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艰辛路(科举)——卷六一
时间:2020-07-14 10:59:43

  谢行俭不动声响的接过林大山递过来的书卷,温和道,“绿容的事多有打扰了,只你昨天也听到了,邵白兄说他能搞定田狄,这样一来,你就不必再缩骨替我去冒险,至于先前说每月为你量身定做一份考集——”
  谢行俭说话留了一半,眼睛定在手中的书卷上,林大山给他看的是一篇五经文章,看内容,应该是林大山在国子监才学的知识。
  “至于啥啊?你话还没说完呢?”林大山围着谢行俭上窜下跳的问,见谢行俭在认真的翻阅他的文章,时而还蹙眉,林大山忍不住将谢行俭带入到他爹身上,瞬间站直了身子。
  “小宝兄弟——”
  谢行俭抬眸似笑非笑的看着林大山,这小子也不从哪听来了他的小名,但凡见到他,一口一个“小宝兄弟”,听着别扭的紧。
  提及乳名,谢行俭不由得连声叹气,京城像他这么大的读书人,早就有表字了,可怜他成了亲都没人给他取字。
  前朝时期规定,男子二十岁行加冠礼后,可由长辈或是老师取字,以示成年。
  但由于太上皇仓促登基,朝廷急需用人的缘故,导致那一段时间新入仕的官员多是未满二十的人,朝堂是重地,官员之间直呼其名是极为不礼貌的一件事,总不能站在金銮殿上,大剌剌的喊他们的小名——“狗剩,小石头,栓子,铁柱”吧。
  总之,这些充满乡土气息的乳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唤出来,当事人多少都会有些不好意思,太上皇听闻此事后,允许少年入仕者,可以提前取表字,像林邵白这种家中无长辈,又需要林邵白站出来挑家族大梁的,这种特殊情况都可以提前取字,好方便大家用来交流。
  谢行俭越想越怅然,他六岁入韩夫子私塾,按理说他的字该由韩夫子这个蒙师来取,但韩夫子回到京城后,似乎一下就过起了养老生活,除了刚开始每月指导谢行俭考集工作外,余下的时间都是呆在韩府吃茶作乐。
  谢行俭觉得每月因为考集的事打扰了韩夫子,心中本就有愧疚,因而在取字上面,他不敢再麻烦韩夫子,而韩夫子貌似也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跟。
  韩夫子没功夫帮他取字,那他只能依赖林教谕,可…林教谕取名字很…特别,瞧林大山就知道了。
  一个读书人取一个听着像是深山里的猎户名,着实有些不雅观。
  不过话又说回来,林教谕好像也忘了给谢行俭这些学生取表字,对于这一点,谢行俭深表庆幸,他可不想他日后整天听别人喊他大河或是大川这类的名字。
  “小宝兄弟——”林大山将头怼着谢行俭,又叫了一声,旋即唯唯诺诺道,“可是我写的文章不堪入目?小宝兄弟,你只管说我哪里写的不好,不用顾忌我的感受,我今个来你家,就是想过来请教请教。”
  谢行俭板起脸,瞪了一眼林大山,这娃喊他小宝兄弟喊上瘾了吧?
  林大山被他爹瞪眼的教育模式支配的格外恐惧,一见到谢行俭拿着他的文章冲他瞪眼,林大山恍惚觉得他爹坐在面前,慌不择言的脱口而出:“爹……”
  正欲隐晦的纠正林大山不要再喊他小宝兄弟的谢行俭:“……”
  林大山双拳紧握,直直的放在身侧,话一出口就红了脸,羞赧的尬笑,“小宝兄弟刚才瞪我那一眼太像我爹了…”
  谢行俭意味深长的站起身拍拍林大山的肩膀,这孩子在家想必挨了林教谕不少打,瞧瞧一个眼神就被吓得如怂鸡。
  “小公子,辰时一刻了,您该去衙门了。”
  屋外居三的声音响起。
  谢行俭为难的看向林大山,“你的文章我还未看完,一时我也给不出好的建议,不如等我下午散衙后再帮你修改修改,等弄完了我让居三送去北郊。”
  “多谢多谢。”林大山拱手感激,陪笑道,“我的事不着急,小宝兄弟还是赶紧去翰林院吧,别耽误了正事!”
  又是“小宝兄弟”,谢行俭听的浑身不自在,将林大山送出院子时,路过的王氏笑的高喊,“哎呀孩子,你咋大清早过来了?”
  谢行俭听得一头雾水,身后就是他住的院子,他娘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娘。”谢行俭刚准备喊一声,突然一道浑厚的男高音在耳畔“轰”得一声响起。
  “大娘!”林大山欢脱得像只兔子,又蹦又跳的跑像王氏,王氏笑眯了眼,拽着林大山嘘寒问暖,两人笑嘻嘻的说起话来。
  罗棠笙从里间走出来,见谢行俭一脸疑惑的望着远处两人,笑着压低声音道,“夫君有所不知,娘昨晚一听大山公子是林教谕的儿子,顿时就上了心,加之大山公子为人热朗,咱们又都是雁平老乡,所以娘格外喜欢他。”
  “你下回晚上来!”王氏慈祥的冲林大山笑,“白天你小宝兄弟没得空,晚上他时间多点,你过来时正好来家里吃顿晚饭。”
  林大山笑得像六月天的太阳,谢行俭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敢情林大山一口一个小宝兄弟是从他娘这里学来的?
  谢行俭被罗棠笙叫去用早饭时,林大山则被王氏拉到了前院,也不知两人有什么话要背着他说,等谢行俭穿戴齐整出发翰林院时,林大山刚好从王氏的院子里出来。
  北郊和翰林院是同一个方向,居三赶着马车正好可以送林大山一程。
  车上,谢行俭突然想到一事。
  “如今都七月了,怎么国子监没放热假吗?”
  林大山迭声道,“有的放了,有的没放,称颂馆里的助教先生换的勤,祭酒大人说称颂馆落下的课业有点多,所以热假就不放了,不止称颂馆,赤忠馆不知为何也没放,其他几馆的学生俱都已经回家。”
  谢行俭坐在对面略略点头,“北郊离国子监有些路程,这大热天的,你得注意点,别中了暑气。”
  他还待说几句,外头居三喊了一声,“小公子,翰林院到了。”
  谢行俭只好简而言之,对林大山道,“你甭下车了,等会让居三直接送你去北郊。”
  “刚才在家里我忘了与你说件事,”谢行俭下车前,转头对林大山道,“虽说田狄的事用不上大山兄弟帮衬了,但之前我提出每月专门为你出一份考集的事照旧。”
  林大山脸上绽放出笑容,“真的?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谢行俭笑道,“邵白兄日后要与我一同出考集,多了一个人,我肩上的活自然要轻很多,刚好我有出专题考集的打算,就拿你做例子分析分析正好。”
  林大山眼睛一亮,喜道,“甚好甚好,只是我没帮上你的忙,这份考集我白拿有些不安,不如你开个价,我给银子。”
  谢行俭摇摇头:“我娘恨不得拉你认个干儿子,我哪敢收你的银子,何况你爹是我的老师,恩师在上,谈银子未免太过疏礼。”
  林大山搓搓手,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就在谢行俭跳下车的那一刹那,林大山忽然掀开门帘,犹犹豫豫道,“小宝兄弟!”
  此刻正是翰林院当值应卯的时间,谢行俭甫一下车就招来周围不少同僚的目光,林大山突兀的一声“小宝兄弟”,愣是让那些表露出似有若无视线的人停下了脚,纷纷凑着脑袋小声议论。
  谢行俭站在翰林院大门口,后背被这些人盯得发热。
  林大山这才意识到称呼的不对劲,惶恐得捂住嘴,连声跟谢行俭道歉。
  谢行俭默默咬着牙摆手说没事,斜挑了林大山一眼,问喊他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林大山扭捏起来,“你刚不是说大娘要…要认个干儿子嘛…”
  谢行俭:“?”
  他刚才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林大山咋还当真了呢。
  林大山也觉得自个说话欠缺脑子,急急忙忙放下帘子,呐呐道,“你赶紧进去应卯吧,我刚才不过是一时嘴快…不过我跟大娘确实处得不错,我…”
  林大山是越说越糊涂,索性闭了嘴让居三赶车离开。
  谢行俭望着远去的马车一时无语起来,同样过来应卯的林邵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林邵白站在一旁瞟了一眼已经消失在街尾的马车,目光似有怜悯。
  两人转身往翰林院走,林邵白边走边说:“我爹未卖给田家做家奴前,家里曾经跟林教谕共一个祖宗祠堂,所以对于林教谕家里的事,我这些年也有了解一些。”
  “林教谕怎么了?”谢行俭偏头问。
  “师母生下林大山的当天就撒手人寰,林教谕这人古板,他一直觉得林大山克娘,但无奈林大山是师母留下的唯一骨血,林教谕只好咬着牙辛苦将其拉扯大。”
  谢行俭闻言唏嘘不已,关于林教谕的家事,他还真的没怎么打听过。
  “林教谕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在林大山身上。”林邵白淡淡道,“可惜,林大山全然没继承到师母的温柔,打小就喜欢往山野里头蹿,有一年师母忌日上,林大山又犯了事,林教谕怒从中烧,狠心将林大山送进了寺庙,扬言让寺里的师傅教训教训林大山这个混小子。”
  谢行俭微笑道:“难怪,我之前还想着林大山为何要去寺庙,原来是被林教谕送过去的。”
  “林大山生下来就没娘,”林邵白叹气,突然耐人寻味道,“他想做你娘的干儿子,怕不是开玩笑的,林大山嘴巴甜,你娘又爱跟人唠嗑,两人一碰上,啧啧。”
  谢行俭一张笑脸呆住,“我娘已经有三个儿子了,再有一个怕是…”
  林邵白耸耸肩,无所谓道,“我又不是让你劝你娘收他做干儿子……”
  林邵白的话还没说完,两人刚行至内院门口,就听见一阵粗吼的男人咆哮。
  “……混账东西!翰林院要养你们这些人做甚!”
  这是院士杜大人的声音。
  谢行俭和林邵白对视了一眼,脸上唰的一下变了色,暗道一声糟了,心想杜大人今日怎么来翰林院这么早?
  听里头乱哄哄的,便知情况不对劲,两人顾不上多想,急忙推开门进去。
 
  ☆、【二更】
 
  谢行俭掀帘子进去,弯过一条走廊, 宽敞的正厅内站满了乌泱泱的翰林庶常, 此刻皆低着头,丧气的承接着来自杜大人的滔天怒火。
  人太多, 谢行俭和林邵白压根挤不进去,只好落脚在门框处, 他俩今日进来的有点晚,好在前面有这么多同僚帮忙挡着身影,所以他们迟来些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倒免了杜大人的一遭训斥。
  透过人群缝隙, 谢行俭眯着眼往前瞥,只见杜大人双手撑着膝盖坐在太师椅上, 头上带得着蓝宝石官帽不知何时歪斜到一边都没注意到,宽方脸上泛着一团不正常的红晕, 只瞧这一眼, 便知杜大人刚发过脾气。
  杜大人见面前一堆活鹌鹑怂耷着脑袋不说话, 气得手指发抖,咬牙切齿得将桌子锤得砰砰直响, 许是杜大人将毕生能骂出嘴的污秽词语都说过了, 这会子愣是一个字都没讲,只顾着愤怒敲桌面叹气。
  谢行俭默默的收回视线,胳膊肘推了下旁边的张检讨,悄声问道,“杜大人这是怎么了, 为何火气这么大?”
  张检讨看了眼一旁的谢行俭,手捂着嘴小声支吾道,“谢修撰有所不知,翰林院将要呈送给太上皇的庆贺文书被毁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林邵白惊恐的“啊”得一声惊叹尖叫,谢行俭急忙用手捂住林邵白,不想林邵白的声音还是在屋内乍响,众人的目光猛然聚集到门口。
  谢行俭松开手,和林邵白躬身问候杜大人,杜大人眼皮子一撩,胸中的怒气正找不到发泄点,这下好了,林邵白撞上枪口,顿时成了杜大人发泄的对象。
  “翰林院历来是朝廷养才储望之所,修书撰史,起草诏书,无不要人时刻忙着,瞧瞧,如今太阳都爬老高了,还有人腆着脸姗姗来迟,打量着翰林院是你家不成,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杜大人是翰林院的老人,他一发火,整个翰林院都要抖三抖。
  林邵白心知杜大人是在拿他撒气,他觑了眼墙壁上挂着的拱形沙漏,眼下辰时未过,他今日来的虽不算顶早,却也没迟到。
  不过,他可不敢跟杜大人顶嘴,三年后能不能顺利留馆,全看杜大人的意思,倘若这时候得罪杜大人,日后他在翰林院定会被穿小鞋,略略思虑后就知道这么做有些得不偿失。
  林邵白心思转的飞快,趁杜大人怒气再次席卷上头时,他故作慌张的跪倒在地,诚恳的请求杜大人见谅,并保证日后不会再犯。
  林邵白的话真挚有感情,加之这一个月来,林邵白的办事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众人见林邵白被杜大人怪罪,纷纷出声求杜大人息怒。
  杜大人一口郁气疏散后,渐渐的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迁怒旁人,便抬抬手让林邵白起来。
  杜大人闭着眼睛沉吟片刻,开口道,“再过三日便是太上皇的诞辰,诸位好生想想吧,如今庆贺文书被毁,咱们翰林院该如何应对?”
  “能如何,左不过重新写一份。”底下有人窃窃私语。
  “朱庶常这话未免言之轻松,”有人摇头道,“朝廷各部当属翰林院的各位最擅长文词,故而每逢宫中贵人有诞辰,都是翰林院呈送上去的庆贺文书最厚最为华丽,今年也不例外,咱们先前为了准备这份庆贺文书,足足赶了半个多月,如今只剩下三两天的时间,根本就来不及重新再写一份。”
  “就是啊,”又有人道,“六部都知道往年咱们呈送的庆贺文书是最惹眼的,今年庆祝诞辰的主儿又是太上皇,咱们难道能偷懒少写一点?这要是传出去了,太上皇会如何看待翰林院,定以为翰林院不敬他老人家!”
  “对对对。”众人交头接耳起来。
  “今年翰林院呈送上去的庆贺文书一个字都不能少,否则拿出去不就丢脸嘛!”有人双手交叠羞愤的拍起来,“按理说今年轮到太上皇整岁大寿,咱们这些文翰之林更应该多多上书臣子的一番心意。”
  “李庶常说得对,不能少是必然,且应该多备几份,以表咱们对太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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