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叮当。
清脆而湍急。
挂坠在轿檐四周的珠帘也强烈地碰撞着,最后不堪撞击断裂,红色的珠子一颗一颗地滚在地上弹跳起来,像狂暴的雨点,也像喷溅的血珠。
随着天净剑的剑气扫开的还有花轿的轿门,似霞光火红的帘子被拂起,轿中美人清晰可见。
街上的人都退到两旁,留出一大片空间孤立了花轿,天净派的弟子纷纷御剑飞来,将花轿围的水泄不通。
傅月面无表情地抓起膝盖上放置的剑,手指轻轻一扯剑鞘上的红色丝带,从容地走出花轿,高贵地立在天净之剑前。
“傅月,你弑杀师长,残害同门,还不束手就擒!”高远从一群蓝衣剑士之中走出来。
傅月平静地将随缘剑的剑鞘取出,露出寒雾缭绕的剑刃,她牵唇一笑:“有本事你过来擒。”
高远抿着唇,竟无言可答,他与傅月交过手,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过去擒她是不可能的。
傅月扬剑,将插在面前碍眼的天净之剑狠狠一扫,剑与剑之间发出凄厉的鸣声。天净之剑直接飞出去,落向高远的位置。
高远意识到危险,连忙后退,可天净之剑却一直追着他不放。眼看就要被一剑穿心而死,突然有一蓝袍尊者落下来,徒手握住了天净之剑,霸道的剑气也随之收敛。
来人正是天净掌门,也是傅月的师父。
傅月见着掌门,不由冷嘲:“天净之剑不过尔尔。”
掌门自是有他的风度,不逞口舌之快,仅是冷冷一斥“逆徒!”
傅月突然褪去宽大的外袍,提着随缘剑一步一向掌门走去,眉眼之间,毫无惧色。
“拜你所赐,我成了现在的魔!”傅月一剑斩去,两旁的剑意都跟着破碎,根本挡不住她的去路。
沈家乃第一铸剑之宗,区区下品剑器又怎是随缘剑可比?
弟子恐慌地后退,手里举着的剑也跟着断作两截。
傅月轻轻一跃,还没靠近掌门就被其他几个师伯围住,将她困在了七星阵之中。
傅月落在地上,因为剑阵之力过强,五脏六腑有些伤损,嘴角不由地溢出一丝血迹,她嗤笑:“当年的五邪七癫阵都弄不死我,这小小七星阵就能困得住我?”
傅月一剑一斩,她从来就没有怕过谁,也不惧怕过死。她一直都很勇敢,这份勇敢只是能为在人世间好好活下去。
以前她不明白活着有什么好,现在她知道了。
所以,活着,击退所有的敌人,护住她所爱的一切。
傅月在街上与天净派殊死一战时,沈家的人还在翘首盼望新娘子何时能归。
沈凭云一袭大红袍子,俊颜玉姿,脸上挂着溢于言表的喜悦。站在大门前,心底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兴奋。
站在旁边的沈碧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面对宾客,也只是勉强地笑了笑,心里头的忐忑没有人明白。
这时,有一小厮慌张地跑过来:“不好了,天净派的人把夫人围在将军路了。”
沈凭云脸上的笑容忽地收起,顾不得别的,直接进屋把罡剑提上。
沈碧竹早料到今日之事,看见沈凭云出来的时候,她张开双臂拦下:“不许去!”
“阿姐.....”
“不许去,听见了没有?”沈碧竹红着眼眶道。
沈凭云凝视着她,突然就悟了。
沈碧竹知情,可为什么?
沈凭云也没有时间问为什么。
“她是我的妻!”
沈碧竹愣在那里,原本张开阻拦的手缓缓地放下来。
沈凭云绕过沈碧竹,骑了一匹快马绝尘离去。
将军路
傅月的凤冠歪歪斜斜,脸上、衣上、手上全是血,她握着剑站在尸体中间,呼吸无比粗重。
掌门在人群里出声:“你是宁愿死在此地也不回去伏罪?”
“有区别吗?”傅月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目光凶狠地盯着人群里最尊贵的人。
那人淡漠地看着她,似是不看重,也不在乎,反正他的弟子千千万万,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不多,只不过碍于身份,他必须亲自出手清理门户罢了。
“杀!”那人薄凉开口。
傅月将头上歪歪欲倒的凤冠摘落,随手扔在了地上,发钗坠落的时候,一头柔亮的墨发披下来,微风吹起发丝飘舞,因染着血,又是红装,竟添了丝烈火燎原的邪魅。
天净的人倒下一片又冲上去,傅月再厉害也不能长久地以一敌百。
“谁敢动她!”一声命下。
远处,沈凭云从马背上飞下来,一剑劈开一条路,一步一步走来。
傅月看着人群里走来的人,他像带着太阳一般的温度走来温暖了她的痛。
“凭云。”
“我在。”
沈凭云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扶上她的脸颊,轻轻地抹掉那醒目的血迹。
傅月看着面前的男人,眼泪含在眼眶处打转,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对。
思量再思量,她只道:“我...对不起。”
沈凭云的手尖轻轻地挽起她额前的乱发,将它夹到她耳背,手掌顺势抚了抚了她的后脑,再轻轻地一带,带进了他宽阔的胸膛。
“傻瓜。”他心疼地说。
世上最软肋的东西也是世下最坚实的护甲。
“沈凭云,这不关你的事赶紧让开。”远处的高远大喊道。
站在高远的立场,他和沈凭云也算三等外亲,理应为亲人着想。
沈凭云松开手,转身时手心握紧傅月微微颤抖的指尖。
“她是我的妻。”沈凭云握住傅月的手,当着所有人,坚定不移地承认着她。
谁敢动他的妻,他便与谁为敌!哪怕是整个天下!
“沈凭云,她是天净派的叛徒,杀师杀弟的傅月,你若执意要护她,便是与所有宗门大派为敌!”高远厉声道。
傅月的手指抖的更厉害了,她在想,沈凭云知道了她的身份会如何?是一剑刺向她,还是转身就走,或是留下来,握紧她的手继续温暖她?
沈凭云虽然惊讶,也想到了傅月的身份不简单,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傅月是个不简单的女子,她武功高强,剑法了得,身上还有定魂丹。
想一想都知道,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身手不错,灵力强,其身世必定不简单。
只是,他见到傅月不像传言中的那么十恶不赦,她是个偶尔调皮,做事认真,行为干脆,勇敢又坚强的女子。
沈凭云回过头来,看着身侧正在凝视自己的傅月,目光温柔:“不管你是谁,叫什么名字,过去怎么样。我都不在乎,因为你是我的妻。”
“凭云......”傅月轻唤,声音有点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就掉了下来。
从她母亲过世后,她就没有哭过了,没想到多这么多年了,能把她弄哭的竟是他!
“好了,不许哭。今日你便站在我的身后,所有的事都交给我来做。”沈凭云松开那只手,没有预想中的走掉,也没有预想中的捅她一剑,而是站在了她的前面,帮她处理一切。
傅月握着那柄剑,看着面前的背影,不由地笑了起来。
做一个好人的条件是有一个好人一直相信她,不放弃不抛开。
若世间多一点宽容和关爱,谁又愿意去做一个坏人呢?
“我看今日谁敢动她!”沈凭云的剑指着高远和天净掌门的方向,语气无比磅礴。
“冥顽不灵!”天净剑横扫而来,其厚重的剑意当空劈下。
沈凭云以罡剑正面回击,两者之剑气撞在一起,形成了僵局。
如果沈凭云再修炼几年,以罡剑的气势自然可以压倒天净剑,此时的僵局已经昭示着谁强谁弱。
高远与其他师长同门纷纷攻上来,傅月只能起剑,做好守护沈凭云的事情。
将军路混战一片,百姓吓得纷纷离场,或远远观战。
世人皆感慨,沈氏夫妇,何其悲惨。
也有人叹息:若傅月不是傅月,又怎会造此大祸!
鲜血喷在空气中,如一层血雾织了一张困人的网,困住的是两个相爱却被世人所不容的可怜之人。
“不自量力!”天净掌门毫不费力地逼出一道灵力,夹带着剑意狠狠撞向沈凭云的胸口。
沈凭云的剑脱离掌心,身体也被那道强横的剑气撞飞。
“凭云!”沈碧竹自人群中跑出来。插在发髻中的头钗也被剑气扫掉,跌落在地上时断作几片。
沈凭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口恶血喷出来,指尖微屈着,动了两下,便再也没有力气。
他看着向自己奔来的傅月,她眼眶血红,身上扎了两剑,鲜血还在不住地溢流。
他知道,他们已是穷途末路。
若有来生,便要早点护住这个普通的女子,不让她偿受这世上人情冷漠,不让她颠沛流离。
第七章 云间月
傅月跪在他旁侧,双手扶着他的头。
她哽咽着,道“凭云,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我们要一生一世白头到老的。”
沈凭云的视线一片模糊,他看见的天是红色的,看见的傅月也是红色的,他努力动了动身子却无法撼动半分,最后也只是小指微微一颤。
他酝酿了很久,方说出一句:“傅月,你的名字。”
傅月泪眼连连,她咬着唇,点了点头:“对,我的名字。”
她从未想过要骗他,只是因为在乎不敢告诉他,她因贪恋他的温柔对待,所以努力去遮掩过去。
“来生,我寻你。”他说。
沈凭云的手像从高山悬崖极速坠下,傅月的身心皆跟着一落千仗。
寻她?一个叫做傅月的女子。
傅月悲痛欲绝,几近癫狂,她搂着沈凭云对着天空悲愤嚎啕!
双手染着沈凭云的血,每一丝都钻进了毛孔,使她惨痛不已。
人群里奔出来的沈碧竹停在了他们面前,愣愣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傅月,她的双手扶着已经没有生息的沈凭云,那么悲恸地哭喊着:“不!”
沈碧竹不敢跪下去触摸那个没有呼吸的人,也不敢去确认他的死,她逃避却控制不住眼泪从眼眶中滚出来,像黄豆那么大一颗滚下来,一粒一粒,滚烫在她心中。
“我要你们陪葬!”傅月目光狠厉,悲愤地呼道。
下一刻,傅月抓起旁边的随缘剑站了起来,瞳孔血红一片,踉跄几步,终于站立稳妥。
“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傅月喘了一口气,鲜血淋漓的手提起剑,对着四周的人比划了个遍。
当年,她弟弟欲将她推入水中,不料她反击得当,将弟弟一脚踹了下去。可是下人都说她心狠手辣,她父亲信了。
那时的她才十四岁,未过及笄之年,被生父狠心送到东凉天净山。
天净山师长师兄都欺凌她,认为她是个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坏女子。她记得,她打了师兄,结果被罚到雪山之上,七天七夜,与狼搏斗,与雪相抗。
饥饿时,食狼肝,不料功力倍增。
天净山的人说她是妖女,要杀了她。不过是忌惮她小小年纪就灵力超群,剑意相通罢了。
她的师叔非阳子要玷污她,她极力反抗,一剑杀了。
她并不想背负这样的人命一生,她只是不甘心被命运压迫。
今日的模样就像当初她从天净山出来一样,浑身是血,手中的剑未曾松动过。
滔天黑气遍布全城,她一剑一步,将前方两侧之人劈碎,鲜血喷溅,哀嚎遍地。
她入了魔,眼中看不见别人,心中只觉得身处荆棘,寻觅不得,她在挣扎中杀人,毫无意识,却在片刻杀光一千人。
尸体一具具倒下,有些已经残缺不全,鲜血顺着青砖石缝中流出,像画了血阵一样,令人触目惊心。
天净的弟子全部倒下后,她的视线才一片清明,看清了伫立在她前方,脸上神情惊愕还隐隐透着恐惧的脸。
天净派的掌门也会害怕的,就像当初他无视一切同门对她的欺凌,甚至纵容欺凌,却没想到,丢在雪山上七天七夜的她会好好的回来,且灵力大增。
此刻,他再也不能无视她。也没有机会再嫉妒她。
“去死!”一声凄厉的咆哮,随着强大的剑意攻向她的师父!
哐!
天净之剑被随缘剑斩断。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仙门尊者却被傅月一剑抹了脖子。她穿过他的身侧,带着剑,站在了他身后一仗,横在半空的剑尖落下一滴温热的血珠。
天净掌门瞪大眼睛,喉咙卡卡一声,只见一丝血线出现在他的脖颈上,最后血水喷开,身死倒地。
他到死也没有明白,那到底是怎样的剑法,怎么样的剑意,竟在他出手之前断了他的剑,抹了他的脖子,而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断气之时。
听着那轰隆的倒地声,傅月暗沉的眼眸微微一动,她缓缓转身,看着师父俯趴在地上的尸体,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不知为何,杀了他,她竟也找不到半点慰藉。
如果,她的沈凭云可以活着就好了。
沉痛的目光轻移,落在了不远处的沈凭云身上,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旁边立着浑身血水的女子是沈碧竹,她像是被吓懵了,又像是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傅月手指一松,掌中的随缘剑掉在了地上,她收敛了浑身的黑气,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向沈凭云。
沈碧竹不发一言,看着傅月跪下来,扶起沈凭云的尸体站起。
“凭云,我带你去我家乡看一看。”傅月一步一言。
“我的家乡是个有口枯井的地方。”傅月每走一步,地上就拖出一条血痕。
她乐此不疲地说:“我十一岁的时候就被关在里面,他们往下面倒水,我困在水中,害怕得哭不出来。”
“你知道吗?从那一刻起,我便恨世上所有人。”
“遇你之前,我受过世人的冷待,背负着几百条人命。人生是个黑漩涡,我想不再挣扎,沉没其中的,但遇你之后,我想做一个好人。”
“凭云,让我继续做一个好人好不好?”
她们已经走了好几仗,踩着一具又具的尸体,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带着沈凭云回西怀。
沈碧竹不知何时已经捡起地上带血的罡剑,一步一步地跟着傅月,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可最后还是从傅月的背后直接捅了过去,剑刃穿透了身躯。
傅月身形一晃,本是沉重的步子再也迈不开半步。
五脏六腑皆碎的痛苦使她颤了一下,低头看着刺穿胸膛的剑,鲜血沿着剑尖汩汩落下。
沈碧竹红着眼眶,目光俱是仇怒,双手握着罡再狠狠一推。
傅月还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是谁捅了自己一剑,身体便被这狠狠一撞往前倾倒,沈凭云的尸体也跟着她一起落下来。
沈碧竹的剑握的很紧,推了一把之后,眼睁睁地看着傅月的身体一寸寸从利剑中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