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肉计?”晔帝玩味地拿捏了这三个字。
“是。”殷灵子点头道:“为防东窗事发,陛下追根溯源找上七皇子,七皇子原是打算在太子服毒后,也一并喝下圣水。”
晔帝质疑,“冰鳞之毒乃剧毒,若服下毒,根本来不及解。若七子有心害太子,哪可能拿命去赌?”
谢翊抱着肩,好整以暇地笑了,“这边是七皇子给我们留下的唯一证据了。”
“什么意思?”晔帝问。
谢翊走到七皇子跟前,弯下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若我猜得没错,七皇子身上定有解药。”
七皇子闻言,一双眼都差点瞪出来。
七皇子哪受过这样的气,可迫于晔帝在场,他亦无法发作。他唯独能做的,只是死死地望着谢翊,又瞧了眼殷灵子,瞳孔之中怒火蓬勃。
晔帝质问道:“七子,是否确有其实?”
七皇子握紧拳,不敢言。
谢翊提点道:“搜一搜便知。”
晔帝别开脸,未答,便是应允的意思。
谢翊摆摆手,招来侍卫,连自己动手都嫌脏。
果不其然,在贴近里衣的夹层中,找到了一袋黑色粉末。
殷灵子嗅了嗅那味道,告知皇帝:“此乃冰鳞之毒解药。”
晔帝向来疑心深重,即便是人证物证俱在,晔帝还是有所质疑:“塞北冰鳞之毒闻所未闻,如何能确定这便是解药呢?”
谢翊道:“寻个宫女试毒便是。”
彼时,被桎梏于太监人墙之中的闻月早将一切收入眼中。
七皇子的恶意栽赃、殷灵子的突然出现,还有七皇子身上搜出的解药。闻月作为一个耳目清明的旁观者,早已揣测出背后捣鬼之人,正是七皇子无疑。而今,七皇子已有了害她及谢翊的心思,若不在今日将他彻底扳倒,怕是今后后患无穷。
可很明显的是,晔帝至今仍是偏袒七皇子的。
即便当真查出七皇子谋害太子,兴许后果只是贬回封地,不准再进京。
然而,太子年幼,七皇子若想东山再起,实在简单不过。若真被他再次得势,闻月与谢翊难逃一死。前世谢翊因夺嫡之事而亡,已是前车之鉴。
闻月觉得,她有必要逼晔帝做出决断。
可她人微言轻,晔帝根本不会乐意听进她的谏言。
好在,闻月有曲线救国的本事——
她有必要……逼一逼谢翊。
皇帝身边掌事的太监,拎了一名宫女衣领,将她捞了过来。宫女知道圣水有剧毒,浑身颤抖,眼里充斥着抵抗情绪,不断在后退。
也就是这时,闻月猛地拨开眼前太监人墙走了出去。
她离凉亭的石板桌不过半步之遥,而三碗有毒圣水正安然地摆在上头,未等两旁太监反应,闻月已先行举过一碗,一饮而尽——
“既然七皇子要害得是为臣,这毒,为臣来试!”
见此情形,谢翊瞳孔皱缩。
他快步走向殷灵子,试图取走她手中解药。
七皇子比他更早一步察觉,七皇子知道谢翊心仪闻月,舍不得她死。而今谢翊害他至此,他心中一口怨气不得不不报。他离殷灵子很近,此时,他飞快站起身,不过须臾已夺走殷灵子手中解药。
一阵凉风袭来,七皇子唇角扬起诡异的笑容。
随后,他用力一撕,将那解药扬在空气之中。
第71章 信任
一切发生地猝不及防。
谢翊根本未料想到闻月会有如此动作, 更未曾料到七皇子竟会不顾晔帝在场, 欺身去抢解药。
当下, 那黑色粉末弥散在空中, 根本无迹可寻。
一时间, 谢翊向来沉然的眸子中,竟出现了恐惧之色。
他本能地瞥了眼闻月, 却见她已在服毒须臾之后口吐鲜血。
那鲜红血液刺激着谢翊的瞳孔,叫他无法再理智下去。
谢翊怒极, 一把抓住了正笑得张狂的七皇子, 捏住他的脖子, 就要掐下去。
七皇子仗着晔帝在场,毫不畏惧:“你不是想救她吗?倒是救啊。”
谢翊活了两世, 自认是喜怒早已不形于色。
可如今,他一向平静的黑眸, 竟被怒意充斥、直至逼出了血丝。
他将手一收, 七皇子已呼吸不畅,整张脸胀得青紫。
好在,殷灵子还是冷静的。
她急忙走到谢翊身边,低声提醒他:“殿下, 克制!”
谢翊俨然毫不为她的言论所动, 握着七皇子脖子的手还在不断收紧。
闻月主动服毒,是谁都没想到的。
谢翊和殷灵子为防惹祸上身,均未在身上藏有备用解药。
彼时,解药纸袋被撕成两半, 丢在大理石地面上。
无意间的一瞥,叫殷灵子看见,黄皮纸袋里,竟还有丝丝黑色残余。
她赶紧跪下去,那撕成两半的纸袋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掸了掸,将残余药粉拢进手心。为防风将粉末吹散,她还特意将手心护在胸口,用另一袖遮挡住。
解药有了,等同于闻月有救了。
殷灵子赶忙爬起来,轻声同谢翊道:“殿下,纸袋里头尚有剩余,这些分量能救闻月姑娘的命。”
谢翊闻言,一双眸子渐渐冷了下来,恢复理智。
谢翊领着殷灵子,飞快行至闻月面前。
此时,闻月已吐了好几口鲜血,那突兀的血液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格外怖人。
殷灵子把手端过去,奉到闻月面前。
闻月却因失血过多,已有些神志不清,整个人摇摇晃晃。
谢翊见状,索性将她两肩握住,拢进怀中。而后,他按住殷灵子捧药的手,对准她的唇压下去。他命令她,“吞下去。”
闻月感知到,贴在她唇上的手,在抖。
她用力睁开晕眩的眼,瞧了眼,竟不是殷灵子的手在抖。而是,殷灵子手头之后,那双爆着青筋的男子大掌,正不自觉地抖着。
闻月不由地笑了,她吃力地抬起手,握住谢翊不安颤抖的那只手,憨憨在笑:“谢翊你别怕,我不会死的。”
谢翊又气又痛,却又拿她没辙。他唯独能做的,只是以恸然语气质问她:“你不是想来最爱这条命的吗?为何要拿它冒险?!”
闻月虚弱地笑了笑,未答。
谢翊满腹斥责的话语,最后只能变成无可奈何的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闻月笑笑,昂起脑袋,吞下殷灵子掌中粉末。
须臾之后,她抬眸,望进他如星辰般浩瀚的眼眸中。
她以旁人听不到的音量,附在他耳畔。
她说:“谢翊,我相信你。”
她又说:“我相信你无论如何,都能给我找到解药。”
冰鳞之毒虽迅猛,但好在服下解药之后,解毒迅速。
很快,闻月神智已然清醒,只是因方才吐了几口血,面色苍白而已。
御花园内外,所有人都见着了解药的功效。
七皇子的恼羞成怒,意欲毁尸灭迹,也已被晔帝收入眼中。
殷灵子回禀晔帝:“殿下,国师所服确为解药无疑。”
见情势不妙,七皇子拉住晔帝衣摆,声泪俱下:“父皇明鉴,是谢翊联合了殷灵子一道陷害儿臣。儿臣只是不慎听进去了殷灵子鬼话,鬼迷心窍才在圣水中下毒。儿臣本无坏心,更不用说害太子了,儿臣只是想替父皇给目中无人的国师一点下马威而已,怎知道弄成了这样呢?”
“是儿臣该死,是儿臣该死。”七皇子自行掌掴,请求晔帝原谅。
晔帝对皇嗣仍是心慈手软的,见七皇子悔过至此,他唤来太监,“将七皇子带回府上,禁闭三月。”
晔帝自来疑心深重,他不信亲子,亦不会轻易相信谢翊所言。
而今,他挥手示意,便是今日圣水有毒之事,便就这么了了。
七皇子连忙叩首,“儿臣知罪!”
临末了,再抬头时,七皇子动作端庄地揩了揩满面的泪痕,朝谢翊笑靥诡谲,一言一行,充斥着仇恨与不甘的味道。
可谢翊哪容得他就此轻易离开。
今日他陷害他与闻月在前,甚至以谋反之罪加诸在他的身上,若晔帝当真听信七皇子所言,害得便是整个辰南王府。他谢翊的仇或许能不报,但这百来人口的性命之忧,以及方才他撕毁解药,意图谋害闻月,已是犯了谢翊大忌。
谢翊绝不允此事就此了结!
晔帝身侧,皇后握紧着拳,牙关咬得死紧。
面对晔帝放纵七皇子,谋害她亲子之行径,皇后心里过不去这道坎。身处深宫之中,她早已知道,意图谋害这种事,有一次便有第二次,放虎归山,等同于将太子置于危险境地。她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可后宫不得干政,晔帝已先行下令,当下,她敢怒却不敢言。
谢翊早将众人细微的表情收入眼中,毫不犹疑地,他朝向晔帝半跪下去:“陛下,臣还有要事禀报。”
“改日再报吧,今日此事已叫朕乏了。”晔帝起身,作势就要离开。
皇后虽与谢翊毫无瓜葛,但她自来是个明眼之人。而今谢翊与七皇子敌对,她亦不想放过七皇子,此时,若想置七皇子于万劫不复之地,唯独她一人力量不行,还需借助谢翊。
她拢起一抹笑,走上前,按上晔帝的肩膀温柔用力,叫他重新坐下,“辰南王世子不畏生死,即便是被人恐吓谋反亦冒死进宫,可见其赤胆忠心。陛下不若就拨冗,听他说两句吧。”
“罢了。”晔帝应允,“那便说吧。”
谢翊抱拳,声线凛然,深黑的瞳眸中,有无视一切的傲然。
他说:“臣愿以辰南王府名义,指控七皇子意图篡位谋反!”
“世子可知,皇子谋反乃是重罪?”晔帝打量他。
“自是知晓。”
“好,那你便说说看。”晔帝好整以暇地瞥了他一眼,“若世子仅是想出口恶气,凭空造谣,朕定唯你是问。”
“臣愿意承担后果。”
“说罢。”
得闻应允,谢翊开口道:“陛下以为,七皇子仅仅只做了下毒一事?”
“什么意思?”晔帝察觉出不对劲。
谢翊说:“古来谋害太子,为得便是争得天下,臣相信,七皇子筹谋十数年,绝不至于如此愚蠢,谋害太子失败了,便就此了事了。”
七皇子担心事情败露,立刻打断:“父皇不能听谢翊狂言!”
晔帝拂袖,冷声道:“世子,说下去。”
谢翊点头一笑,“据臣所知,七皇子已准备了完全的法子。他不止意图谋害太子,嫁祸于闻月与我二人。除此之外,为防事情败露,遭陛下弹劾,多年辛苦付之一炬,七皇子还在京畿之外集结了三处兵马伺机而动,只要七皇子一声号令,京畿外兵马便将直捣黄龙,取陛下而代之!”
“什么?!”
晔帝一双老迈的目,直直盯着七皇子,显已动怒。
七皇子慌了,情急之下,将与谢翊密谋之事一股脑地倒了出来:“父皇休得听谢翊狂言,那三处兵权皆是谢翊投靠于儿臣时,进贡给儿臣的筹码,那是谢翊养在京畿之外保辰南王府的兵马。若要说反心,在京畿外养兵,便是谢翊有反意的铁证。”
“七皇子当真是狗急跳墙。”谢翊哂笑,朝晔帝道:“臣已派人在暗中取得那三处兵马粮饷账本,皆是处于七皇子府上。若陛下不信,大可一查。更何况,那领兵之人皆是七皇子门下武将,若真与臣有关,臣怎会放任旁人接管臣的兵马?七皇子当真是急眼了,什么都着急往臣身上推。”
谢翊学着七皇子的模样,装得无辜至极:“臣也冤枉得很。”
晔帝紧抿着唇,一双眼中怒火遍布。
谢翊字字坚定,七皇子察觉出不对劲,直指谢翊:“原是当日你谢翊故意提点,便是早准备了坑给我跳!”
晔帝垂眸,冷眼看向地上的七皇子:“兵权之事,向来为朝廷管辖,若真是谢翊呈上,你为何秘而不报?”
七皇子哑然,他总不见得说出,当时是希冀谢翊投靠,以利权谋所致。
晔帝自来忌惮皇子夺嫡,若当真说了,恐是在劫难逃。
谢翊故意插进嘴来,作揖沉声道:“陛下明鉴,那京畿之外的三处兵马,根本与我谢翊无关,首将皆是七皇子门客,领兵的更是七皇子亲信江边客。而今数万人集结于京畿之外,随时都有进宫直取帝位之险!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皇后闻言,身形晃了晃,差点吓得跌下去。
晔帝起身,不落痕迹地扶住皇后,居高临下地质问道——
“七子,你此举是想杀弟弑父,谋朝篡位?”
七皇子仍在狡辩:“父皇明鉴,儿臣并未如此,此事是谢翊栽赃。”
晔帝拂袖,一脚踢开七皇子欺进的身子,道:“一查便知!”
自古皇帝,最忌惮的便是兵权威胁、谋朝篡位,晔帝亦然如此。
若非当初辰南王府掌握多地兵权,晔帝亦不会召王府众人进京为质。
谢翊便是看中了这一点,以此相告于晔帝。
因为他知道,晔帝可护子推脱,却绝容不得皇嗣觊觎皇权。
彼时,七皇子心中已如死灰。
他已料想到,谢翊竟敢在晔帝面前,谈及军中账簿、领兵将领便是早将一切准备的滴水不漏,谢翊只是在等,等今日将他全盘扳倒。
果不其然,不消须臾,侍卫就传来集报——
“不好了陛下,京畿外果真有三处兵马集结,而今已冲破京畿,直取京中!”
第72章 默契
侍卫甫一报告完, 太监也疾跑着从外头进来, “陛下, 那七皇子府中神医确为塞北冰鳞之毒第九代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