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水里加什么东西,可以让血液分散?”
太子用他的秃毛扇砸开了刘嫔生前所居宫门,在黑沉沉的后殿找到了那个被遗弃的龙种。
一日夜没有奶水,婴儿哭声细弱,小小的身体在抽搐。
金子彦把他抱在怀里,径直去乾泰殿。
皇帝望着他怀里的孩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就要死了。”
“他不是你弟弟。”
“他当然不是我弟弟,他却是陛下的龙种。”
皇帝暴怒:“金子彦你又发什么疯?你不来气朕就浑身不自在!”
金子彦微笑以对:“滴血验亲可以作假,不信你可以把金子昭报过来我试试,刘嫔入宫大半年才有孕,宫里尽是宫女太监,陛下明察。”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神仙告诉我的。”
皇帝有些信了,只是看着这个小小的婴儿,心里仍有些膈应。
他冷着脸:“朕不想替别人养儿子!”
金子彦暗道,这几年你一直在替别人养儿,对不住。
“你要如何证明,子敬是朕的龙种?”
“把子昭抱过来,我可以变个戏法给陛下看,不然子彦也可以试试。”
皇帝深深的望着他:“好,传慧妃张氏。”
张妃抱着儿子来到乾泰殿,望见那一盆水和几个神色阴沉的老太监,面孔立时失血,尖叫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子昭是您的龙种啊!”
她盛装而来,面容堆欢如花,孰料竟入鸿门。
“闭嘴!”皇帝不耐烦的打断她:“子敬已行此法,子昭为何不能?”
张妃辩称:“子敬身世存疑,如何能与子昭相提并论?”
皇帝懒得跟她废话,手一挥,两个老太监持针上前,分别将皇帝与金子昭小手指利索的一扎,两滴血珠滚落水盆,迅速的朝两边逃也似的散开。
张妃惊得合不拢嘴,她瘫倒在地上,爬了几步,攀住皇帝的腿:“陛下冤枉啊,子昭是陛下的龙种啊,陛下!这水有古怪,臣妾受奸人所害……”
皇帝脸色阴沉,一脚踢过去:“朕知道了,退下!”
东西撤走了,乾泰殿只剩父子二人。
金子彦开口道:“陛下不打算追究陷害刘嫔的奸人?”
皇帝沉默不言。
“如此毒妇,竟叫陛下难决?”
皇帝沉沉的一叹:“皇帝难为!”
金子彦不再追问,问也问不出结果。看着篮子里吃了奶熟睡的孩子,想起后宫中寂寞的皇后。
“这个没娘的孩子交给皇后抚养如何?”
皇帝点头应允。
空气中似乎还飘逸着淡淡的血腥味,只有两滴,却叫人作呕,以后这味道会越发浓厚。
乾泰殿气氛沉抑,金子彦觉得这是一个掀开底牌的好时机。他不想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突然告诉他的父亲:“我不是你的儿子。”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皇帝大概也是如此想法,他突然很想跟这个忤逆得令人头疼的儿子说说心里话。
他朝儿子招手:“坐过来一点。”
金子彦起身,走到殿门对着廊下的侍卫及太监道:“都退远一些。”然后合上沉重的大门。
“你知道吗?历朝历代只有你这个太子做的最舒服,最是肆无忌惮。”皇帝的叹息中含着些许不满。
金子彦想了想,好像有时候是有些任性了,不过并没有很过分。
“第一次做太子,不熟。”
皇帝慢慢的笑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能改吗?”
金子彦不想骗他:“大约是不能。”他已经很收敛了,能闭嘴就闭嘴,该装傻就装傻,有时候忍得很辛苦,太子就难道不难为吗?
皇帝敛了笑容:“你可知道你为何能如此横行无忌?”
“不知。”
“因为失去过,所以格外珍惜,因为珍惜,所以纵容。”皇帝陷入久远的回忆,也许那些回忆并不美好,他的表情有微微的痛意。
金子彦突然明白了,为何在回乡路上并没有看到预期的盗匪来要命。
因为失去过,所以珍惜。原来是这样,他可以穿越,别人也可以重生。
“父皇可是重生了一回?”
皇帝很惊讶:“你知道?你知道重生为何物?”他以为他的儿子单纯的像一张纸。
金子彦不曾重生过,对穿越却熟悉无比,亮出隐秘,放下心石的时候到了。
皇帝说的对,“朕不想替别人养儿子。”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愿意为他人养儿,他理解,前面两世,他是得了多好的运道。
他坦然答道:“儿臣不曾重生,却知道穿越为何物。”
皇帝僵硬的望着他,心中隐约引起了不祥的预感:“你在说什么?”
“父皇的儿子紫微,已经在您重生之前归位,如今您看到的,是异时空的穿越者。”
皇帝的脸刹那间失色,他又把自己陷入漫长的回忆里,良久才问:“在信阳府的金氏老宅里,是你还是他?”
“从老宅那会儿开始,八年后的重逢,一直都是我。”
皇帝缓缓点头,他再次陷入迷迷茫茫的回忆里。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声:“为何从前的你,和如今的你,如此不同?”
从前的金子彦,比亲儿子还要亲,亲儿子任性,可以毫不犹豫的离他而去,求学八年不归。
金子彦答不上来,他反问:“为何从前的爹,和如今的父皇,如此不同?”
皇帝同样答不上来,他叹息着:“唉,造化弄人,能讲讲你的故事吗?”
讲故事是金子彦拿手的,他的故事很多,每一个都很精彩,异时空的故事对于皇帝而言称得上传奇。
他安静的听着,面上带着惊奇的微笑,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场父子对谈,称得上温馨。
这样的温馨,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有,秘密坦白之后,金子彦心情轻松舒畅,以后的事,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皇后自从有了个襁褓中的皇子,日子充实起来,一心一意再做一回母亲,不屑与后宫那些年轻鲜灵的妃子们斗气了。
金子彦常常去探视他的母亲和这个身世悲惨的弟弟,一家人其乐融融。
皇后问他:“你跟你爹和好了吗?”
金子彦点头:“和好了。”
皇后放心的点头,因为她听说父子俩最近不怎么吵架了。
自从秘密坦白之后,他们确实没有怎么吵过架。金子彦在等皇帝的动静,真相已告知,只等皇帝的决断,他肯认,这皇宫再憋闷再血腥,他也会留下来。
如果他不愿意养别人的儿子,那么他可以坦然离开,从前都为对方付出过情义,两不相欠。
“娘,你要小心张慧妃。”
皇后笑了:“娘还用你来提醒,这女人就是条蛇,就一张脸好看,她吞了子敬儿的母亲,这孩子娘会小心的护着。”
老蚌护珠,壳子定要闭得紧紧的,严严实实的。
皇帝终于拿定了主意,他本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这一场决定费了他大半个月,反复思量夜不安枕。
依旧在乾泰殿里,他对金子彦道:“你还是朕的儿子,朕愿意继续宠着你,纵着你,可是这座江山,却不能改姓。”
从前情意不假,今日恩宠依旧,只是东宫之位要让出来了。
金子彦能理解,他是做了父亲的人,最要紧的东西自然要留给亲儿。
早朝太子上了一道表,表示自己无才无德,难当大任,自请逊位,朝臣哗然。
御座上的帝王面容平静,道一声“准了”,群臣再哗。
争国本的时候到了,大臣们个个慷慨激昂,言辞铮铮,皇上头上青筋乱跳。
“太子虽行事张狂了些,然不失君子之风。”
“臣虽不喜太子,但臣更不喜一个周岁的婴孩踞在东宫里吸奶。”
“国有长君,安泰之本也。”
张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但是他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提了提气,想效仿前相方机,来一场舌战群儒。才一开口就被几道讽刺或好心的声音截断。
“张相此时该回避才是。”
“相爷可出头了。”
“相爷勿激动,小心额伤。”
张清的额头长期缠着一块玄色的纱布,前额处置草药,再将官帽稍稍改制,戴在头上,将那处严严的遮挡,这样就算流了几滴暗血,也没人瞧得见了。
威望这东西就不必提了,早已离他出走。头上这块纱布,被同僚们私下讥为“裹首布”,与妇人的裹脚布衬得很。
国本之争持续了半月,太子从中调停,臣子们疲软下来,做了让步。
太子废了,皇次子却上不了位,这一点群臣们拒不让步,要他们对着一个吸奶的孩子跪拜行臣礼,他们做不到。
平常勾心斗角的一帮人,此时意外的齐心,一致要与皇权帝威抗争到底。
他们赢了,皇次子依然是皇次子,废太子封信王,赐居河南信阳府,京中前相府,改为信王府以备信王回京省亲之用。
冬日未尽,端翊宫的宫人们收拾行装,衣物日用金银,塞了几十只大樟木箱子。
夜阑人静,金子彦靠在床上把玩他的秃扇,上面只剩六七根羽,冬日寒凉,他摇了几下,居然是热风。
“方机,你在搞什么鬼?”
扇子上的羽毛突然脱离了木柄,纷纷扬扬向半空中飘去,白色的羽毛在空中飘飘洒洒,东冲西突,打着旋儿,就是不肯落地,像在跳一支奇怪的舞。
脑中有熟悉的声音透入:“彦彦,我好看吗?”
秃毛机,哪里好看了?
金子彦点头:“我的系统君,美绝古今。”
“彦彦,我们走!”
“去哪里?”
“跟我走就是了,带你去看星星,摘月亮,射太阳。”
金子彦果断拒绝,羽毛不知是累了还是伤了心,一根根无精打采的坠落在地,化作飞屑,被透窗而入的风一卷,无影无踪。
“彦彦,我要送你一个惊喜,你要好好的接着哦。”
元宵日,皇帝设宴飨诸臣,金子彦闭门未出,皇帝赐食盒,金子彦掀开,里面是一碗尚温的元宵,个个白而饱满,香气诱人。
元宵浑圆饱满,寓意团圆,元宵与“缘消”谐音,不吉。
信王离宫那一日,皇帝亲自送至神武门,父子在辇中密话。
“怨否?”
“不怨,吾非紫微,何故忝居其位?”
神武门外,信王登车,帝在辇中道:“年节记得回京团聚,勿令皇父母悬望。”
信王拜辞而去。
第44章 重生爸爸穿越儿
大炎二年冬末, 数百侍卫护持两辆华车缓缓驶出皇宫,离京南下。
昔日那个嚣张跋扈的太子褪去一身凤凰毛, 一夕之间落羽如鸡,正如他手中捏着的那根光秃秃的木柄。
有人嘲,有人叹,亦有人怜,每个人都认为他此刻必定面如灰。
车身华彩, 缀以银铃, 一路跋山涉水铃铃而行。
车中的信王, 在梦中翘唇而笑,不知是梦到何种美事,将一场贬谪演绎成御风而行的怡游。
途中山水万千,无一景不美,这一生起落,一世离合, 尽数遮掩。
车驾行至平原县郊,忽一黑衣刺客持刀而来, 直入车中,以刀抵信王喉:“想好了怎么死?”
信王神色冷淡:“未曾。”
“那就用刀, 你把眼睛闭起来,可能会有一点点痛,你忍一忍。”刺客温声劝说。
年轻的信王听话的闭起眼,他刚睡过一觉,面色红润, 每一根头发都精神抖擞,发着蓬勃的光。
刺客轻轻叹息。
脑中幻化出一幅鲜活的画面:废太子出京路上自裁于车中,帝抚尸痛哭,捶胸顿足,老泪长流,肝肠寸断……想想这画面,多美!
刺客心中暗爽,虐不死他!
然而面对这脆弱的脖颈,刀子迟迟下不去。
信王忽然睁开眼睛:“我不想死。”
“哦?”刺客表情有一点懵。
“我说我不想死,没听到吗?”
刺客点头:“听到了。”
“把你的刀子拿开,冰死了。”信王不耐烦了。
“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我有三宝,失其一,率其二以身殉,蠢物所为。”
刺客收刀:“文绉绉的,听不懂呢。”他现在是个武夫。
“我妻贤子幼,你没瞧见他们吗?丢下他们自己去快活,留给他们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让他们失去庇护,肝肠寸断,我渣不渣?”
“渣!”
黑衣刺客突然笑了:“王爷英明,冠绝古今,在下愿为王爷侍卫,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信王也笑了:“何名?”
“袁机。”
“既是侍卫,出去骑马。”
“尊王爷令。”
黑衣的新侍卫跳出车厢,纵马走到队伍最前端,意气风发地放声而歌。
“风吾妻兮花吾妾,风莫停兮花勿谢,一物弃兮恩义绝,昔在掌心今长嗟……”
车中的信王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忆往昔,抵足同眠,携手共车,如亲如故,如兄如弟。花之红,不足百日,叶之鲜,难敌三秋。叹今朝,君臣谊,暗似漆,父子爱,薄如纸,月之盈,终有亏日,星之灿,必有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