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霍柔风痛快地回答,指指面前放在荷叶上的米糕和牛肉,“要不要尝尝?”
“米糕配牛肉,这个搭配有意思,我还是头回见到有人这样吃的。”
“来,这里还有酸梅汤。”霍柔风从鞑裢里摸出一只银杯,倒了杯酸梅汤递到女子面前。
女子看着那只做工古朴的银杯,笑着说道:“你出门时随身带着银杯?”
“是啊,用来试毒,比银针实用”,说着,霍柔风指指那杯子,对女子道,“你看,没毒。”
女子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她接过银杯喝了一口,啧啧称赞:“赶了几个时辰的路,喝口酸梅汤真是舒爽啊。”
“您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从榆林来的?”霍柔风问道。
“是啊,榆林。”女子愉快地回答。
“哦,那也不远。”霍柔风割了一块牛肉往女子面前推了推,自己则用匕首插了一块扔到嘴里。
女子也不客气,像她一样,拿了米糕和酱牛肉大嚼,不多时,两人便吃饱喝足。
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霍柔风率先拿起一旁的长弓,熟练地搭弓上箭,笑吟吟地说道:“大姐,我先来如何?”
“你是小孩子,你先来吧。”女子笑着去看大树上的箭耙。
下一刻,霍柔风手中的长箭已经对准了她,她们离得很近,无论霍柔风的箭法如何,都能一箭射进女子的胸膛。
女子一怔,随即大笑:“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霍柔风微笑:“您吃了我的牛肉、喝了我的酸梅汤,还想和我比箭,说吧,你是什么人?”
“我如果不说呢?”女子问道。
“那我的箭会从你身上穿过去。”霍柔风说道。
“你不是我的对手。”山风拂过,女子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冷傲。
“无妨,我也没想单打独斗,我的护卫们蜂涌而上,把你乱刀砍死,这荒山野岭的,管你是什么人,扔到山涧里便是。”霍柔风闲闲地说道,箭矢却丝毫没有离开女子的身体。
钟夫人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宛若少女。
“打群架啊,小姑娘,这是谁教你的,该不会是我家那个臭小子吧。”
霍柔风怔了怔,什么臭小子,她家的臭小子是谁?
见眼前的小姑娘开始发懵,钟夫人忍着笑,说道:“你和我比试比试,我就告诉我,我家臭小子是谁。”
霍柔风叹了口气,她早该知道的,这双微微松驰的眼睛,年轻时应该很大很亮,双眼皮很美吧。
展怀的娘不是在福建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唉,搞砸了,不知道人家还肯不肯把儿子给她。
第四九四章 海棠已绽牡丹芽
春天的阳光是青涩的温暖,如同少女染霞的俏脸。
眼前的小姑娘穿着男装,长腿细腰,略显圆润的鹅蛋脸,脂粉不施,却依然白里透红,斜飞入鬓的蛾眉,清澈如水的杏眼,小巧玲珑的鼻子,菱角似的粉唇,不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但是明朗大方、光彩照人。
这就是个十四五岁,鲜鲜活活的少女,没有闺阁女子的束手束脚,也没有某些女子的娇柔造作,她娇憨却冷静,甜美却霸气,就连忽而用箭指着自己的举动,也果断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从东南到西北,钟夫人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她想像着谢家留存于世的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否担得起谢高两家的血海深仇,她甚至还担心过,谢家姑娘会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可怜儿。
想到这里,钟夫人不由莞尔,再看到霍柔风眼里一闪即逝的尴尬,她便笑弯了眼睛。
“怎么样,和我比吗?”
“那就比吧。”
还能怎么样,只能比了。
霍柔风手里的箭矢终于掉转方向,一剑射向箭耙。
离红心差了两寸。
她没有说话,接连又是两箭,第三箭稳稳当当插在红心之上。
钟夫人心里满意,脸上却丝毫不显,她从霍柔风手里接过长弓和箭囊,三支羽箭势如破竹,一齐发出又一齐插在红心上!
竟然是三箭齐发!
霍柔风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见过的女子当中,钟夫人箭法当称第一。
她豪爽地竖起拇指,对钟夫人道:“大姐,好箭法。”
话一出口,霍柔风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九爷的臭嘴啊,明知道这是展怀的娘,还一口一个大姐。
她又不缺姐。
钟夫人傲然一笑,既然是当婆婆的,自是要立立威风,这小姑娘古灵精怪,动辄就要一箭射穿,除了箭法,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能震住她的。
可是看到霍柔风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的崇敬,钟夫人又觉得自己有点过了,一大把年纪,还欺负小姑娘。
“你几岁了?”钟夫人笑眯眯地问道。
“快十五了。”霍柔风规规矩矩地坐好,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是不是要及笄了?”
“下个月及笄。”
“插簪的长辈定下来了吗?还有赞者?”
“不用,到时我自己把簪子插到头上就行了。”
“胡闹,那怎么成,到时……你怎么不问我是谁啊?”
钟夫人这才想起来,她射箭都赢了,可小姑娘却不再问她姓甚名谁了。
今天到了马场,得知霍柔风去遛马了,张亭见来人是由阿有陪着来的,便要去岭上找霍柔风,钟夫人拦下她,问清霍柔风一向在哪里遛马,便带着阿有过来了。
守在附近的护卫见是阿有,便没有打扰,放了钟夫人独自过来。
钟夫人原本是想和霍柔风自我介绍,然后再聊聊天,待看到霍柔风后,她便改了主意。
英姿飒爽的女子她见得多了,可是英姿飒爽却还娇滴滴的女子,她却是第一次见到。
面前的小姑娘一看就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却不知道为何没被养成娇花,反倒是一举一动都带着男子的洒脱,这让她来了兴趣。
直到和霍柔风一起回到马场,钟夫人的目光还粘在霍柔风身上。
霍柔风甚是无奈,可是想想这位夫人那手出神入画的箭术,霍柔风觉得被她多看个百八十眼也没什么了。
听说展怀的母亲来了,范嬷嬷早就让人把屋子收拾出来,待到霍柔风陪着钟夫人回到马场,客房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
看到飘香的明前,精致的点心,时鲜的水果,甜白瓷瓶里新采的野花,钟夫人惬意地吐出一口气。
一路奔波,她也有些疲累了,靠在绣花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昨天在榆林,虽然阿有把屋子收拾得挺干净,可是那屋子就像是刚刚遭过劫,空空如也,就连被褥也是不知从哪儿临时凑来的,哪像这里,尽管远在乡野,可是处处井井有条,为首的婆子和媳妇穿著体面,举止从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霍柔风过来了。
钟夫人坐起身来,望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少女。
霍柔风已经换成女子装束,双丫髻上各缀了两朵红宝石芯子的绉纱海棠,穿了件海棠缠枝妆花褙子,霜色绣海棠花的湘裙,湘裙是京城里时兴的二十四幅,她的腿长,这条湘裙穿在她的身上恰到好处。
霍柔风曲膝行礼,方才在山上,她穿着男装,也只能向钟夫人抱抱拳,现在才是正式给长辈见礼。
行过晚辈之礼,钟夫人从炕上下来,郑重地给霍柔风施礼:“钟氏见过谢娘子。”
霍柔风心里一凛,侧了身子,受了钟夫人一礼。
见她受了礼,钟夫人松了口气,就怕这个小姑娘不肯受礼啊,虽然已隔百余年,但是没有谢家也就没有今天的展家,谢家是君,展家是臣,即使以后谢家姑娘要跪下叫她一声婆婆,今日初见,虽不用行君臣之礼,但是该有的礼数不能缺少。
两人正式见过礼后,钟夫人便拉了霍柔风坐到自己身边,问起谢红琳的事,又问起这些年来,她是如何长大的。
霍柔风这才知道,展怀并没有对家里细说,她便把谢红琳幸免一死,辗转在鞑剌栖身,以及自己和哥哥分别在两个霍家长大的事情,简单明了说了一遍。
听到谢红琳在临危时刻,还把两个孩子妥善安排,又听说杭州霍老爷将霍柔风当儿子养大,钟夫人啧啧称奇之余又由衷佩服。
望着面前花朵般的小姑娘,钟夫人忽然很想见见谢红琳,那个从惊涛骇浪中一路走来,血雨腥风中傲然独立的奇女子。
“国公爷和我早就知道谢高两家联姻的事,也得知朝廷派兵围剿,可是一南一北相隔万里,且那时谢高两家和我们家早已断了联系,待到我们知道的时候,已是一年之后的事了。国公爷派人去关外找了整整两年,也没有你父母的消息……”
雪域山庄出事之后,高清辉和谢红琳便躲到了鞑剌,闽国公派去的人自是没能找到。
第四九五章 凤簪
“谢家祖上的事情,我们家代代相传,担心会有子孙鲁莽行事,这秘密便只传给嫡长子。因此这件事上,阿怀是不知晓的。”钟夫人解释道。
早在四年前,她的小儿子心里就有人了,可是直到两三个月前,才写信告诉他们谢家之事,想来那时也才知道不久。
钟夫人想要告诉霍柔风,不是她儿子太傻,而是……展家规矩严,她儿子不知道。
可惜,霍柔风听不出钟夫人字里行间要表达的意思。
钟夫人说完,就知道白说了,这姑娘就不是在小事上斤斤计较瞎动心思的。
她又松了一口气,她这辈子,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如今上了年纪,反倒喜欢这种干脆爽利的小姑娘了。
娶个这样的儿媳,最少不用担心老五会后宅不宁,她最看不上那些拈酸吃醋、哭天抹泪的,明明是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妻,偏要为了几个小妾庶子磨蹉得不成样子。
若是换做谢家这姑娘,怕是会让小妾们排成队,一箭穿成算盘珠子。
谢家姑娘,是能顶门立户的。
离开福建之前,闽国公和钟夫人便商量过,若是这门亲事成了,将来展怀的长子或长女,十之八、九是要姓谢的,虽然有点难以接受,但是好在展怀是小儿子……
总之,钟夫人早把该想的不该想的全都想了一遍,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便在马场里住了下来。
次日展怀就从榆林赶过来了,他到的时候,钟夫人带着若水嬷嬷,由霍柔风陪着去打猎了。
钟夫人见他来了,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在练兵吗?怎么还有空跑过来?”
当然是担心您吓着小九,或者小九吓着您了。
展怀抚额。
“我从西安带了些东西,给小九送过来。”或许在别家,当儿子的给媳妇买点东西,也是要偷偷摸摸瞒着母亲的,可是展怀就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了,他没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钟夫人睨了儿子一眼,这个臭小子啊,十四五岁时就会开库房,千里迢迢给人家送礼物,别的不会,讨好小姑娘倒是不用教。
“去吧去吧,不用在我面前伫着了。”钟夫人挥挥手。
展怀没有客气,一溜烟的走了。
展怀在马场里住了一夜,次日便回了榆林,钟夫人则心安理得住了下来。
她长年在国公府里,哪像现在这样自在,每天骑马打猎,心情好的时候,她便指导霍柔风练箭,有时一老一少还会沙场演武玩上两盘,虽说她屡战屡败,可是兴趣不减。
转眼便进了五月,山里的天气也渐渐有了热意,霍柔风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
展怀的信里已经提到霍柔风即将及笄,因此钟夫人来的时候,还从自己的嫁妆里挑了一支八宝攒珠如意簪。这两天和范嬷嬷商量及笄礼的时候,才知道霍大娘子也让她们带来了一支赤金镶红蓝宝石的簪子,原本不知道钟夫人会来,霍柔风便想到时自己把这支簪子插到头上。
钟夫人想了想,对范嬷嬷道:“无妨,还按以前的,就用霍大娘子送的簪子吧,我的那支嘛,就当贺礼吧。”
范嬷嬷大喜,连忙起身代霍大娘子谢过钟夫人。
钟夫人笑道:“我们家也还没有正式提亲,这簪子原就不该用我们的,当贺礼便是。”
霍家养育小九多年,如今她长大了,用霍家的簪子插笄天经地义。
可是临近霍柔风生日那天,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阿全和阿有一起来了马场,和他们一起来的,竟然还有霍轻舟和一个高鼻雪肤的少女。
阿全早在十天前便护送着马车到了榆林,阿有这阵子则是榆林和马场两头跑,这次他们是陪着霍轻舟二人一起来的。
看到霍轻舟,霍柔风已是又惊又喜,待到看清和霍轻舟一起的少女,她索性伸出双臂,把那少女拥在怀里。
“其其格,你怎么来了?”
少女就是其其格,她被霍柔风抱着,还不忘伸手在霍柔风的头顶比了比,道:“你长个子了,可我好像不长了。”
其其格今年也只有十三岁,虽然长得高,可还是小孩儿天性。
其其格的汉话讲得不好,身边还带了两名随从,一个是霍柔风见过的阿桑,另一个是汉人,名叫阿平,霍柔风在鞑剌时见过他。
看到阿桑,霍柔风心头一动,却没露声色。
她饶有兴趣地听其其格费力地说着她来的目的,一旁的霍轻舟实在忍不住了,用鞑剌话对其其格道:“说你的鞑剌话,我来译,照你这样说下去,我妹子的耳朵会给磨出茧子来。”
霍柔风也会一些鞑剌话,但是比起霍轻舟来就差得远了。
原来谢红琳知道女儿要及笄了,便要派人过来,原本只是想让阿平来的,可是其其格从未到过中原,吵着要来,燕娘无奈,只好让阿桑跟着一起过来了。
霍轻舟想来参加妹妹的及笄礼,费尽心思找了个御使出城的差事,来到了榆林,到了总兵府见到展怀,才知道其其格来了,便带着其其格一起来见霍柔风。
其其格拿出一只黄花梨匣子交给霍柔风,生涩地说道:“你娘让我带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