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们在一路西行的过程中, 偏离了原来计划的轨迹,实际上他们是往西南在走,而不是西面或者西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岂不是一直在接近苗疆!
她拧眉沉思,握起阿竹的手,想起昨日那算命先生与刚才那姑娘的话, 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店小二端着食盘上来,看见那公子卧在小娘子腿上,眼角一跳,但显然他业务水平过硬,回神后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熟练地摆盘,再和客人唠嗑几句。
“客官,您的玉米面条。”他极快地擦拭了一遍桌子,摆好筷子,移到她面前。
“这位小哥,咱们这里是离苗疆不远了吗?”她接过碗口的筷子,抬头问他。
“苗疆?”他一愣,“这里就是苗疆啊。”
周清妩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她如何也想不到,从不虞山到渝州,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最后正打道回府的时候竟然误打误撞进了苗疆!
“不过‘苗疆’,是你们外人的称呼,我们自己可不这么叫。”他嘀咕了一句,却也没说到底叫什么。
“那你们这里一定有人懂得蛊术罢。”周清妩恍然大悟,她颇为惊喜道。
想来那铃铛的声响与方才那女子的笛声,一定就是书中所说的“御蛊之术”了!
“蛊?”店小二呵呵一笑,摆摆手,“外头胡乱瞎传的传说罢了,哪有什么蛊,什么控制人心的,一听就玄乎,如果有的话,我们这里可个个都要发大财了。”
“你到我这里买吃食,我给你下个蛊,随后让你乖乖把钱交出来,我岂不是也是有钱人了?”他觉得有趣,“可是小娘子,这里啊,没有什么蛊!”
“只有树上草里的小虫儿。”他摇头,也不晓得这些外乡人为何老是听信传言。
周清妩不相信,她师父在世时明明说过,苗人善蛊,可御人心,而阿竹对笛声和铃音的反应也骗不了人!
只是这位小二不知晓罢了,她握紧筷子,打算吃完再多问问几人。
快些吃罢,毕竟肚子里还有一个,不吃饱可没力气做事。
这般想着,她拿起筷子,可……一低头,却发现这碗玉米面没见一粒玉米,汤面上却漂浮着五六根手指粗的黄色东西。
迟疑地夹起了一根长条,“这是……”
“腌萝卜?”不是说是玉米面吗,怎上来个腌萝卜?
“您尝一口,可比腌萝卜好吃,腌萝卜哪有这滋味。”他笑道。
周清妩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小口,一□□汁,黏糊糊的口感细细一品仿佛还有股被腌制过的鸡肉味。
外面的一层皮一样的东西有些弹牙,一口咽下后,她皱着脸看着筷子上流着绿汁的东西,砸了几下嘴,“我猜,这是面皮里裹着青菜糊糊?”
但是怎么还有鸡肉味,难不成店家淋了鸡汁?
“这可不是素菜,咱家店讲究荤素搭配,这几条玉米虫,可是今日清晨刚抓来腌制的,新鲜着呢!”
脸上一僵,周清妩觉得他这满口白牙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无知,她“呕”得一声,忍不住俯身呕吐了起来……
随后,她虚弱地点了点菜谱上的“湖庭白玉”,抬头看他。
小二哈腰道:“上等的粗蚕,炖煮熬汤。”
“双虾斗?”
“比拳头大的沙蝎,掏出内脏,清水抄过,再下油锅煎炸。”
“黑龙卧山……”
“蚯蚓,就是土腥味儿太浓,有些客人不爱……”
“鸡鸭鱼肉有吗?”她打断。
“嘿,这位小娘子,我们这儿可不养鸡。”他双手一摊,心中有些好笑,这位客人当真是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们这儿。
周清妩摸摸肚子,悲鸣一叹,“我要全素的!”
把一碗清汤面吃完,她尝试着一人将阿竹拖起来,却发现他过于沉重,低头瞥了眼肚子,最后还是付了银子叫人帮着带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安顿好阿竹后,她就下楼问起掌柜关于蛊术的事,得到的回答却也是同那店小二一样。
“那这些人是哪里人?”她照着那女子的打扮,给掌柜比划着手形容那大耳环,以及她脸上奇特的图腾。
“许是附近几个村里的罢。”掌柜糊涂道。
周清妩有些失望,她又上街询问了一些人,得到的皆是些差不多的答案。
正迷糊之际,她又碰到了昨日那位拉石头的老伯,只不过这次他拉的可不再是黑石头了,而是脱了皮的真正的萤山石了!
他也看见了她。
将板车停在路边,他扯下脖子上的汗巾抹了把脸,“小娘子,昨日可是与你夫君去鹿神庙拜拜了?”
周清妩一愣,一拍脑袋,对呀,她怎么把这神神秘秘的鹿神庙给忘了!
这鹿神被人传得这么玄乎,也许和蛊术有关也说不定。
正问着庙宇的方位,却听那老伯说,他也正赶去那头,于是乎,两人就一道上山了。
“你说蛊术啊,哎,这可是本老黄历咯!”
周清妩一听,终于碰到个知晓的人了,她赶忙请他说道说道。
“相传很久以前啊,这片土地上虫物横行,百姓皆哀苦于这些生来带毒的虫物,有一天,一位头戴斗笠的先知来到了这块土地,听闻百姓的疾苦后,他平静地吹响了手中的竹笛,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虫物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排成了长队回到了山林深处……”
“先知留了下来,他教导人们如何抵御这些毒虫,也传授了他们医术,待交代完一切,没过多久,他就仙逝了,人们感念他,于是建了座庙宇。”
“可是这里只有鹿神庙啊。”周清妩疑惑。
“欸,别着急,听我接着往下讲。”
“先知去后那一年,天降大雨,山中泥石坍塌,许多百姓都逢遇劫难,正危难之时,一头白鹿出现了……”
“它身躯威武庞大,将百姓一个个救出,驼到安全的地方,有人发现,它脖子上挂着的那支竹笛,就是已随先知入土的那一支!”
“百姓都道是那位先知不忍他们受苦,所以化作白鹿来保护他们,于是人们重建庙宇,这便有了‘鹿神庙’!”
“直至今日,每当这里的百姓有危难之际,鹿神都会出现来保护我们。”老伯乐呵地看着她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的表情。
“你们外乡人是不明白的。”他转头望向被枝叶层层掩盖的山顶,嘴里说道。
周清妩细细琢磨着这故事,虽是个神话传说,但是不难看出这苗疆的蛊术确实与这‘鹿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萤山石是要供奉给‘鹿神’的吗?”
“是嘞,我们每家每户都会轮流来供奉,每月供奉一次,鹿神自会来取,不过如今这萤山石是愈发难寻了,也不知何时就断了,唉——”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为何这‘鹿神’要这些石头,不能用别的东西代替吗?吃食和香不可以吗?”
“有道说鹿神真身就是玉石,所以需要汲取萤山石里的日月精华来修炼。”
周清妩点点头,这么说是山精也说不定。
她用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爬山有些吃力,便不再多问了。
不知多了多久,两人终于登顶,周清妩气喘吁吁弯着腰,抬头望着这间与普通房舍一般大小的庙宇。
老汉把从修葺过的山道上拉来的萤山石一块块搬了进去,周清妩也帮忙抱了两块,随同他一起进了这座鹿神庙里。
一进门,她就被这威武健壮的雄鹿像震撼到了,通体雪白,栩栩如生,眼神不威自怒,高高立于上头俯视着进入的每一人,你看向它,它仿佛也在注视着你。
像活了一样,周清妩终于切身体会到这里的人为何如此崇拜于祂,在这种目光下,人都会忍不住屈身臣服……
“别愣着,把石头放这里。”老汉催促道。
她回神,应了一句,将两块稍小的萤山石放在鹿神跟前的檀木盘上。
“放在这里不会有人偷吗?”
“偷?”老伯提高声音,又察觉到不妥,看了眼鹿神神像后压着声音道,“谁敢偷,不要命了!”
趁他出去搬运石头,周清妩在庙里晃了两圈,可惜的是,这好像就是间普通的庙宇,除了贡品稍显不一样。
她有些失望。
“鹿神保佑。”全部搬完后,他双手合并拜了一拜,周清妩也学着他的样子拜了一拜。
两人走后,林子里忽出现了一个男人,他朝着他们走得方向看了一眼,低了低帽檐,只见几个闪影,人也消失于林间……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无鬼神无鬼神无鬼神。
第44章
烈日高悬, 天空不见一丝浮云,地面烘起热浪。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一只嬉戏玩耍的大黄狗跑一会儿停一会儿的, 它身后,一戴着面纱的青衫女子牵着棕色的马儿正沿着山壁行走着, 马儿的背上驮着一个人。
周清妩望了眼日头,扯下面纱用衣袖擦了擦下颌的汗。
前头有棵歪脖子老树, 她走到稀疏的树荫下,把缰绳拴在树干上。
随后再一次给他把脉,感受到平稳跳动的脉搏, 她的肌肉才渐渐松弛下来。
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检查了, 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眸,面色还是担忧。
该尝试的方法都试了个遍,他有知觉, 但是却一直未清醒, 也不知那笛声有何魔力。
“你爹爹还没醒, 都第二日了。”她抚着小腹喃喃自语。
取来水囊,自己喝了两小口后,又低头渡给了他。
小道一眼望去盘曲无尽头,她没敢多休息, 揉着腿站起来又解开了缰绳。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些异族人, 她问过许多人, 都说应该是附近村子里的,但细问,却皆不知晓到底是哪个村里的。
她不想坐以待毙,所以隔日就收拾了行囊,打算一路问一路寻, 左右都是在苗疆这块区域,她就不信这群人如此神秘,竟没有一个人知晓他们的底细。
她一个村一个村去找,总归会找到的。
正打算继续行走,后方的道路上忽而隐约传来人背书的声音。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
凝神一听,似是男子的声音,她提步欲走,这时,这匹健壮的马儿忽然扬起前蹄,它仰起不要紧,可背上的人却跟着滚落了下来。
周清妩一惊,忙上前去,但是阿竹是个成年男子,她艰难咬牙,却根本不能抱起他。
正一筹莫展时,旁边出现了一双布鞋,一双白瘦的手提住了阿竹。
周清妩仰头一看,发现是个背着书笈的书生样男子。
他身着白衣,头顶带着一遮阳小帽,样貌看上去很是寻常。虽人看着瘦弱,但力气不小,一下子就把阿竹提到了马背上。
“多谢这位公子相助。”将阿竹散开的头发整理好,她真心实意道。
“不用不用,小事而已,小娘子不必客气。”他笑着摆摆手,然后指着马背上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是我家夫君,他……他得了些怪病,白日里喜欢昏睡。”她无奈道。
“白日睡觉夜里活动,那还真是怪病。”他颇觉有趣。
“正是,我听闻这里好似有异族人,戴着大银环,面上喜纹飞鸟走兽,他们或许能治好我夫君,于是我便前来寻找。”
“没想到一路问来却没人知晓……现在还闹了这出笑话……”她面上不好意思。
“哦?”那人面露惊讶,“听你这般形容,倒是有些像那帮人的打扮。”
“你知道?”她先是一喜,但冷静下来后看了他几眼,又道,“你是这里的人?”
“我家住附近,平日里喜读书,也爱在山林间吟诗几句,所以走动惯了,对这些人也有些印象。”
“家中吵闹,我今日是来寻处安静的地方温书,没想到半路遇见了两个外乡人。””
他又看着马背上的人道:“这地方外乡人可不多见。”
周清妩见与他交谈间他对苗疆这地方极为熟悉,戒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又问他这一族人住在哪里,他却劝她还是赶早回去吧。
“他们一族性子孤僻,少与外界接触,你还是放弃罢。”他摇头叹道。
“放弃?”周清妩像是听了个笑话,“我夫君患病多日,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为何要放弃!”
他又多劝了几句,见她实在坚持,也只能指路道:“他们就住在山下的谷底,从这条路一路向下,你会看到一片树林,穿过树林,就是他们住的地方了。”
虽然不赞同,但这书生是个热心肠,一直将他们送到林子前,然后指明方向,“朝南走,走到尽头就到了。”
周清妩向他道谢,他却摇着头叹息着走了。
只是周清妩不知道,待他们进入树林后,那书生复又出现在林子边缘,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们去的方向。
林子前半段令她感到熟悉,除了一些植被不一样,四周绿意盎然的景象让她仿佛回到了不虞山。
只是行至林子中央时,跑在前头的大黄突然叫了起来。
她也察觉到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层黄色的雾气,沉吟片刻,她拨开头顶垂下的藤蔓,喊大黄回来。
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自己吃了一颗,给其他三个也强硬地喂进去了。
瘴气,常出现在炎热潮湿的季节,对于动植物丰富多样的山林间,各类毒物虫物的痰涎、矢粪皆泄于其间,最易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