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情况下冲进义庄去捉人,燕韶南只是假想一下便觉着头皮发麻。
看来贼人确实是提前预计到了这场地动,才做了如此安排。
可拖着不抓又不成,对方太狡猾了,万一警觉,未必再找得到机会,再说他们利用义庄的名声,往外偷运银子可太容易了。
“一定要盯紧了,我马上去和蒋老研究如何抓捕。”
说到抓人,蒋双崖和徐赢都比她有经验。
徐赢来之前已然把大同门义庄周围的地势熟记于心,犹豫了一下,提醒燕韶南:“小姐,这次包围圈必须要设的很大,对方又全是些亡命之徒,没有军方帮忙的话,咱们派出的人手至少要十倍于敌人,才有些许把握。”
等燕韶南找着蒋双崖,他也是这么说:“徐赢对这些事情很有经验,估计的不会错,我先抽调人手,在义庄外围做好准备,等国公爷回来,便请他下令,将贼人一网打尽。”
天子脚下,这么大的动作,必须要等崔绎点头了才行。
燕韶南想到崔绎被叫进宫里,大半天未归,担心错失了良机,急道:“国公爷何时能回?”
先前魏国公府安排在宫里的眼线已经透出风,皇帝这次召集一干重臣和勋贵们议事,是为了应对京里这场大地动,内阁有人要因之倒霉。
蒋双崖做为知情人,并不担心崔绎的安危,道:“放心吧,今晚若是不回,明天肯定回来。”
对方显然未发觉义庄上空飞着的鸟儿在监视他们,将其当做了一处安全的所在,当天傍晚,大同门义庄的后园禁地已经聚集了三十来个贼人。
可惜一直未见到秦琼英、艾行春和脸上有疤的男子现身。
由此可以推断,除了侏儒古幽篁还呆在丽河庄,对方尚有几个重要人物游荡在外,下落不明。
燕韶南乔装改扮到了义庄外头,和师兄胡冰泉会合。
义庄四周早已张开大网,南门和东墙外埋伏了魏国公府的两百多名侍卫,由蒋双崖和另一位供奉松文山各率一支队伍,另外两边则交给了梁王府,陈曦化和邢力学亲自上阵,同样带来了二百余人。
众人紧张地等待,而崔绎果如蒋双崖预计的那样,赶在入更前后从宫里出来,回到了国公府。
同行的还有肃王长史杨正聪。
这一整天,皇帝因为地动连下好几道圣旨,先是下了罪己诏,“盖灾异者,天地之戒也”。跟着召集众臣,罢免了内阁首辅吏部尚书孔咏德。虽然皇帝早看腻了孔咏德那张老脸,但若没有这个由头,撤换首辅怎么也得是三四个月之后的事。
在这件事上如愿以偿之后,皇帝又下旨减免了受灾几地的赋税,命令由户部负责赈灾事宜,地方官吏予以配合,暂定拿出纹银三十万两赈济灾民,最重要的是皇宫也在这次地动中受到了波及,塌了好几座楼阁,甚至前面大殿和太后的寝宫都有倾斜开裂的现象,要抓紧修缮重建。
掌管着户部的肃王朱栎珍当即上殿哭穷,困难说了一大堆,总而言之一句话:国库没钱了。
现在北方正同胡人打得热火朝天,这战时的消耗和平时不可同日而语,占了国库支出的大头。被地动这么一闹,别说赈灾,连密州军的粮饷供给都十分吃力,照眼下的情况,赈灾款和修缮皇宫的费用都得另想办法。
什么办法?靠大家伙慷慨解囊呗。
由此便可看出来,肃王朱栎珍和皇帝一早就通过气了,皇帝听完他的奏对,立刻就转向了一众勋贵:“众卿家,祖宗基业危在旦夕,还请诸位捐些身家出来,先度过眼下的难关。”
朱栎珍带头,先认了两万两,康宁侯刚从儿子口中得知钱庄出事了,但看高高在上的皇外甥不停瞅他,不敢怠慢,哭丧着脸认了个一万,其他人虽然不满,但见破财已成定局,只好捏着鼻子认宰。
轮到崔绎的时候,他也随大流同意拿出一万两来。
好不容易等到朝会散了,他又被肃王朱栎珍拉着说了好一通的话,言道不出此下策,只怕要影响梁王那边的粮饷,长史杨正聪跟着他前来,是要趁热打铁,办手续拿钱。
等崔绎把肃王的人打发走,才有空询问抓贼的事办得如何了,得知尚有几个匪首没有进到包围圈,这么收网多少有些不甘心,便问负责联络的崔平:“义庄里的贼人还没有警觉吧?”
崔平回道:“蒋老和燕小姐他们很小心,全都扮成难民,离得又远,里头的贼人全不知情。”
这么说,那位胡冰泉确实有两下子。
崔绎念头一闪,满意地道:“干得不错。那侏儒还在丽河庄?”
“还在。”
“你带上一队人,现在就去把丽河庄挑了,抓住那姓古的侏儒,看看那几个漏网的会不会因之受惊,跑去大同门义庄会合。”
这当然是个好办法,燕韶南等人不是想不到,而是丽河庄乃是康宁侯张家的产业,没有崔绎下令,他们几个不敢贸然行动。
眼下崔绎发了话,崔平自然毫不迟疑,带了一帮侍卫杀到丽河庄,和还在庄外监视着敌人的辛景宏打了声招呼,趁着天黑,率队扑进庄去拿人。
为减少麻烦,免得事后被康宁侯反咬一口,崔平等人俱都黑布蒙着面,将里头的庄丁杀了个人仰马翻,未用半个时辰,便把“色魈”古幽篁等人藏身的密室团团围住。
古幽篁仗着武艺高强拼死突围,魏国公府派来的也不乏高手,苦战几合,双方全都受了伤,古幽篁被一阵飞镖暗箭射了回去。
未等崔平松一口气,就听着“轰隆”一声巨响,眼前的密室被炸/药直接夷平了,离得近的被炽热的气浪掀翻出去,丽河庄火光冲天,黑夜中特别明显,无需登高,离着老远都能望见。
崔平等人不由地一阵心惊,虽说此举的目的是想打草惊蛇,但这动静未免也太大了。若不是古幽篁刚才折腾这一会儿,他们贸然冲进去,岂不是一起陪葬了?
趁着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们赶紧挖掘清点尸体,结果先是发现了一具焦尸,看形状应该正是古幽篁,而后又在废墟深处找到了十来具不完整的尸体,男女都有,初步判断那些女尸里头应该有不少都是被强掳来的,可惜一场爆炸面目全非,很难当做证据指证康宁侯父子。
崔平担心的就是这种结果,好在目的达到,吩咐了声“撤”,一行人迅速离开了丽河庄。
现在就等着看大同门义庄那边的收获了。
燕韶南等人很快得到消息。
“古幽篁伏诛!大家都再耐着性子多等等,看秦琼英他们几个会不会赶来自投罗网。”
“若是一直没动静呢?”
“不能等到天亮,最多再等一个时辰,不来就直接抓捕。”
蒋双崖和陈曦化代表两支人马都表示赞同,秦琼英几个若是要来,不会拖到明日,这会儿就该到了,何况有燕韶南的师兄胡冰泉压阵,自己这边已然稳居不败之地。实在不行,有意放走一两个贼人,继续顺藤摸瓜就是了。
丽河庄那边动静太大,很快就波及到了义庄附近,一时间流言四起,才刚地动完,老百姓如惊弓之鸟,又有不少人想要进入义庄去求个安心。
蒋双崖眼见不是事儿,人太多了根本无法全都控制起来一一甄别,征求他人意见:“怎么办?要不直接动手吧。”
“动手!”
“这次一定要多抓活口!”
“太扎手的可以松一松,适当放一两个出去!”
一道道命令被蒋双崖和陈曦化分头传了下去,很快喊杀声四起,火把将整个大同门义庄照得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崔绎也派人去和五城兵马司的副都指挥何成芳打了招呼,请他代为圆成,对外只说是官府缉拿盗匪,免得事后被人诟病梁王和魏国公两家在天子脚下枉动刀兵。
当日崔绎那么痛快就答应了何成芳所求,动用关系帮他从刑部调任五城兵马司,甚至官阶还上调了一级,正是考虑到会有这么一天。
第169章 内鬼
魏国公府联手梁王的人对聚集于大同门义庄的匪徒实施抓捕,一开始进行得十分顺利。
这次行动最大的阻碍不是敌人反扑有多么强,而是义庄里头的难民太多了,处理不好的话,容易被匪徒们利用。
好在刚发动不久,何成芳便带着大队官兵赶到,把难民全都控制起来,帮着甄别疏散,算是帮了很大的忙,对得起崔绎之前在他身上花的心思。
匪徒一共三十五六个,最终只跑了个零头,当中还有一拨三个人是魏国公府这边有意放出去的,侍卫们假装追之不及,而胡冰泉已经指挥着鸟雀跟了上去,看看能不能最终钓到大鱼。
剩下的匪徒有一大半十分凶狠,顽抗到底,最终被当场击毙,活口也捉了有十个,两府分了一分,各自带回去突击审问。
一场硬仗打下来,两府侍卫虽也有不少死伤,但终是出了口恶气,接下来应该趁热打铁,向下深挖背后的主使,方算是大功告成。
未等蒋双崖他们松一口气,把这好消息报告给崔绎,胡冰泉那里却先出了岔子。
贼人逃命途中先是发现了追踪几只鸟儿,将它们一一杀死,又趁胡冰泉不备,掉头袭击了他,若不是燕韶南不放心师兄,安排了徐赢带着几名高手贴身保护,好玄被对方得手。
贼人眼见杀人不成,再次夺路而逃,钻进地震后的废墟中不见了影踪,这次是真叫他们逃了。
若仅仅如此,不过是没能一网打尽,有些美中不足,但紧跟着,崔绎接到了眼线传来的消息:康宁侯张信瑞父子连夜入宫,见太后去了。
种种迹象都表明,张家父子很可能就是幕后主使。
不光是秦从筠和朱孝慈亲眼所见,再加上古幽篁直到毙命一直藏身于张家的产业,那五十万两银子又是在张家的钱庄里不见了的,这一桩桩说起来都是铁证,而且自从梁王接手户部追讨欠账,张家父子压力很大,正是缺钱的时候,说不定利令智昏,做出绑架勒索这等不计后果的事,这么一想,动机也有了。
张信瑞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候进宫,难道是做贼心虚,怕受害人打上门,先躲起来了?
崔绎一时有些琢磨不透那蠢才想要做什么,催着手下赶紧审问俘虏,尽早拿到口供。
陆续有人受不住拷打开始招供。
可惜那些供词在崔绎看来价值不大,被抓的几个匪徒原本无一例外身上都有血案,在最近的五年里陆续被吸收进了组织,头两年还没这么疯狂,在黑市做些拐卖妇孺、逼良为娼的生意,后来换了新当家,又和督捕司的崔琼英等人勾结到一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哪天不折腾出几条人命就觉着虚度。
对方内部等级森严,今晚抓杀的这些在组织里都处于最底层,只知道大当家姓杨,人称“杨大将”,此人性格冷傲,手段残酷,平时很少露面,更不用说和众人一起寻欢作乐;二当家外号“疤狼”,就是那脸上有疤的汉子,老三诨名“连笑佛”。
今夜这三人加上几个女匪都未落网。
怎么绑架、送勒索信,人质是捉是放都是三位当家拿主意,至于那三个背后又受何人操控,他们就更加一问三不知。
到是有一点,几人都供称,张信瑞父子乃是他们的老主顾,尤其在组织招揽了侏儒古幽篁之后,古幽篁的血腥画作竟能刺激得张信瑞老当益壮枯树花开,几人臭味相投,经常耍在一处。
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分头追击的几支队伍先后无功而返,就连胡冰泉也暂时回到了魏国公府歇息。
崔安前来禀报:“国公爷,族里九爷、十三爷他们都派人送信来,说奉上头的命令全城戒严,对不明身份者实施抓捕,凡是抗拒的当场格杀勿论。大约是地动闹的,怕有贼人趁火打劫,叫府里这边注意着点,没事夜里尽量不要出去。”
崔绎微微点了点头。
送信来的几位都是他的族叔,同是崔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崔绎从彰州一回来便动用了关系,在宗族里挑了几位可堪重用的送到京军中任职,为来日起兵做准备。
崔安又道:“国公爷,小的瞧这戒备森严的架势,快比得上先皇驾崩那会儿了。”
崔绎不由地皱眉:“传令下去,没事的都老实呆在府里不要出去,消息该打听打听,尤其是宫里,叫崔平加紧和那边联系,看张信瑞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掌握了这么多康宁侯父子为恶的证据,对下一步能否扳倒对方,崔绎却有些没有底,宫里那母子俩,尤其是太后势必会想方设法袒护娘家人,她自己坐上那个位置手头也沾了不少血,不会把这些事看得多么严重。
而现在造反的话,时机又远未成熟。
他才布局不到半年,亲信在京军里尚未掌权,更不用说宫中还有数千禁军虎视眈眈,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孙永朝牢牢把持着内廷兵柄。
前世孙永朝会在差不多一年之后失去圣心,不久意外身死,这当中权利斗争诡谲莫测,崔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插手机会,只好等着。
今晚京城兵马调动的消息不断传来,颇有些肃杀的意味,多年的经验令他生出不安之感:“去将蒋双崖、松文山他们几个都叫来,另外看看燕小姐歇了没,没睡的话也请来。”
燕韶南自然还没休息。
她虽不像崔绎知晓那么多隐秘,以至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却因贼人意外逃脱,心中满是疑惑不解,正在向师兄胡冰泉核对当时的细节。
听说崔绎有请,她很快就到了议事的小书房,进门见崔绎找来的除了他的亲信小厮、府里几位大管事,便是国公府的老供奉,没有外人,且都不陌生,放松了少许,上前见礼。
“快请坐,别那么多虚礼。今晚的收获先放到一边,我找大家来,是想听你们说说,还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康宁侯已经躲去了宫里,外头也开始戒严了,下一步应该从何处着手?”
打扮作道人模样的松文山不解道:“难道这么多的证据,宫中仍然会视若无睹,任由民怨沸腾,勋贵心冷,更扛着不将张家父子交由法办?”
崔绎其实是知道答案的,但当着众人,只能摇了摇头:“太后会做何决断,怕是不好揣测。”
大家听出来他不是很有信心,不由都觉着有些齿冷。
崔绎其实还有个难处,他穿越了时光,回到年轻时的自己身上,虽然决定要少前世的弯路,直接谋划造反,却不好和一众亲信直接说:“要不咱们反了他丫的。”
半年前他还完全没有不臣之心,一心一意地想要大干一场,光耀门楣,这若连点铺垫没有,无缘无故就扯了反旗,再死忠的手下也要犯合计,觉着国公爷是被鬼迷了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