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在所有人之间,独独少了林咸大夫人与二子林祁。负责抄家的官员发现这一事后,急命上报。会审期间,府邸查封,人员进出一概记录在册,并不见有异,可想是林咸提前做了准备,将妻儿远送他乡。永平帝发诏追查,此即后话,暂且不提。
  城北院中。
  随着林家之事暂告一段落,定安回宫提上日程。永平帝的意思是此番委屈了定安,要择吉时迎她入宫,并命邵皇后召点宫宴为其接风。定安对这些虚礼早已无所介怀,永平帝若忘了还有她这么个人,说不定才是她真心想要的。
  谢司白这些日子
  里外奔波,忙得脚不沾地,传召时才得空见定安一面。定安看到谢司白,思念之情溢满,可惜还有旁人在,她不好造次,只得耐下性子听人宣读圣旨。领旨起身后,司礼监掌印笑吟吟道:“连累殿下受罪了,恭请殿下再侯个两天,等安排妥当,后日清早,老奴即刻迎殿下入宫。”
  定安许久不同宫中人打交道,竟还有些不习惯。她看了眼绿芜,绿芜将备好的赏银呈上,定安道:“有劳掌印了。”
  “殿下折煞老身,自是不敢当。”
  掌印离去后,谢司白留下来。只剩他二人,定安总算松了口气:“清静日子过惯了,冷不防对着宫里这些人,倒还觉得生疏。”
  谢司白似笑非笑看她:“总不要我从头再教你一遍?”
  定安也笑:“自是好的,学生驽钝,劳烦先生费心。”
  这话说完,没有回应,定安抬眸,恰好撞进他看着她的眼中。
  定安一怔,也不说话了。
  谢司白抬手抚过她脸颊,一路从额头,鼻梁,唇瓣,最后落到下颌,动作里暗含着不可言说的不舍,同他眸中化解不开的温柔相映:“回了宫,和以往不同,你我都成了备受瞩目的靶子,一举一动自有人监视,再轻易见不得面。你且要万事当心。”
  定安听他讲这句,克制不住地红了眼。她抿了下唇,点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
  谢司白拥她入怀,唇贴着她耳边,哄道:“乖。”
  定安轻轻回抱住他,脸贴着胸膛,安心地偎在他怀中。半晌,心绪稍平,定安方说起林家的事:“过去总想着要看他楼塌的一日,可正经到了这一天,我心里却没多大感觉,甚至觉着不真实。这就是我从前心心念念想要的吗?原来也不过如此。”
  谢司白垂眸瞧她,轻笑道:“小傻子。”
  “先生呢?先生就不会心生倦怠吗?”定安也仰着头看他。
  “我为的从来不是报仇。”谢司白替她将散下的碎发别到耳后,长睫掩起的眸中,神色难辨。
  定安愣了愣。
  “复仇之类的话,说说也罢了,我和你不同,太多的感情只会扰乱视线。我只是再做一件不可不为之事。”
  不可不为。
  谢司白和她的目的从始至终都不一样
  。他更贪心,要的更多。若仅仅是想要报仇,不必忍辱负重这些年。
  定安从前不明白谢司白为什么总要她等,为什么不干脆用同样的阴毒法子回敬林邵两家。现在她懂了,仇恨只会带来毁灭与破坏,而谢司白要的却是重建。他是要堂堂正正,拿回白家从前失去的东西。
  定安握住他的手,这回轮到谢司白微微一怔。
  定安道:“我会帮你,我想要帮你。”
  谢司白轻笑着摸摸她头:“好。”
  定安不想他拿自己当小孩子看,正色道:“我是认真说的。”
  谢司白颔首:“我也是认真应的。”
  定安这才又露出笑容。
  谢司白掐了掐她脸颊,声音放缓:“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皇宫。”
  定安点点头,笑道:“我信。”
  言过这些,定安问起正事:“林咸何时问斩?”
  “朝审定了下月初一,过后才拟刑期。”谢司白答她,“不过……许是不会了。”
  “这是何意?”
  “他毕竟是皇上身边的重臣,手上握着不少把柄在,或许皇上会私下了结,也好给他个最后的体面。”
  定安嗯了一声,目光微转,心神稍有不定。
  “有什么想问的直说罢。”
  得了这话,定安不再忸怩,方道:“林祁和林璟如何了?我不曾听秋韵说起他们的消息。”
  “林璟被判了流刑。”谢司白淡淡道,“不过有邵家保着他,应当无碍。而且林咸事发前,林璟曾被邵仪引着见过陛下一回,虽然不知具体谈了什么,但我猜他应是用手上的某样东西同皇上做了回交易。”
  “交易?”
  “不错。以物易物的交易。”谢司白道,“我也是才知道,林璟这些年在外替邵家打理着生意,好几家查不出根底的铺面,背后皆是他的手笔。邵仪为这一天等了许久,他内外打点的银子,全是从林璟这头出的。林璟为人市侩精明,惯会商官勾.结的一套,我承认我当初小瞧他了些。他这些年瞒着林家替邵仪做事,件件做得滴水不漏,他于邵仪,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弃子。邵家无论如何也会保下他。”
 
 
第103章 、103
  定安和林璟接触得多, 比谢司白更了解他一些。在定安看来, 林璟这人的城府深不可测,她与他周旋良久, 算起来, 却还是对他一无所知。想想从前她自以为是同他讲过的话,简直面红脸热。那些不知好歹小伎俩放在林璟眼中, 大概也只是作无聊时的消遣罢了。幸好他们结盟不多时,定安还不曾露底给他,否则才真是铸成大错。
  “林璟缘何要这样帮着邵家对付林家?”定安好奇, “难不成仅仅因为林咸待他不如林祁?”
  “这话应当问你。”谢司白略一挑眉,徐徐看向她,“从前你同他往来, 我问过你这个问题,你可记得自己是怎么答的?”
  定安:“……”
  她当时被仇恨冲昏头脑, 满心满意想要凭一己之力为母报仇, 林璟那么一说, 她就信了, 也没想着去问个究竟。如今倒好, 这说辞被谢司白反拿来问她,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司白见定安语塞, 笑着摇摇头, 不再为难她。
  “其中底细不知,虽查到些事,却是语焉不详, 我只能大概推断或许和他生母有关。”
  “他生母?”
  “林夫人当年久婚无子,林咸就抱了林璟给她,虽说是从同宗过继来的,实则不然。”谢司白道,“据我查到的消息来看,林璟是林咸在外的私生子。林璟进府已有几岁,早是记事的年纪。至于那位外室夫人,在他被带走后没多久即因病去世。不过说是因病,到底如何无从考证。”
  定安听他说着,倒想起一事:“先前我曾在芳园同他碰到过一次,当时他在园子里头煮酒,亭中摆了架音色极好的琴,林璟曾说那琴叫飞泉,是他生母之物。”
  谢司白抬眸,含笑觑她。
  定安不知怎么地,心虚起来,画蛇添足又加了句:“当日从园中出来,转头就遇着了你。你……你当还记得。”
  “嗯,我记得。”谢司白从善如流地应下,“他出来寻,帝姬同我躲在假山后。”
  讲来又是丢脸的事。定安恼羞成怒,语气略了带埋怨:“我在讲正事。”
  谢司白稍稍敛容,不逗她了。
  “如此说来,倒对得上。”定安自顾自做下总结,“想来是
  这个原因。”
  谢司白不语,他对林璟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怎么感兴趣,不过是随着定安讲。
  “那……”言罢林璟,定安心上略略沉重起来,“林祁呢?”
  “林祁不在京中。”
  定安眨眨眼,不明所以。
  “他被林咸提前送走了。”谢司白慢悠悠道,“就在小郡王走的前几天。”
  定安的心提起来:“现下……被找到了吗?”
  “还没有。”说着,谢司白问定安,“你想见他吗?”
  “应是见不到了。”定安苦笑,“我倒希望他就此做个普通人,平平安安,不必再出现我面前。”
  谢司白却道:“你若想,我可以让你再见他最后一面。”
  定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青云轩在京中早几月前就布下天罗地网,林咸将子外送的小动作不是没被发现,不过谢司白是觉得林祁不怎么重要,仅派了人去跟着,没太大声张罢了。
  “林咸将他们送去了同州,在那里他备有庄子和钱粮,我派人查过,和京中没有关系,若他们斩断念想重新开始生活,不失一条出路。”
  “他既去了同州,我又如何见得到他?”
  “他回来了。”
  定安一愣。
  “就这样走了,许是走都走的不安生,而且你应当清楚那位小世子的性格,他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林家上下受此牵连,单单他逃过一劫,他定然不愿意。”
  定安恼道:“他才真的是胡闹,他父亲做的事,同他有什么相干。”
  “我暂且将他扣在了城外。”谢司白道,“你后日回宫,若还想再见他一面,明天还有机会。”
  见肯定是要见的。定安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林祁回去送死。
  她应了谢司白,谢司白同她讲好时间,因着宫里还有差事,答应好明日他也会来,方是离开。
  谢司白走后,当夜,定安久不能眠。
  邵太后曾说,人老了,再没新鲜事可见,在深宫中一日日想起的,全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定安还不曾老去,却已开始体会这样的感觉。
  林祁,熙宁,清嘉。
  她一合上眼,尽是从前的人,从前的物。
  *
  天亮时下了雨,不大,细细的,宛如蒙了层雾。
  定安要出城,作了青云轩中小
  道士打扮。出了城门离开官道,山路崎岖不好走,加上又落了雨,难免打滑,定安只得弃车亲自步行上山。
  还好林祁暂住的地方不算太远,登至半山腰,隔着雨雾,犹见山上农舍。
  定安微微顿住脚步。
  “殿下?”身后绿芜也一并停下。
  她以为定安是走累了,定安却摇了摇头,稍敛心神,继续前行:“无碍。”
  农舍算得上十分简陋,不像长居之处,倒像临时搭建起的,外头有两个着蓑衣的老农在冒雨劈柴,看起来同庄子里的人别无二致,若不是秋韵提前讲过,他们实则是青云轩外派的探子,定安根本认不出。
  秋韵先近前说了话,两人避嫌躲远了些,定安才进院子。
  林祁独自一人在屋里吃酒。探子怕喝醉误事,酒酿得极淡,仅解一解馋,林祁想喝醉也不得,全作聊胜于无。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头也不抬,仍自顾自斟酒。
  定安在看到他的一刻就止不住地红了眼眶。
  “……林祁。”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祁动作微顿,他抬眼,看到站在门边的定安。
  啪——
  手中酒壶摔在草垛垒砌的方几上,滚了滚,又落在地面上。
  他胡子拉碴,往日潋滟多情的凤眸失了神,整个人落魄不堪,脸上新伤旧伤,未曾好好处理,结了痂,许是同人打架留下的。他的衣着虽还算不上衣衫褴褛,但一看就是胡乱穿的,粗布粗衣,不成个章法体统,早不是定安印象中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林祁最先回过神来,他第一反应是想要遮住自己的脸,不愿让定安看到他这副样子,但转瞬觉得事到如今,这些早没了意义,便又缓缓放下手。
  一时之间很安静。不是没话讲,是话太多,反而一句也说不出,更不从说起。
  他们早已隔得千重万重。
  “你何必还要回来?”
  “你怎么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问完方都愣了下。
  “我来见你。”良久,定安先回答了他的问题,“你呢?远去同州不好吗?何必要自投罗网。”
  “这本就是我应该得的。”林祁垂下眼,看着杯中浑浊的酒水,轻轻笑起,笑容间却满是苦涩,“抱歉。”
  “为何要与我道歉。
  ”
  “过去的事,我都知道了。”林祁似哭又似笑,“从前你曾有一段时日避我如蛇蝎,我还以为你是女孩子气量小,什么地方被我惹了去,原来……原来。那时我总缠着同你搭话,应当很讨人厌吧。”
  “林祁……”
  林祁眼神空洞,眸中早不见过去的神采,有的只是死寂:“我从前不是个肯信因果的人,现在信了。当年我父亲抄了陈白二府,如今也被人抄了去,这都是报应。”
  定安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林祁将浊酒一饮而尽,不再讲这些。
  “要回宫了吧。”林祁重又看向定安,笑容中多了几分真情实意,他故作轻松,“没了他们,你定要好好活着。”
  “你才需要好好活着。”定安终于忍不下去了,她打断他,“总讲这些赌气的话有什么意思?真有因果报应,你欠我的不止这些,不必再欠我一条命。”
  林祁一愣。
  定安看着他:“今天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过了今日,从前种种无论好坏,都不做数。你已经不再是林小世子,若你真的愧对于我,愧对于被林咸害得家破人亡之人,就回同州去,改名换姓,好好活着……哪怕满负愧疚。”
  林祁怔怔:“定安……”
  定安轻蹙下眉,撇开了眼:“我不如你想得那样好。真论起来,我比你要心狠得多。我不信果报,不过是他招惹了我我就还回去罢了。林家同我的恩怨,始于你父亲,止于你父亲,就到此好了。你不欠我,也不欠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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