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慌忙捂住了她的嘴,她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这个味道她闻到过,这是史云。
花三娘吓得几乎晕过去,浑身抖得筛糠似的。
史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花花,是我,我是二老爷,别害怕,乖了。”
花花……
花三娘差点把隔夜的饭给吐出来,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叫过她花花。
见她不像还要喊叫的样子,史云这才把手松开,问道:“吓着你了吧。”
说着,又去摸她的手,花三娘的手冻得冰凉冰凉的,被史云一把握住,心疼得道:“小手这么凉,二老爷给你焐焐。”
花三娘这才如梦方醒,她慌张地要把手抽出来,可是史云抓得紧,她没有抽出来,只能带着哭腔说道:“二老爷,黑灯瞎火的,您快走吧,让人看到那可了不得啊。”
“我这就走,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史云温声问道。
“挺好的,二老爷对奴家真好,可是您快走吧,这屋子墙薄,隔壁能听到的。”花三娘吓得声音都打颤了,朦胧的灯光下,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比白天更要撩人。
果然还是嫁过人的女子最合心意,也懂事,半夜三更屋里多个男人,她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第七零零章 丰台市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花三娘想,老娘就成全你,让你偷不着吧。
于是花三娘抖得更厉害,如同深秋寒风中枝头上最后一朵娇花,她的胸前起伏着,两颗梅花型的盘扣摇摇欲坠,似是下一刻就要挣断,里面的波涛就要喷薄而出,席卷着面前的男人,翻滚进一片汪洋。
史云的眼睛被那两颗盘扣吸引着,喉头嚅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可是他的眼睛却不受控制,盯着盘扣下的起起伏伏,片片也不想移开。
“二老爷,二老爷。”莺声燕语,终于让史云记起身在何地。
即使他不嫌弃屋里破破烂烂的木板床,可下人房里四壁透风,隔墙有耳,真若是在这里就与花三娘欢好,明日整个府里都能传得沸沸扬扬。
且,他是君子,君子坦荡荡,不能做这等苟且之事。
“花花啊,快过年了,厨房里的采买比平日要多吧,累不累啊?”史云压低声音和言悦色地问道。
花三娘含羞带怯,偏偏眼波流转间,又有掩不住的妩媚,只是一眼,史云便觉得握着花三娘手的那边身子都不会动了,他听到花三娘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奴家不累,就是明天要到丰台市订菜,来来回回怪累的。”
如同醍醐灌顶,史云顿时就明白了,佳人有约啊,可不是嘛,府里到处都不安全,当然比不上外面。
“好好,明天二老爷下了衙就去接你,你在那里等着,不急着回来。”
“嗯,二老爷说话可要算数,奴家一个人在那儿怪怕的。”
“算数,算数,丰台市是吧,二老爷记住啦。”
从下人房里出来,史云走路都带着风,丰台市,二老爷记住了,记得牢牢的,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可是第二天,史云问了几个人,也不知道丰台市在哪里,最后还是同僚王大人的小厮恰好进来,这才知道所谓丰台市是指的董家坊。
董家坊原本是卖花的,因为在这里摆摊的大多是丰台人,便又称做丰台市。
最近几年丰台那边种菜的越来越多,也不知是谁先想出的法子,冬天里盖了一半地上一半地下的暖房,暖房里烧了暖炕和火墙,暖房里温暖如春,种出的小黄瓜水萝卜、绿缨缨的菠菜韭黄都能卖出高价,京城的大户人家,到了冬天待客的时候若是席上没有一两盘丰台暖房里出的菜,传出去都让人笑话。
一来二去,丰台市的名头越来越大,京城里的老百姓都知道,只是像史云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读书人不知道罢了。
想到花花那样娇滴滴的小美人要去丰台市这种腌臜地方和菜贩子打交道,史云就浑身上下不对劲了,给银子的时候,那些菜贩子的脏手,说不定连花花的小手也给摸了。
当时只想到让花花接了刘大娘的差事,出出进进自由一些,却忘了这一茬了,难怪府里各处负责采买的要不是尖酸猴腮的男人,要么就是刘大娘那样的老女人。
史云坐不住了,似乎看到有无数双脏兮兮的手伸向花三娘,在他就是那个英雄救美的人。
好不容易盼到下衙,史云告诉轿夫,他要去同僚家里坐客,大家一起坐马车去,让轿子回府,不用跟着他了。
史云原本还想让自己的随从也回去,可是想了想,还是跟着吧,要找个僻静却幽雅的地方与花三娘互诉衷肠,找地方的活儿还要让随从去做。
主仆二人在街上拦了轿子,一个在轿子里坐着,一个跟着轿子跑,从六部街到丰台市,斜跨了大半个京城,那随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次都要落到后面,史云见了心烦,索性让他先去安排地方,然后再到丰台市去找自己。
随从如获大赦,赶紧去安排地方去了。
史云到了丰台市,就发现这里比他想像得还要不堪。
董家坊分成花市和菜市,原本都被称做丰台市,这几年菜市越来越出名,人们便把花市叫做董家坊,菜市叫丰台市了。
丰台市并不是史云想像中都是菜摊子,反倒一个个都有门市铺子,只是在门市铺子外面摆上菜,看上去不伦不类。
出出进进都是拉菜的、搬菜的,史云刚刚下轿,还没有分清方向,就被几个运菜的粗汉子叫嚷着“让开让开”,他连忙让到一边,险些被菜筐撞上,脚下没留神,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没有随从,史云只好自己爬起来,好在四周的人都在忙忙碌碌,没有人留意他,倒也不算丢脸,只是簇新的袍子上沾了一片白菜叶子,把菜叶子扯下去,就有块污渍留在了上面。
还好他出来的时候换下了官服,否则这丑就出大了。
花三娘正在一间铺子的后堂里,悠闲地嗑瓜子,那间铺子名叫崔记,在这里有四间铺面,是丰台市里最大的。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端了一盘红红的果子进来,笑盈盈地说道:“娘子,这是老板娘让小的送来的,是咱们这儿新到的,叫番柿,能生着吃的,给您尝个鲜儿。”
花三娘拈起一个,个头不大,乍看像临潼的火晶柿子,她正迟疑着这东西怎么吃,就见崔记的老板娘急匆匆的亲自过来了。
她一进来就对屋里的小丫头道:“你到门口守着,就是老爷来了也不让他进来。”
说着,还顺手拿起一颗番柿给了那小丫头,小丫头把番柿抱在手里,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了,花三娘笑着问道:“采芹,怎么了?”
崔记铺子就是采芹家的,她婆家是丰台卖菜的,早早就在城里置了铺子,后来看到采芹嫁妆丰厚,生怕自家儿子在家里抬不起头来,公婆做主,把城里的铺子给了采芹的丈夫。
采芹在双井胡同当管事媳妇,管着霍柔风住过的那个空院子,逢年过节便不去上工,回到自家铺子里帮忙看着。
“你说的那人来了,就在外头挨个铺子张望。”采芹道。
“采芹,不用我说,你或许也猜到我回京城是要做什么,所以一会儿让人打我时,千万不能手软,否则就露馅了。”
第七零一章 贼车
当年花三娘在双井胡同里住过很长时间,她神出鬼没,有时还会伤痕累累,为此,采芹没少在九爷面前抱怨。
采芹是聪明人,抱怨过几次之后,心里也就有数了。
这次花三娘原本没有想到要给她添麻烦,没想到来了丰台市,恰好遇到了采芹。
与其让不明真相的采芹帮倒忙,还不如事先挑明。
听花三娘说要真打,采芹皱起眉头:“那还是让我来吧,我怕别人手上没有准头。”
花三娘想想也是,正要答应,采芹又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大娘子,九爷离得远,等到我见到她时,早就把这事给忘了。”
这就是不会把自己卷进来的事情说出去了。
花三娘冲着采芹笑了笑,拿了只番柿咬了一口,酸酸甜甜,汁液四溢。
史云是被一阵女人的吵闹声吸引过去的,只见一个二十多岁,遍身绫罗的女子,正恶狠狠地抓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史云吓了一跳,被抓的那个就是花花啊。
没想到在这个鬼地方,欺负花花的不是粗汉子,而是凶巴巴的女人。
这时,旁边一个啃着番柿的小姑娘很开心地说道:“哼,以为说是大户人家的采买就能沾便宜了吗?少给一钱银子都不行。”
史云连忙问那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小姑娘口齿伶俐,原来那个打人的是这里的老板娘,被打的这个自称是大户人家的采买,可是老板娘和那家的采买是认识的,根本不是这个人,因此一点也不肯便宜,两人吵了几句,便动起手来。
就在史云和小姑娘说话的时候,花三娘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便被揪成了鸡窝一样,史云再也忍不住了,离得老远质问:“当街打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离得太远,打人的老板娘没有听到,在他身边看热闹的几个粗汉子听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个指着他的鼻子骂:“哪来的小白脸,跑到这里来撒野啊。”
他撒野了吗?没有,他只是说了一句公道话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史云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更不知道那几个悍妇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等到花三娘拼死把他从人群里拉出来时,史云的脸上脖子上都是指甲道子,衣裳被扯破,帽子不知哪里去了。
花三娘拽着他跑出丰台市,拦了一驾拉脚的骡车上了大路,走出很远,花三娘从车窗里向外看了看,拍着胸口松了口气:“二老爷,那些人没有追过来。”
史云这才缓过神来,忽然觉得脸上很疼,他忙问花三娘:“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花三娘一边用帕子给他擦拭脸上渗出的血丝,一边流下了眼泪:“二老爷,要不报官吧。”
报官?让顺天府的人知道被打的人是他吗?在菜市场?被一群泼妇抓破了脸?
今天报官,御史们明天就能知道,后天就要闹到朝会上了。
现在的小皇帝和先帝不一样,先帝从不早朝,小皇帝从不缺席朝会的。
“花花,不要和那些人一般见识,你是为了给府里省点钱,才被人欺负的,二老爷知道,哎哟。”虽然是指甲挠的,可是也真是挺疼的,史云呲牙咧嘴。
花三娘心疼得眼泪汪汪,不用地用帕子给他擦脸,史云个子比她要高,即使坐着,花三娘也要欠着身子才能够到他的脸上,花三娘每欠一下身子,胸前便晃荡一下,史云艰难地咽下口水。
史云觉得吧,饱暖思**,这话太对了。方才担心被人追上来,他也没有想别的,现在安定下来,即使脸上还隐隐疼着,可是他也顾不上了,只想立刻抱住面前的可人儿。
于是他伸出手来,一把就将花三娘抱进怀里:“花花,吓着了吧,来,让二老爷抱抱,给你顺顺气。”
他边说,边把手往花三娘胸前放,还真要顺气不成?
花三娘似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着了,哎哟一声,和身子发软,史云眼睁睁看着花三娘的身子从自己怀里瘫了下去,瘫倒在座位下面。
史云连忙俯身去扶她,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车厢里已经昏暗下来。
天黑了吗?
是啊,冬天里天短,天黑得早。
史云忍不住撩开帘子向外面张望,这一看不要紧,把他吓了一跳。
帘子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
史云怔怔一刻,忽然明白了,这不是天黑,是骡车外面被盖上了厚毡布!
下雪了吗?
不可能吧,他们上车的时候还是大晴天呢。
“啊,二老爷,这天怎么说黑就黑下来了。”花三娘险然也发觉了,女人胆子小,她不由自主地拽住了史云的衣袖。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下雪了,外面罩上了毡布。”史云心里开始惴惴不安,一个不祥的念头涌上来,他甚至忘了趁机抱住身边的美人儿。
“不会下雪的啊,今天是晴天……哎呀,二老爷,咱们不会是上了贼车吧。”这话一出口,花三娘便被自己吓得花容失色,她双手紧紧抱住史云的胳膊,簌簌发抖。
史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人就是这样,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想,他还会觉得是自己多疑了,可若是也有人和他想得一样,那么就是板上钉钉,是肯定的事了。
“车把式,停车,快停车!”史云大喊,可是前面的车把式就像是聋了一样,骡车反而比刚才驶得更快了。
他们是怎么上的这辆车的?史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对了,就是随手在街上拦的,他们从丰台市里跑出来,随手一拦,街上就有一驾骡车走过来,他们就上了车。
这种骡车到处都是,不可能是在大街上就有贼车吧。
想多了,一定是想多了。
可是心里还是不安啊,对,让他停车,如果停车那就是想多了,如是不停那肯定是贼车了。
史云再一次大喊:“停车,快点停车,在下是朝廷命官,你若是不停车……”
史云的话还没有说完,那驾骡车便硬生生停了下来,史云没有防备,脑袋撞到箱壁上,好在他的胳膊被花三娘牢牢箍住,适时拽了他一把,否则还不知被撞成什么样了。
第七零二章 笔墨
此时佳人就在身侧,犹如受惊的小猫渴求他的保护,可是史云全无软玉温香之感,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被绑票了!
史云倒也听说过绑票的事,但是那些被绑票的人,都是小孩子啊,且,大多还是商户人家的孩子,他可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哪位朝廷命官家的小公子被人绑走的。匪人求财,既不想惹官司也不想出人命,谁会绑个官家公子索要钱财的。
可是史云自己就是朝廷命官,而且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匪人绑他做甚?是嫌家里的米面吃不完,让他帮着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