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真真说过,朱晗曾经是她父亲的军师,这图想必就是萧将军在北地与雷静海打仗时所画。
朱晗犹自在说:“和亲之后,雷静海一直没什么动静,每年按时朝贡。这次圣上要求他剿匪,表面上是清理四方会,实际是为了敲打他。朝廷对藩地一直心有顾忌,殷祺便送了个借口给圣上,借此来试探雷静海的忠心。至于单五爷到底是不是和四方会有关联,这并不重要。”
“所以我们没必要去解释和单五爷的关系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听的。”苏然念叨着,“殷祺这手也够狠的啊,是非打不可了?”
“想不打,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向圣上表忠心,将四方会拱手让出,不过圣上此举意在雷静海,未必肯接受我们的忠心。”
“另一个方法,就是接受雷静海之前的招安。只是如今圣上下了旨,他若是再收下四方会,就等于抗旨。”
“就是说,”苏然歪着脑袋边想边说,“要么和雷静海打,他是官我们是匪。要么和雷静海合作,鼓动他和皇帝打,这样一来,我们就和他一起变反贼?”
朱晗很勉强地点点头,指出:“反贼这个词,没有人用来说自己。”
苏然摆摆手:“雷静海有多少兵?”
朱晗笑笑:“不多,也就六七万。”
……四方会是多少来着,八千?当时厉名轻还很得意。
苏然拧眉,大难临头啊……不行还各自飞吧。
她“啧”了下,说:“要不这样吧。”
朱晗以为她有了主意,抬起头看着她。
“厉名轻不是醒了吗?你俩再商量商量谁当这个总舵主,我呢,还是带着我的人和银子,就不给你们捣乱了。”
反正她就一百多人,真打起来,多这一百少这一百也没什么区别。
朱晗无语的望着她,半晌才说:“苏总舵主!这不是儿戏。”
就是因为知道这不是儿戏,所以才要跑路的嘛。
她发愁地挠挠了后脑勺。这次不像傅大刀围攻梅花寨,小打小闹的,她还能想法子坑蒙拐骗一下。
几万大军啊,要怎么才能诈退……她的手在桌上敲了两下,忽然问:“如果雷静海来打四方会,胜了后,他也就是表了个忠心,四方会肯定归朝廷,那他不是出了力气还落不到好处。”
这是苏然能发现的唯一可利用之处。
朱晗见她又开始想办法,才捋胡子回:“舵主说得对。此事对雷静海来说,确实是出力不讨好。十三年前,他就曾起兵过,如今朝廷的兵力大部分在西南战事上,你说他会不会心动。”
苏然眯起眼:“我们可以和他谈谈,四方会出钱,他出兵,看看能不能合作一把。”
横竖他们都是反贼了,怎么能活就怎么来吧。
苏然这话正说中朱晗的打算,他马上应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殷祺应该很快就从齐州府动身,我们要赶在他之前,与雷静海谈妥。属下已经命人给雷静海去信,这一两天该有回复了。”
苏然微愣,勾唇夸了句:“原来朱先生早就打算好了。”
她看了眼朱晗,忽然抬步走到门口,喊真真过来。
真真应声进屋,对朱晗笑了笑,然后站到苏然身后。
朱晗眉头簇起,眼带疑惑地看向真真。
她可从来没对自己笑过。
这时,罗乘风,傅小刀陆续进到屋内。
走在后面的罗乘风随手把门关上。
朱晗意识到苏然要干吗,他面色平静,看向她:“舵主可是对朱某擅自给雷静海去信,有所不满?”
苏然摇摇头:“确实不满,不过这不是今天的重点。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如果我觉得你没有说实话,今天这门你大概就出不去了。”
她扭头对真真说:“还好现在厉名轻已经把会里的事都捡起来,要不一下少个朱先生还真有点麻烦。”
朱晗无所谓地笑笑:“朱某识人还是有点自信的,舵主必不会杀了在下,也就不用再说这些唬人的话了。”
苏然莫名:“谁说我要杀你了,平时打打杀杀惯了,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朱晗眯眼:“舵主不如先说说想问什么。”
苏然:“十年前,萧将军到底为什么被降罪。”
朱晗敛笑,不说话。
苏然转头对真真说:“我觉得以朱先生的风流才气,在这兰城里定是有不少红颜知己。你说,如果朱先生□□在兰城大街上走一圈……”
真真:“不可,实在太不雅观了。”
苏然:“也对,还是遮上点吧。”
真真:“朱先生那里想必有些佳人所赠的香帕之类……”
苏然:“好主意,前面一片后面一片。”
朱晗叹道:“舵主,这事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属下是为了舵主和三小姐……”
苏然打断他:“你先说实话,至于怎么样对我们好,我自己会判断。”
朱晗无奈,看了眼真真,心道,也罢,反正她早晚也要知道的。
朱晗:“将军当年在找一个三岁男童,具体原因属下不知。孩子似乎是找到了,只是将军没来得及接到他,就出事了。”
真真家是十年前被抄,找三岁男童,那这孩子如今就该有十三岁了。
苏然不信,朱晗这些年就没再调查过?
她开口:“朱先生一次把话说完吧,不要藏着掖着,你知道些什么,有哪些猜测。”
“十三年前,先皇御驾亲征,贵妃和婕妤皆有身孕。婕妤在先,却难产而亡,腹中孩儿也没有保住。贵妃则生了一位公主。于是,先皇无子,便由其弟,也就是现在的圣上继位。”
听完了这一段,苏然已经脑补完整出大戏。
就是狸猫换太子嘛。
有人暗中和萧将军说,先皇有个儿子,不过被人抱出宫了。忠君爱国的心,让萧将军无法接受皇位得来不明的皇帝,于是偷偷寻找那个男孩。
手握军权又怀疑自己皇位的大将军,放哪个皇帝身上,都必须不能留啊。
于是皇上就找了个理由把将军一家抄斩。
苏然暗自佩服自己,写个谈恋爱的小说,居然能自主完善出这么狗血的背景来,也是很强了。
她问:“那个男孩到底是婕妤生的还是贵妃生的?”
朱晗摇头:“将军当年也不知。但即使找到这孩子,也很难确认他的身份,因为贵妃多年前就已离世。”
明知前路艰难又危险,也要坚持,这位萧将军果真是个耿直的人,苏然不由得想起何行修,他也是这种性格。
宁可头破血流,也要维护心中正义。
苏然是没法理解,命都没了,还能用什么维护正义呢?
反倒是朱晗这种,见势不妙,脚底抹油,她还能理解些。
真真冷着脸问:“所以,朱军师当年就是因为早早看出情势不对,才主动离开吗?”
她用了军师的称呼,朱晗想起往事,心中也是一片哀伤。
他对真真抱拳:“当年,我曾劝过将军。大战刚平,一片荒芜,百姓的日子才开始安稳,只要在位的是明君,能使百姓安居乐业,又何必非要洗清一切。即便查明真相,三岁稚子登基,必会迎来一场新的权力之争,腥风血雨。”
苏然在心里点点头,越发觉得她与朱晗三观接近。
她这种升斗小民,志向低下,不理解那些人对权力的欲望。
就比如殷祺,明明已经是世子了,将来还会做王爷,舒舒服服一辈子不好吗?非要使劲地往刀头上撞。
真真冷笑:“朱军师如今在这小小四方会安居一隅,可是因为对明君十分满意?”
苏然在心里给真真竖了个大拇哥。
她一穿越人士,都看出现在这个皇帝当的不怎么样,不把工作重心放在富国安民上,而是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到处打仗。
真真这话就是直接掌扇朱晗的脸。
朱晗沉默片刻,忽然转过身,弯膝对着门外跪下。
罗乘风下意识往后两步,避开他面前的范围。
朱晗沉声:“朱某一生唯愿辅佐明主,只可惜明君并未现世。朱某自问当年的选择没错,即便重来一次,也依然如此。若说有愧,只愧对将军的伯乐之恩。”
他说完,低头一拜。这一拜,是给已故的萧将军。
苏然把他前后的话连在一起,有些惊讶地问:“难道说,你想支持雷静海当皇帝。”
朱晗:“雷静海明强实弱,并非良主。朱某这个提议仅仅是为解决眼下的困境。”
苏然点点头,说:“好,我信你的话。”
她绕到朱晗身边,将他扶起来,笑着说:“朱先生,我是新官上任,咱们需要磨合一段时间,互相有些提防很正常。不过我这人,最烦勾心斗角,太累,所以咱们今天先把丑话说前头。”
“从现在起,我百分之百地信任你,但你只要有一次背着我偷偷干什么,被我发现,我就再也不信你。”
朱晗听罢,没说话,过了许久才说:“舵主既然如此说……那朱某还有件事,说完了就没有什么再瞒着总舵主了。”
苏然翻眼皮:“敢情还真有事瞒着我,我要不说,你是不是也没打算说?”
朱晗没有否认,他说:“兰城往西北,经过麻绥山。那里原本是人迹罕至的荒芜地带,数年前,来了一群流民在那安家,竟渐渐发展出规模,山下形成数个村落,平时物资基本是自给自足。”
“我曾多次派人前去试探,但是对方设防很严,明显不是一般的流民。”
“我这次本来计划,在去见雷静海的半路上,暗中引总舵主和三小姐过去。”
朱晗看着真真:“因为从我查来的蛛丝马迹看,对方的首领很可能是萧将军失踪的副将柏江。”
真真微怔,片刻后呢喃:“柏叔叔。”
60.第60章
苏然几人商议后,决定先去麻绥山碰碰运气, 如果那个首领真是柏江, 也算是给真真找到个故人, 对当年的事还能了解的多些。即使不是,也没什么损失。
她再三考虑后,把自己所有的人都带上,而四方会的人只带了朱晗一个, 防止他路上起歪心。
朱晗把她那点小心思看得通透, 却没办法反对。
苏然说了:“反正是要带人手的, 带谁都一样, 难道说朱先生眼里, 这四方会的弟兄还分你的我的?”
除了这些人, 苏然还带了将近两千两白银, 这正好就是之前谈妥的盐款。
当初她带着盐和人进庄子, 如今她带着银子和人离开庄子。
厉名轻皱眉瞅着, 看着苏然和她的一百多人,浩浩荡荡地往山庄外走。
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熟悉。
就在数月前,苏然刚带着这一百多人搬进山庄里打秋风。
他憋不住问:“总舵主, 你这该不会是不打算回来了吧。”
苏然骑在她的小白马上,这是朱晗给她找得一匹母马,性子温和,还不到两岁。
苏然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 现在已经可以骑着它小跑了。
她转头对厉名轻责道:“怎么可能, 这点责任心我再没有?”
她又附身, 低声说:“一个月后就到三月期限了,到时我要是没回来,你就先当着总舵主,我再找机会把扳指还你。”
厉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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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绥山离兰城不远,快马加鞭也就两日路程,不过苏然的队伍不是人人都有马骑。
他们到第七日才进入麻绥山的地界。
苏然和真真骑马走在队伍前面,正听朱晗讲。
“当年将军出事后,柏江正领命去接那个男孩,之后便杳无音讯。”
苏然问:“说不定他就带着那孩子隐居在这。”
朱晗道:“若真是如此,柏江必是要完成将军遗愿的。”
他说到这里,眼神无意中扫过队伍中的马车。
自从苏然认识到暴力的重要性后,就把吃土人的待遇提高了,知道他不喜欢露面,特意让他坐在马车里。
朱晗想了下,低声问苏然:“舵主,南水君是如何与你在一起的?”
“南水君?”苏然莫名,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马车,随即惊讶,“他叫南水君?”
这人居然有这么好听的称呼。
“逍遥客,南水君,人称双壁。”朱晗手牵马缰,“不过这双壁只是因为他们容貌俊美,不是指品行。”
这么一句话,就能想出这两人品行有多差。一般人们对长的好看的人,都会比较宽容,外号叫双壁,结果还要特意指出人品有问题,那肯定不是一般的问题了。
不过,容貌俊美……苏然忍不住又看看马车,怎么也想不出那前辈到底长什么样,这才发现,他那一脑袋披头散发的到现都没梳起来过。
正说着,就听后面一阵马蹄声。
苏然转过头,只见几匹高头大马从他们后边超上来,扬起一阵土。
领头的人同样骑着一匹白马,目不斜视从他们身边经过。
就在这时,苏然身下的小白马突然一声嘶鸣,烦躁地踢了踢后腿,跟着就冲了出去。
苏然“啊”了一声,幸亏她正抓着马缰,才没有被甩下来。
小白马目标明确,速度飞快,直奔刚刚跑出去的那几人追去。
朱晗等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策马追赶时,苏然已经跑出去很远。
苏然紧抓马缰,身子整个趴伏在马背上,这个速度不是她能控制的。
前面那几人本已跑远,听到身后动静,其中一人转头,发现有人在追赶他们,便向领头的人喝了一声。
领头之人回首细看,顿时明白,这并非追赶,而是马匹不受控制自行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