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一派的大臣们已是不服气,他们哪里容得这十岁小儿想一出是一出?
正当臣子们踌躇着该如何为七皇子谏言时,七皇子主动站了出来。
临走出人群时,七皇子看见身旁谢翊沉默地黑着脸。可七皇子相信,谢翊乃他手下重臣,即便他说什么,谢翊定会苟同的。因此,他毫不犹豫地走出人前,奏禀皇帝:“太子年幼,谈及婚嫁为时尚早。儿臣对父皇一片孝心,日月可鉴,儿臣愿娶得命相女为父皇分忧!”
“七子孝心,令朕甚为感动。”晔帝把玩着掌珠笑道。
居高临下之时,众人神情清晰可见。
晔帝见人群前沿,向来在朝堂上睥睨四方、不吝言语的辰南王世子谢翊,竟出人意料地一句不发,紧绷着一张脸面色铁青。
关于命相女与辰南王世子谢翊一同北上,有所私情的言论,晔帝不是没听过。依稀记得,当时辰南王曾向他求旨,给谢翊赐婚时,所要娶得民间女子,便换做闻月。
与命相女,是重了名的。
晔帝顿时起了玩心,点名道:“辰南王世子可有何高见?”
撩开官袍,谢翊跨前一步,朝晔帝抱拳。
“臣有。”
须臾之后,朝堂寂然。
只因谢翊不卑不亢,朗声道出的那一句——
“臣斗胆,臣要娶命相女为妻。”
朝堂之上,瞬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许久后,待百官反应过来,已是窃窃私语不断。
“怎么辰南王世子也要娶命相女为妻?”
“辰南王世子疯了不成,怎能在殿下面前说出此话?”
“此话等同于将辰南王府百年忠心弃之不顾啊。”
“臣子竟想娶皇嗣看中的女人,不可不可呐!”
“听闻辰南王世子已与七皇子交好,怎么看如今情势,倒像是反目了?”
七皇子不置一言,凝神听着。
他心道,这谢翊也忒大胆了些。他原本捏定了谢翊的三处兵马,想着谢翊定不敢有所放肆,即便是他想娶命相女,也得任由他娶了去。然而,他打死也没想到,谢翊非但未替他向皇帝说好话,反倒扬言要娶命相女。
谢翊到底知不知道,他犯了多大的错?!
闻月立在后排,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当初,谢翊说要娶她,闻月只以为他是玩笑。
而今,他堂而皇之、不顾生死地在朝堂上道出心中所想,闻月才知晓,他由始至终对她说的都是真话。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拨开面前百官人墙,牵着他,同他一道出宫逃亡。可闻月知道,此事不能为之。
她觉得,谢翊是真的疯了。
朝堂之上,谁人不知晔帝已忌惮辰南王府,所以前几年才力排众议,要求辰南王府入驻京城,名为照拂,实为看管。
如今,谢翊在朝上,扬言要娶皇子女人,此事若被有心放大等同于造反无异!
赔上的,可是整个辰南王府。
闻月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掏开他的心瞧瞧,他到底是着了什么魔怔?!
好在须臾之后,晔帝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一堂议论。
晔帝含笑道:“朕理解众爱卿的良苦用心,只是我朝自来无国师嫁人的先例,此事于理不合,便就作罢了吧。”
晔帝话音刚落,七皇子与太子一派唏嘘不断,自认错失了收服命相女的良机。
晔帝见状,又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闻月,问道:“命相女通晓天事,能否预知朕这病,该如何是好?”
闻月仍处于谢翊斗胆娶她的后怕中。
如今得晔帝点名,她深吸一口气,走出人群。
既然谢翊扬言娶她,已掀起众议。若想保住辰南王府,掩盖此事,闻月觉着,只能用最惊世骇俗的言论,吸引火力于旁的事儿,才能叫谢翊幸免于难。
偷偷地,走出人前时,她瞄了眼谢翊。
谢翊恍若察觉,不落痕迹地同她对视了一眼。
也就是那一眼,给了闻月接下去的力量。
既然朝臣们能寻那些怪力乱神的法子,来将她玩弄于鼓掌,她又为何不能以同样手段,来颠覆众人之念呢?更何况,她心中本就揣有隐藏的惊天大事。
她朝晔帝叩首,道:“回陛下,昨夜曾有仙人托梦。”
“哦?”晔帝好奇,放下掌珠,探出身去:“快说,是何梦?”
闻月道:“仙人道,陛下误服寒热冲撞之物,因此引发了类似于中毒的症状。也因此,菱悦花虽能解百毒,却对陛下效用时好时坏。陛下仅需排查身边人物,以防膳食冲撞、勿服含毒之物,定将有所裨益。”
语毕,朝臣之中再掀议论。
有人进言道:“命相女此言,难不成是在暗示有人给陛下下毒?”
“非也。”闻月笑笑,“仙人只说是误服,不见得是下毒。”
中原蝗灾一事,尚未过去多久,晔帝对闻月仍深信不疑。
毫不犹豫,晔帝召来工人,指令下去:“来人,彻查此事!”
彼时,静默立于一旁的谢翊,得闻闻月此言。
一双眉,蹙得愈发地紧。
*
甫一出朝堂,闻月便快步追向谢翊。
方才谢翊在朝堂上出了惊世言论,闻月不敢离他太近,生怕引了事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离得不远。
趁无旁人在场,闻月压低了脑袋,沉声呵斥:“谢翊,你知不知道,方你在朝堂之上的言论,若叫有心人听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前行的脊背未有一丝犹豫,口气张狂:“有何事,我谢翊会担。”
他语气毫不怯懦畏惧,好似她的担心都是多余似的。
闻月自觉对他关心过了头,闭口再不言。
偏生这时,谢翊脚步微顿,提醒她:“今日出声提议娶命相女冲喜之人,乃太子手下。”
闻月眯眼,疑惑道:“太子一派是想留我为己用?”
“应当是。”谢翊道,“太子一派有心拉拢,今后朝堂之上务必小心。”
闻月觉得不对劲,“若当真如此,你今日在朝堂上所言岂不等同于与七皇子及太子对立。”
“非也。”谢翊回头冷笑一声:“今日晔帝问及意见,便是试探辰南王府是否为中立之位。若我择其一,便是有了偏向。若我不选,也便是得罪了二人,晔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越听,一双眉皱得愈深。
谢翊从未与她道过官场政事,她也是头回听他如此分析。
若晔帝当真意在试探,那无论谢翊发言为何,辰南王府都将深陷水火。
莫非,晔帝对辰南王府已起了旁的心思?
涉及政事,闻月不敢再肆意猜下去。她只希望今日一事,不要是引起此番事端的□□。
她抬眸,深深望向他:“谢翊,无论如何再不要因我,与旁人生了事端。我不值得你拿辰南王府百来性命去赌。”
“不成。”他紧绷着一张脸,猝然打断了她。
不远处,七皇子已提着官府下摆,疾步追了过来。
谢翊拂袖,临回首向前行的那一刻,闻月瞧见他眼中有肃杀一切的冷然。
他语气狠戾:“我谢翊绝容不得旁人觊觎我的妻。”
第65章 决裂
午门外。
七皇子擦着两撇小胡, 气喘吁吁地追上谢翊。他还惦记着方才在朝堂上, 谢翊与他抢命相女的那一幕。七皇子心想, 这谢翊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分明已归顺于他, 却因个女人与他当朝翻脸, 这口气他委实咽不下去!
七皇子拦在他跟前,质问道:“贤弟今日意欲何为?”
谢翊脸上写满傲然, 反问道:“我倒想问问殿下意欲何为?”
“我……”七皇子一时语塞,结结巴巴道:“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 让给为兄又怎么了?贤弟若真喜欢, 我府上美人上百, 尽可随你挑选。这命相女而今对为兄夺嫡仕途有益,让一让也情有可原。更何况, 贤弟连兵马都让了,这一个女人又怎在话下?”
谢翊嗤笑:“原是我亲自将殿下的胃口养大了。”
谢翊声声嘲讽, 七皇子夺嫡至今, 哪有人如此同他讲过话,连晔帝都未曾如此讽刺呵斥,七皇子再无法装得冷静自持。
他插着腰,挺在谢翊跟前:“谢翊, 可别忘了, 如今你已归顺于我,好歹算我府上半个臣子,君与臣之礼,亲疏有度, 莫失、莫忘!”
谢翊负手而立,眼中有无视一切的狂妄。
他未置一言,径直绕过七皇子,只给他留了个背影。
立于归程的马车前,谢翊朗声问:“七皇子殿下可曾记得,我归顺当日所提的唯一条件?”
提及此事,七皇子一时气短。
哽了半天,他才回了句:“记得。”
谢翊沉声道:“那殿下也必定记得,当夜我并非归顺,而是来做交易的。”
七皇子哑了,不置一词。
他早已习惯仗着权势,为虎作伥、横行霸道,翻脸不认人。可在谢翊这等拥有滔天权势及辰南王府上所有势力的重臣面前,他敢怒不敢言。
谢翊本就高瘦,因习武征战,身形比之上京男子颀长几分。
此刻,他回过身,俯身低头,望向比他矮了半个头的七皇子,神情悠悠地淡笑着,“殿下今日当朝言论,在我谢翊看来,便是仗着我臣服于您,肆意撕毁契约,拿捏于我。”
当下,谢翊一双黑眸神色厉然,目光之中恍有弑杀一切的狠绝。
七皇子虽是见过世面的,却也被他此等眼神,吓得出一身冷汗。
七皇子颤颤悠悠地伸出手,拍了拍谢翊的肩,谄笑道:“贤弟息怒,话不能这么讲……”
他话音未落,已被谢翊打断。
谢翊略低了头,压在七皇子耳边,声线低沉、桀骜不驯——
“当夜交易的唯一条件,便是闻月。”
“殿下既有勇气,在朝堂上撕毁承诺,与我谢翊抢女人,我又谈何效忠?”
“自今日起,我与殿下交易两清!”
语毕,谢翊冷哼一身,转身离开。
七皇子心头直冒冷汗,眼见谢翊要走,急忙拉住他服软:“贤弟,此事是我欠考虑了。可如今命相女声名在外,若能娶她为妃,对我派壮大声势大有裨益。你若与她两情相悦,我将她娶回去,暗道赠于你即可。”
谢翊轻蔑瞥了他一眼,反讽道:“七皇子殿下好想法!”
七皇子嗅到谢翊语气中的不对劲,可如今太子已意在命相女,若他不抢先一步,等同于缴械投降、锁定败局。
七皇子不甘认命,又舍不得谢翊手中权力,急忙喊住他:“命相女乃本王志在必得,但此中详情,贤弟可与我从长计议。”
“不必!”
“贤弟等等……”
“我与七皇子殿下交易一事,到此为止。”
谢翊拂袖,果断道:“你我政见不同,无需再议。”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跨上马车。
彼时,闻月立在一旁早将两人对话收入耳中。
谢翊的偏执乖张,七皇子的步步紧逼。
政权之中,七皇子眼中只有利益,对待旁人观感罔若未闻。闻月对他而言,自来只是棋子,是任人喜欢便能附加赠送的玩意儿。闻月为自己曾经效忠于七皇子而不值。
七皇子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若非谢翊及时阻拦,她或许被七皇子卖了都不知。在此事之上,她应该感谢谢翊。
朝上朝下,谢翊声声为她,似乎只有他,未将她当做工具,而是实实在在地想要保护她的。闻月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出神之时,闻月忽然在想,若非当初意外知晓谢翊重生,她或许此刻已嫁他为妻,信他爱他,任由他护她一生安好。只可惜,前世那些终究都不是梦,她心中有过不去过去的坎,亦无法全身心地接受他。
她大着胆子想,要是当初她选择掩耳盗铃地忘记一切……
如今是否会有所不同?
闻月猜不着,也想不到。
闻月思绪尚在游离,却蓦地见一只大掌横在了她的眼前。
她甫一抬首,却见谢翊不知何时从马车上下来了。
他定定立在她身前,伸出手,对着她。
离得很近时,闻月才看清他的手掌,他掌心对着她,指节粗粝,指缝根上茧子纵生,全然不像是一双年轻人的手。
闻月依稀记得,前世之时,谢翊虽也习武,但一双手却矜贵细腻。
而今这双手与前世截然不同……
这一生的谢翊,在前十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鬼使神差地,闻月伸出手,试图去触一触他掌心上粗糙的老茧。
然而,未等她抚上他指根的老茧,他微一扬手,已抢先将她的小手团团握住。
他垂眸望了眼她,先前对待七皇子时的乖张狠戾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水温柔。
谢翊牵住她,引她上马车。
“走,我送你回去。”
闻月有那么一刻,是想劝他的。
这午门前,百余朝臣集结于此,若被旁人瞧见了,不免多生事端,叫辰南王府难做。
她理应不上他的马车,可身却不由己。
本能地,她已跨上他的马车。
眼见闻月与谢翊一道离去,七皇子急眼了。
方才,他数次好言相劝,皆被谢翊严词拒绝。谢翊此举,等同于视他为无物。
七皇子咽不下这一口气,再回想起先前种种,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偏生他底下一派谋士见此情形,还在他耳旁吹风,道是谢翊兴许早就做好了今日忤逆七皇子的准备。
一种莫名的想法,顿时在七皇子心中生根发芽。
他不由眯了眼,摆了摆手,派人拦在谢翊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