不但开了库房,还求了钟夫人开私库,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钟夫人便猜到这小子八成是心里有人了,可是无论她如何盘问,展怀只承认的确是有那么一个人,至于是哪家姑娘,展怀和他身边的人都是滴水不漏。
直到不久前收到阿全送回的那封信,闽国公和钟夫人这才知道,小儿子原来是看上了谢家的姑娘。
且,看那小子在信里的意思,竟然是准备和他们报备一声,便自己去向谢家提亲了。
如果展怀在眼前,少不得要挨顿埋怨,可是他不在,闽国公和钟夫人也只能作罢。
隔空骂完小儿子,两人便是惊喜交加,谢家不但还有后人在世,而且居然还是女孩子,嗯,和自家儿子年龄相当的女孩子。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展怀冒冒失失去向谢家提亲。
婚姻大事,岂是小孩子过家家。
闽国公和展忱都是众矢之的,稍有动作就会草木皆兵,闽国公初时想让老三展悦过来,可是钟夫人坚决要亲自过来,又担心小儿子知道后会有什么幺蛾子,便让展忱估摸着她快到了的时候,才给展怀写信告知。
现在钟夫人看着小儿子一脸不情愿,她心里乐开了花。
她很想知道谢家姑娘的事情,可是看这样子,想从展怀口里撬出话来是不可能的了,钟夫人问道:“小夜呢?怎么没有看到她,是去西安了吗?”
展怀面上一凛,惭然道:“娘,小夜……去年我和小……谢家兄妹去鞑剌见谢夫人时,恰好遇到地动,地动过后,我们找遍整个废墟,也没有找到小夜,至今不知她的生死,不过您放心,谢夫人身边的人会继续寻找她的下落,她武艺高强,一定能吉人天相。”
他没把霍柔风告诉他的事情说出来,一是霍柔风当时受务昏昏沉沉,后来的事情还是做梦时记起来的片断,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是梦境;二来他也不想让母亲更加担心。如果霍柔风记起来的全都是真实发生的,那么小夜很可能是遭了谢思成毒手,可惜当时谢思成已经跑了,和他一起被抓住的老者被砸死在一片瓦砾之中。
钟夫人出身同为将门的靖海伯府,这些年来见惯生死,即便如此,听到小夜的消息,她还是怔怔良久,对展怀挥挥手:“我累了,你出去吧。”
展怀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地退了出去。
次日早晨,他起个大早,一出屋子,便看到钟夫人正在树下练拳。
待到一趟拳练完,展怀亲自递过帕子,笑着问道:“娘,您什么时候练起太极来了?”
钟夫人道:“已经练了三年了。”
用过早膳,钟夫人便对展怀道:“让阿有带路,我去随云岭。”
展怀忙道:“不用您亲自去了,我让阿有他们把小……把她接过来。”
钟夫人瞪他一眼:“我又没说让你陪着一起去,只不过和你借阿有一用,你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展怀抚额,四年没见,他娘好像喜新厌旧,不待见他了。
“娘……”
钟夫人大步往自己屋里走,闻声转过身来,笑骂道:“都是做了总兵的人了,还要和娘撒娇,你以为你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吗?”
说完,钟夫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展怀在风中凌乱。
直到钟夫人一行由阿有陪着去了随云岭,展怀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当年钟夫人连生四个儿子,心心念念想要生个女儿,怀第五胎时,算命的看相的都说这胎是位千金,于是钟夫人欢欢喜喜准备了一堆女孩子的小衣裳,可是生下来又是个儿子,伤心得月子都没有做好。
原想再接再励不生女儿不罢休的,可是不久后孙子出生了,她也就断了这个念头。
大儿媳和三儿媳过门时,展怀还很小,钟夫人的心思都在小儿子身上,对两个儿媳没用什么心思,展愉尚主的时候,更没有娶儿媳的喜悦。
如今隔了十来年,钟夫人也闲了十来年,终于轮到展怀要成亲了,而她的心态也和当年不同了。
展怀不由得担心起来,他想起他娘在福建时要么和一帮小戏子唱戏,要么就是把自己的丫鬟们打扮得花枝招展。
麻烦了,小九落到他娘手里……
他坐不住了,索性也去随云岭,可是他刚刚准备回后宅换衣裳,薛盛却来了。
展怀无奈,只好又和薛盛说起练兵的事,好不容易把薛盛打发走,耿锁和耿义又来了,告诉他单千户那边又有动静,单千户的小舅子,也就是邹阁老的庶出外甥,这两天去过伽南寺。关于伽南寺的事情,展怀还在等着展愉从京城传回的消息,此时益静不益动,他便让耿锁和耿义继续盯着,按兵不动。
耿锁和耿义走后,又有幕僚拿着公文过来请示,待到展怀把这些事情处理完,已经是傍晚时分。
今天是不能去了,展怀坐在庑廊下,想像着钟夫人和小九见面的情景,无语问青天。
第四九三章 适与野情惬
天还没亮,霍柔风就被狗叫声吵醒了,夹杂在一起的,是小银狼奶声奶气的嚎叫,小家伙这几天会叫了,半夜和早起都会嚎上两声。
霍柔风无奈地坐起身来,问值夜的嵌碧:“金豆儿叫什么?”
什么人养什么狗,金豆儿和她一样,每天都是睡到自然醒,也不知今天为何这样勤快。
嵌碧笑道:“采芹姐给丫头们训话呢,金豆儿去看热闹了。”
霍柔风叹了口气,想要躺下睡个回笼睡,可是却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到院子里练了半套枪法,只是半套,因为霍九爷只学了半套。
半套枪练完,前院也热闹起来,她梳洗后出去,见范嬷嬷和采芹,正把工匠们指挥得团团转。
霍柔风无奈啊,马场里多了两个女人,怎么就好像多了很多事情?
她叫来金豆儿,带上银狼,带上二十几匹马,决定到山坡上躲一天。
镶翠和嵌碧见了,连忙收拾了一个鞑裢放在马背上。
自从建了马场,霍柔风经常会像这样在山上一呆就是一整天,丫鬟们给她准备随身带的东西已是轻车熟路。
四月里的天气,不冷不热,霍柔风骑着小红,带着马群跑了一圈儿,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大树上钉着箭耙,是她平时练箭的地方。
马儿们在山坡上吃草,她没有急着练箭,从鞑裢里取出一本书来,躺在草地上,一边看书一边吃着零嘴儿。
那边金豆儿把银狼摔了个跟头,小银狼嗷嗷干嚎,马儿们这几天听惯了它的嚎叫,懒得理它,却把几只野兔子吓得落荒而逃。
春光正好,霍柔风把书盖在脸上,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展怀该从西安回来了吧,他说要派人帮她招募私兵,也不知有没有人选了。
霍柔风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待她醒来时已过了晌午,她从鞑裢里拿出干粮,干粮是米糕和酱牛肉,她又从靴子里拿出一柄带鞘的匕首,割了两块牛肉,分别扔给金豆儿和银狼,自己就着酸梅汤吃了起来。
忽然,身后传来金豆儿戒备的吼声,霍柔风转过身去,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是个女子,穿着骑马装,头发用块帕子包起,在正中打了个英雄结,看上去有些年岁,但是身姿如松,很是精神。
霍柔风对金豆儿做了个闭嘴的手势,问道:“大姐,你是过路的?”
虽然偶尔也有附近的山民来砍柴打猎,但是这女子一看就不是当地人。
女子笑了,眉眼弯弯:“小姑娘,你叫我大姐?我有这么年轻吗?”
她的长孙都十八了。
霍柔风穿的是绯色箭袖,束着马尾,做男子打扮,听这女子叫自己小姑娘,并没有吃惊,现在的她,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女子了。
“您很年轻啊,真的。”她笑嘻嘻地说道。
她的马场就在山脚下,虽然她看不到,可是她的护卫们肯定就在附近,能让这个女子大喇喇走到她面前,若不是这女子的武功足以避开护卫的耳目,那就是已经验明正身,这女子没有问题。
女子笑得眉眼弯弯,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的箭耙,眼睛一亮,问道:“你能挽弓?”
说着,她不由自主看了看霍柔风的手,小手白白嫩嫩,拿着一只匕首,匕首上插了块酱牛肉。
“我能啊。”霍柔风轻快地回答,说完便把一块肉放到嘴里大嚼。
女子又笑了,她自来熟地在霍柔风对面的石头上坐下,道:“你先吃,吃完咱们比试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