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你啊,你这个做父亲的还没有阿瑜看得明白呢”,芦老太爷叹了口气,道,“当年我们家从山西搬到京城来,终于在阿瑜这一代看到了成果。不过,也多亏这些年里你让阿瑜跟着黄家霍家李家的三个小子在一起玩,叮嘱他多看多想,否则他也不会有眼下这个见识。”
  芦大老爷心里欢喜,正要开口,便听芦老太爷又道:“我之所以说阿瑜看得比你明白,你可懂了?”
  见过捧一踩一,可是没见过捧孙子踩儿子的。
  芦大老爷在心里默默叹虑,嘴里却道:“儿子还请父亲大人指点一二。”
  “嗯,你想过没有,霍大娘子为何会介绍吴家小子给阿瑜认识?”
  没等芦大老爷开口,芦老太爷便自问自答:“霍家也好,吴家也罢,和咱们家都是隔行隔山,因此,即使与咱们家断了往来,他们两家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可若是真的想要拉拢咱们家,也不见得于他们有多少好处,这下你可懂了?”
  闻言,芦大老爷脸上发热,他竟然这个时候才参透个中玄机。可是听父亲的口气,莫非阿瑜早就明白了?
  “父亲,您说莫不是霍大娘子和吴家小子也只是办事的人,真正想要拉拢我们家的另有其人?”
  芦老太爷“嗯”了一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此番阿瑜会满载而归。”
  芦大老爷倒吸一口凉气,四下看看,两名屋里服侍的小厮便悄悄退了出去。
  这时,芦大老爷才低声说道:“父亲,您说西北那位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还没有看出天下乱相已显了吗?否则我为何要让你们收拢放款?依我看,西北的那位是要动了。”
  屋内落针可闻,许久,芦大老爷才缓过神来,他着急地说道:“父亲大人,那我这就让人把阿瑜送出京城避些时候,免得他被人利用,惹下抄家灭门的大祸。”
  “抄家灭门?你以为你坐在家里就不会祸从天降了?我们芦家的金泰祥就是祸根,我们家的金矿银矿也是祸根,就连我们家一诺千金的庄票也同样是祸根!大厦将倾,岂有完卵。今日姓展的没有找我们,又岂知明日太平会不来算计?除了太平会,别忘了还有紫禁城里的那位,那位更是个狠的。”
  若是十年前,有人说紫禁城里的会算计到商户头上,一定会被人斥为胡说八道。可是多年前霍家的那件事,但凡是京城里做生意的,谁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表面上是皇后娘娘杀了自己的弟媳,至于背后之事,则有人猜测那是当时的太后,也就是后来的太皇太后做的,但是无论是谁,最终都是找的霍家做了替罪羊,最后更是将二十万担粮草摊派到霍家头上。
  可是当年机关算尽的皇后和太后,最终也都是早早就死了,明眼人都知道这两位死得古怪,十有八、九就是死在当今这位小皇帝手里。
  所以若论心狠和凉薄,非小皇帝莫属。
  眼下里朝廷缺的就是银子,说不定哪一日,小皇帝便找个名目,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压下来,芦家难道还能抱着银子等死?再说若是人都死了,银子落到谁手里,那还用问吗?
  “父亲,我们家素来以严谨沉稳著称,尽管眼下风雨飘摇,可是也不能以整个家族和金泰祥做筹码啊?”
  “胡说,谁让你用整个家族和金泰祥做筹码了?你怎么就不能看看霍大娘子?”
  芦大老爷咧咧嘴,我一个大老爷们,没事看人家霍大娘子做什么?
  “你见霍家和吴家在做什么?”芦老太爷问道。
  芦大老爷想了想,道:“以前霍家在西北没有多少生意,可是前几年霍大娘子亲自去了西北,之后霍家商队便频频来往于西北与京城之间,如今京城里卖的西北药材、牛羊皮革,几乎全部都是霍家的货。至于吴家,那日阿瑜不是也说了,吴家在京城是来给展怀赚钱的。”
  “嗯,你能看到这个是最好,可是到了如今,霍家和吴家不是还要一起出面,为展怀引见我们家吗?我们家一没有商队,二没有买空卖空的生意人,我们家做的是钱庄。”
  芦老太爷的每一句话都如重锤敲到芦大老爷心头,他苦笑道:“那么说过一会儿,阿瑜便会把那本客户名册做得要多详细就有多详细的拿回来了?”
  芦老太爷哈哈大笑,他对芦大老爷道:“人家是有备而来啊,不过咱们家也不会坐等被人套住,别忘了,阿瑜那天说过什么?”
  “阿瑜说若是让他到陕西,保管能将吴家这个大户拉到咱们金泰祥来。”芦大老爷道。
  “何止是区区一个吴家,阿瑜是个稳当孩子,他是不敢贸然说出来啊。你想过没有,在西北,最大的钱庄不是我们金泰祥,而是宝昌号,展怀为何不找宝昌号,却要大费周折来找我们呢?”芦老太爷冷然问道。
  芦大老爷想了想,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海中想到了一个名字。
  “霍九?是因为霍九!”
  当年芦瑜和霍九是玩伴,有一次他安在芦瑜身边的小厮悄悄告诉他,霍九和展怀是好朋友。
  那个时候展怀杀了郭咏,惹了大祸,霍九居然和展怀在一起,他担心芦瑜会惹上麻烦,便找了借口将芦瑜在家里拘了些日子,后来局势急转,展怀非但没有治罪,反而领兵打仗去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任芦瑜继续和霍九在一起玩。
  可是霍九早就死了啊。
  不过霍家还在!
 
 
第六七三章 腊八
 
  冬日夜长,晨曦未至,街上已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挑担的、赶车的,忙碌的一天从这时已经开始。
  三驾宽大的骡车走过城中街道,蹄声轻脆,引来行人的驻足。
  黑暗中看不清骡车上拉的东西,但是车上悬挂的气死风灯,却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这是展府的骡车啊,这么早就出门了。”
  “今天是腊八,想来是要去各府上送腊八粥的。”
  还没有到开城门的时辰,赶车的车把式递上总兵府的牌子,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城门缓缓打开,三驾骡车鱼贯而出,城门在他们身后重又关上。
  一架骡车的帘子被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少女面庞。
  她好奇地看着徐徐关闭的城门,又抬头去看城楼上高悬的灯笼,正想把身子再往外多探一点儿,把城楼上穿着铠甲的士兵看得更清楚一点儿,身后便有一只手,将车帘放下了。
  “姐姐,你让我再看看嘛。”少女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口音哀求着。
  “我的小公主,外面太冷了,您乖一点,别淘气,咱们就能早点到庄子。”说话的是采荷,至于这位好奇的小姑娘,当然就是其其格了。
  快过年了,谢红琳让人替她告了假,早早地把她接到西安。
  谢红琳看着其其格出生、长大,再没有与儿女团聚的那十几年里,其其格带给她无数的欢乐和温柔。
  她对其其格不是普通的长辈对晚辈,当中还夹杂着母女之情。
  今天是腊八,天还没亮,府里便要往城外的练治场子送腊八粥,顺便也给小夜送过去,因此,采荷和若水嬷嬷也跟着一起去。
  其其格闲不住,央求着采荷带上她,谢红琳便让她跟着一起去。
  当年在鞑剌,其其格是见过小夜的,只是那时她只有十二岁,小夜只是霍柔风身边的丫鬟,其其格并没有记在心上。今天在路上,她听到若水嬷嬷和采荷说起小夜,便好奇地问道:“小夜病得很重吗?”
  若水嬷嬷叹了口气,道:“是啊,病得很重,其其格小姐要乖啊,一会儿见到小夜,万万不可以提起生病的事。”
  其其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看望病人又不让提起生病的事,那要说什么呢?”
  说完,她也学着若水嬷嬷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们汉人真是古怪,难怪炎哥哥说我就是学上二十年也学不会了。”
  说到这里,她立刻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采荷:“都要过年了,炎哥哥怎么还没有回来?”
  采荷见她这么快就忘了刚才的话题,也笑着说道:“大公子有要紧的事,一时半刻回不来。”
  其其格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采荷便碰碰其其格:“怎么了,想家了吗?”
  其其格嗯了一声:“想阿布,想额吉,想炎哥哥。”
  说完,她一头扎进采荷怀里,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若水嬷嬷吓了一跳,刚才还笑语盈盈的小姑娘,怎么说哭就哭了?
  采荷冲她使个眼色,跟在谢红琳身边久了,连带着对其其格的脾气也了解了,这个小姑娘爽朗可爱,没有中原女子的娇气,也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怒,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现在一定是勾起了对父母的思念之情了。
  对了,她曾经跟着大公子去过京城,一住就是半年,想来也是有感情的。
  还在睡觉的霍轻舟被一连串的喷嚏惊醒,他霍的坐起身来,下意识地揉揉自己的鼻子,这是受凉了?
  鼻子还是有点痒,他忍不住又连打几个喷嚏,一时间睡意全无。
  这个时辰,西安的天还没有蒙蒙亮,晨曦已经却已经照起了霍轻舟的屋子里。
  他住的是自家妹子的宅子,宅子虽然不大,但是楼台亭阁、小桥流水,仿照苏州园林建造,精巧雅致,即使是冬天园中也是花香阵阵。
  这是霍九五岁生日时,霍老爷送她的生辰礼物。霍轻舟一到杭州,霍九便让他住到了这里。
  霍轻舟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身,杭州的冬日非但不比京城暖和,在霍轻舟看来,甚至比京城还要冷上几分。
  虽然没有北风刺骨的寒冷,可是寒气中夹杂着潮湿,让人从脚冷到头,即便霍轻舟身有武功,也恨不得走到哪里都抱着手炉。
  此时,他抱着手炉走在园子里,身后跟着和他一样冻得流鼻涕的如烟和如雾。
  如烟带着哭腔,问道:“大爷啊,您昨天睡得晚,今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霍轻舟没理他,他已经冷得不想说话了。
  他要给小风写信,这么精致的宅子,居然连地龙也没有,放上火盆也不觉暖和,这大冷的天,整个宅子里就没有一个暖和的地方。他在屋里待着,和在园子里也没有区别,与其在屋里冻着,还不如在园子里走一走,没准儿还能走出汗来。
  可是他走了一圈儿,非但没有出汗,反而比方才更冷了。
  回到屋里,他索性再次回到被窝里。
  “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着,汤婆子,对,汤婆子呢,多来几个给我放被窝里。”
  他还要给小风写信,这么冷的天,没有地龙就算了,为什么连火炕也没有,冷死了,真的冷死了。
  现在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冬天的时候,他选择留在江南。
  虽然以前他也来过江南,可是却从来也没有在冬天来江南,早知如此,他还不如跟着展家的船去福建。
  听说福建的冬天是不冷的。
  霍轻舟碎碎念着,终于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他梦到回了京城,和小风围着紫铜锅子吃羊肉,旁边还有展怀,小风说要带上展怀,否则就没有榆林羊肉吃了。带上就带上吧,看在羊肉的份上,他忍了。
  “大爷,大爷,您快醒醒,展世子派人来了,您快点起床。”
  霍轻舟一口羊肉还没有吃到嘴里,就被忽然传来的喊声吓醒了。
  他再一次猛的坐起身来,目光呆滞地望着面前的如烟,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你丫的叫魂呢!”
  “不是叫魂,是展世子派人来了,大小姐,呸,不是咱家的大小姐,是庆王妃,庆王妃出事了!”
 
 
第六七四章 投缳
 
  “庆王妃?那关我何事,滚!”
  霍轻舟倒头再睡,就这么一会儿,被窝儿里又凉了。
  可是也就一刹那间,霍轻舟又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一把掀起被子,没等如烟侍候,自己便伸脚去找鞋子,一边还问道:“来的人呢?霍思谨又作的哪门子妖?”
  霍思谨直挺挺躺在床上,她已经这样躺了两天。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倒霉,原本只是想要吓吓这些人的,可是那条绦子套到脖子上时,脚底下的凳子竟然真的踩空了,她越是想要挣脱,那绦子便套得更紧,她想喊,可是一声也喊不出来,渐渐的,她看着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她的大脑里也是一片空白……
  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她被展家困在福建,虽然好吃好喝,可是却不放她走。她提出要见展家的人,那个送饭的婆子翻个白眼:“门房里收到的拜帖每天都收到一两筐,都是想见展家人的,太太啊,您还是省省吧,有吃有喝还不知足,我看您呐,这就是吃饱了撑的。“
  霍思谨差点给气死。
  即使是在庆王府,她与庆王撕破脸之后,王府上下也没有人敢这样和她说话。
  她咬咬牙,又提出要给父兄写信,虽然不知道霍轻舟在哪里,可是父亲霍江是在南湖书院的,霍江性子孤僻,到了那里是不会四处走动的。
  在这里有一些日子了,她无可事事,便会想一些事。渐渐的,她想通了很多事。
  太平会想要让她给庆王生下儿子,并非是因为她是庆王妃。
  庆王妃的确是明媒正娶的,但是在世人眼中,庆王妃已经是个死人了。
  太平会大可再给庆王找个王妃,虽然不会是谢思成的妹妹了,可是太平会里那么多人,总能找到一个关系亲厚的。
  太平会之所以不辞劳苦将她弄到江南,看中的不仅仅是她这个庆王妃的名头,以及她和谢思成的关系;他们更加看重的,是她这个霍江女儿的身份!
  当年霍江致仕,与霍轻舟一路南下,沿途每到一处,都有成群学子在岸边相迎,一时传为佳话,她在京城也听说了。
  霍家一门父子双状元,霍轻舟还是百年一见的三元及第,在江南,乃至天下,霍家父子都是读书人心中的楷模。
  当初庆王对她那般憎恶,可是在表面上也对她爱护有加,还不就是因为她是霍家的女儿。
  如果霍江父子没有南下,如果他们还留在京城,庆王会一直与她相见如宾的,决不会连一点点尊严也不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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