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里是她生活多年的地方,一走了之容易,割舍不下的东西却不好打理。
“不急。”谢司白道,“我等你。”
定安想了想,问他:“是不是……青云轩出了什么事?”
谢司
白略一挑眉:“为何这样问?”
“我只是猜想,邵家最近得了重用,且越来越有倚重的倾向,我怕父皇他……会对你们不利。”
定安太过了解永平帝,他不会放任任何一股势力在最上头待得太久,林家倒了,现下当属青云轩,自然是枪打出头鸟。
谢司白没想到她竟能想到这一点。他不隐瞒,直言道:“确实有影响,不过不是大事。”
林家既除去,永平帝表面上对青云轩同以往没什么分别,实则早就暗中开始蚕食青云轩的权力。不过早在最初谢司白就不曾想要在这个位置上待长久,尤其林家案发后,更是如此。反正他的目的已达到,迟早有决裂的一天。
“那……怎么走?”
“你将宫里的事了一了,我便让人接你出城。”
定安惊讶:“这样明目张胆,你不怕……”
话说到一半她停下来。
谢司白自然是不怕被追究的。待他离开京师之际,便是小郡王对永平帝宣战之时。
定安冷静下来,心里有了主意:“你容我再考虑两天,我走倒是容易,可含章殿的人……还有徐湘,她们还要留在这里,我不能不为她们考量。”
谢司白并不意外:“需要我帮你吗?”
定安摇了摇头:“除非你们把她们全部接走,若不然宫里的事,还得在宫里解决。”
她这话不假。
“若有用得着青云轩的地方,你派人去找吴用即可。”
定安应声。
永平帝明里暗里打压青云轩,头一件就是宫中限权不比往日宽松,故而谢司白没待多久,便是原路离去。
他走后,定安手托着脸趴在桌案上,仿似心事重重。
绿芜进来挑亮了灯芯,见她这副样子,问道:“殿下怎么了?”
“无甚,在想先生刚才说的话。”定安抬头,“你应当也听秋韵说了吧?”
绿芜点头,放下彩绘雁鱼灯罩:“殿下不想走?”
“我当然想走。”定安心下暗叹一声,“可是还有徐湘和司琴她们,我总不能放着不管。”
定安知道自己须得早做打算,若拖得越久,对谢司白他们越是不利。
绿芜善解人意:“夜深了,殿下早些歇着罢,这些事留到明日再想也不迟。”
定安一
晚上都睡得不安生,第二天早起,用过膳,她派人去请徐湘过来。
哪知司琴去了不多久便是回来:“殿下,昭仪娘娘不在长乐宫,含烟姐姐说她去了皇后娘娘那儿。”
定安一愣:“怎么不带着含烟?”
“含烟近来身体不适,许是怕过了病气给中宫。”绿芜在旁道。
定安疑惑:“已是过了请安的时辰,她怎么还留在坤宁宫?”
司琴回道:“奴婢听含烟姐姐说,娘娘近来有事无事总被皇后娘娘叫去近前侍奉……听闻娘娘在那里不大好过。”
她这么隐晦地一说,定安便是明了了。邵皇后在她这里吃了明亏,不敢还手,转头竟是拿捏着徐湘出气。
定安隐着怒气:“几日了?”
“应当有五六日了吧。”
定安蹙起眉,半晌道:“是我连累了她。”
其实按照定安初衷,她与邵皇后交恶,与徐湘无关。坏就坏在谢司白在御前帮了她一把,致使邵皇后在永平帝那里吃了瘪,这才一层层地迁怒到最无辜的徐湘身上。
定安道:“等她回来禀我一声,我去见她。”
司琴应了是。
定安心神不宁地坐在偏殿,她指尖轻敲着扶手,想事情时无意中瞥见妆镜前放着的菱花纹红木妆奁。那是南下之前静竹从梢间取出的陈妃遗物,后来就一直摆在外头,没再收起。
定安定定看着那妆奁,忽然不动了。绿芜给她端了茶来,看她这样,绿芜心感不安,轻声唤道:“殿下?”
定安没理她,而是起身走到梳妆镜前,她伸手轻轻摸过妆奁上凹凸不平的纹路,打开了妆奁。
昔年的头面首饰,静静躺在锦匣之中,人已逝去,只剩下这些还安安生生一如从前。
“殿下?”绿芜又叫了她一声。
定安拿起自己曾带过的金累丝簪,举起来透过阳光细细打量。她微眯了眼,喃喃道:“要走,且要后顾无忧地走。”
绿芜不说话了,看了看那金累丝簪,又看了看定安,不知是什么意思。
终于,定安脸上露出些笑容:“我想到用什么法子了。”
绿芜不明所以。
定安将簪子收起,已是成竹在胸:“我要写一封信给先生。今夜亥时,劳烦你亲自往景轩门一趟交给吴用。”
第112章 、112
直服侍着邵皇后用过晚膳, 日头西斜, 徐湘才从坤宁宫离开。
徐湘累得连话都不想讲,斜倚在肩舆上闭目养神。皇后跟前的差事不好做, 劳心费力, 出一点差池都不得。她是在为难她,可邵皇后比静妃高明就高明在, 即便几日嗟磨,落到不知情的旁人眼中,都当是徐湘受了青睐, 皇后在抬举她而已。就连永平帝也不明就里,同她一处时还开玩笑说邵皇后待她比他都上心。徐湘是有苦说不出,若讲了实话, 怕人人都当她挟恩自重,刚出头几日就如此作态, 所以只好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冷暖自知。
回到长乐宫, 徐湘先去乳母那里看过了真如。小厨房尚热着饭菜, 她换过衣裳, 方才是得空吃几口。含烟看她狼吞虎咽的架势,可见是白日里在坤宁宫被饿坏了, 但皇后娘娘恩典, 不应也不行。
“娘娘慢些吃,当紧咽着。”含烟盛了汤来,徐湘腾不出手, 指了指,示意放在一边。
“唉,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含烟叹道,“若不然娘娘称病躲个几日也好。”
“我若称病,她不定借着这话如何借题发挥呢。”徐湘喝了口汤,用帕子擦擦嘴,才得空说话,“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见我也是生厌,我不信能有多久。”
含烟无奈地摇摇头。忽然她想起含章殿白天派人来过的事,禀道:“娘娘,今天含章殿的小殿下来过。”
“定安?”徐湘将桂花糕放下,拍拍手上的碎屑,“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
徐湘哦了声,问道:“你没同她乱讲什么吧?”
提起这个,含烟眼见着心虚起来。
“含烟?”
含烟磕磕巴巴道:“奴婢,奴婢也就是将实情讲了讲,旁的……旁的不敢乱说。”
“你同她讲这些做什么。”徐湘微恼,桂花糕也不想吃了,“无端端又让她替我烦心。”
含烟抿了抿唇,虽是不语,面上见着却不怎么服气。
“有话直说。”徐湘同样没好气。
含烟嗫喏:“奴婢是觉得,这本来就是小殿下惹出的乱子,若不是她千秋宴拂了皇后娘娘的面子,皇后娘娘如今也不至于这样对您……”
“够了够
了。”徐湘被她说得脑壳疼,“你莫要忘了当初若不是定安肯替我出头,我早在静妃那儿就没命了。现今莫不说她连累我,纵是要我把命还给她,也不该有所怨言。”
说起这事,含烟哑口无言,便是巧舌如簧也辩不出什么。
定安确实救了她们的命,这是不容分说的事实。
“罢了。”徐湘用帕子擦擦手,“时候还不算晚,命人去准备肩舆,我往含章殿一趟。”
耽搁这么些功夫,天色已是大暗。含章殿宫门紧闭,早就落了锁。守门的宫人闻说是长乐宫的昭仪娘娘,才忙又复启。
好在定安还没歇下,她换过衣服来中堂见她,徐湘着实困极了,手撑着脸,差点睡过去。
定安将团扇轻拍在她手腕上,徐湘倏地睁开眼。
“累成这样何不早点歇着。”定安道。
徐湘抿了口茶,清醒一些:“我听闻你派人找过我。”
“我的事不急。”定安在她旁边落座,她细打量着徐湘,“倒是你,怎么不早些和我说。”
徐湘知道她指的是邵皇后一事,笑了笑:“无妨,和从前我在静妃那里受的折辱相比,这不算什么。”
定安轻叹一声:“是我连累你。”
徐湘却心大:“你也不用自责,皇后和德妃一早便是疑心我,今日不发作,还会有明朝,横竖是一劫,倒不如早死早托生,有什么连不连累的。”
她是话糙理不糙,定安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一时连正经话也忘了讲。
徐湘还没吃饱,拿了案上翡翠碟里的瓜果点心,问道:“倒是你,今日找我作何?”
定安看了眼身边绿芜,绿芜会意,打发了宫人退下,仅留着她们两个在堂中。
待人走后,定安稍稍正容,握住徐湘的手,肃然道:“往下的话,你可要听好了,若走差一步,我便是万劫不复。”
徐湘停下动作,不明所以:“何事这样严重?”
“我想……随谢司白出宫。”
徐湘愣了愣:“那位国师大人?”
定安点头。
徐湘笑起来:“我当什么事呢。你想出宫便出宫,以那位大人的能力,自不成问题。”
定安知道她还没理解到正点上:“不单单是出宫一两日,而是离开这处,日后……怕
是想回也回不来了。”
徐湘怔住,反应过来后她心神大乱,忙握紧定安的手:“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你和那位谢大人要去哪儿?离了这里,你们日后该如何是好?”
定安知她担心自己,拍拍她的手,温言宽慰她:“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徐湘这才冷静些许。
剃去琐碎的部分,定安挑着紧要的同她讲了讲。徐湘不清楚那些陈年往事,听得似懂非懂,总之她明白,定安是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且日后有没有再能相见的一天,都不是定数。
“殿下打算怎么做?”
“我要走,现在就可以,只不能再牵连你们。”定安道,“两条路,若不然你同我一起走,我知道你早就不想待在宫中,离了这里,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外头大了去,想做什么都可以,再没人管着。”
徐湘听了不觉心生向往,可再向往也还是有理智在。她神色黯然:“我阿父阿娘都在这里,还有真如,纵是我想走,现在也离不开了。”
定安也清楚徐湘选这条路的机会不大,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询问。毕竟徐湘和她不一样。定安是孑然一身,什么都不剩,徐湘却还有牵挂割舍不下。
“那便第二条路。”定安道,“我要是直接走了,邵皇后正经还在难为你,一定会借故置你于险境。所以我要走,不仅要堂堂正正从宫门离开,亦要临走时拉她一把,若父皇与她离了心,她也就不好再作践你。”
徐湘已是含泪:“殿下不必为我考量。”
定安摇了摇头:“要走,自然得把你和含章殿的人安顿好,如若不然,我走也走得不安心。”
徐湘哽咽着垂下头,片刻待她心绪平复,复又抬起:“第二条路是什么?”
定安敛眸,从自己发上取下一顶金累丝簪,递给徐湘。
徐湘接过看了看,一头雾水。
“这是昔年我母妃之物。”定安望着那簪子,眸中隐隐泛起波澜,“我这些年汲汲营营一路走到今日,为的不过是替她讨个公道。”
徐湘定定瞧着发簪。
“如今我也需借一借她的势。”定安抬眼,看向徐湘,“反正宫中旁人,言我肆无忌惮目中无人也不是一两日了,在她们眼里,我
向来行迹怪诞,若再近一步,做个被鬼上身的痴傻儿,怕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徐湘一愣。
定安从她手中收回发簪,面容映在灯光中,无悲无喜:“偌大皇宫,藏了数不尽的冤魂,这里从来不是能伸冤的地儿。我知道我母妃有些话,从来只藏在心里。今日我便代她说一说,也算临走前了一了心愿。”
徐湘算是明白定安的主意,她道:“我能帮你什么?”
定安重新将发簪戴回去,将案上早就备下的一红木暗纹匣子推到徐湘跟前。
徐湘惊奇,掀开匣子一看,险些吓一跳:“这是……”
匣子里放着一木头雕刻的小人,虽是简陋,隐约可见其面带笑容,看着很是发憷瘆人。
“南边传来的巫盅之术。”定安垂眸扫了一眼,“我的名字被刻在上面,还有符咒。皇后这些日子总叫你侍奉她跟前,你把这东西随便藏在个什么地方,总不是太难的事。”
徐湘却是迟疑起来。
“你不敢?”
“倒也不是,只是……”徐湘微微顿住。
她早不是初入宫时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明白的小才人,宫里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姐姐妹妹一团和气,背地里为了争宠固位使的手段心思多了去,尽管司空见惯,徐湘却不想也做这样害人性命的阴毒之事。
定安并不意外,解释道:“你放心,朝廷正在用人之际,邵家当势,就算陷害了她这件事,父皇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替皇后化解,肯定不会取她性命。我这样做,不过是要他心里生根刺,皇后再为难你,至少这道坎是跨不过去的。到时我因病出宫,没人能从这件事获利,皇后纵然想要翻身,有没有人肯信她还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