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里,大家都说她脾气变得很坏,手帕交们轮着装病,生怕被她约出去玩。只有元孟不厌其烦地开导她,她在那样近乎没有底线的温柔中沉溺,被苏慕打击的心也一点点恢复过来。
看,还是有人喜欢她的。
很快,她意识到这样想很坏,便将苏慕抛到脑后,至少在那些时日里,她同元孟在一块是真的很高兴。她甚至想过,倘若日后真嫁给元孟,起码他会一直爱护她。
直到后来苏大人被下狱,于暮春才恍惚意识到,福安公主的手段比她想象中要狠辣许多,并非她们寻常女儿间的那些排挤冷落可以相提并论,是她想的太过天真了。
于暮春心中不得不冒出一个念头,当日苏慕推开她,是因为担心她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段时日以来,她又做了什么呀。她开始不愿见元孟。
很快,福安公主惹怒皇上,苏家幸免于难,于暮春又能与苏慕相见了。他们开诚布公地谈了一番,于暮春发现,苏慕当日果然是为她着想才出言不逊。
她不能再离开苏慕了,所以也不应当再见元孟。于暮春在心中想好,下一次元孟再想法子与她偶遇,她便告诉他她的心意,让他从此不要再在她身上浪费心神。
谁知道,半年多了,她竟没有再见过元孟,从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最初的心虚,排斥,希望迟一些见到元孟的心情慢慢变了,到如今,甚至生出点隐秘的怨怼,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想着,她一定要再见他一面,然后……
然后同他说清楚。
可整条街都快走完了,她还是没有开口。
于暮春觉得此刻的元孟好陌生。她没想到他不笑的时候是这模样,看起来比她父亲还有威严。
于暮春想,或许他今日心情不好,她应该下次再说。他今日一直神色沉沉,连她为何寻他都不关心,看起来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殿下。”
这是他们身后侍卫的声音。
于暮春回头,发现是元孟身边名叫蔺九的护卫,蔺九神色自然,看起来不像有什么要紧消息要说。
元孟停了脚步。
于暮春也停了下来。
元孟走开了一些,于暮春才反应过来,或许是她不能听的事。
蔺九面上不敢流露,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他对元孟道:“殿下,鞑靼从烈州攻入解州,王将军被鞑靼人枭首示众,尸体现在还挂在解州城门上。”
这军报最先送到天子手中,紧接着便是几位已经长成的殿下各显神通,拿到消息。至于其余人会不会知道这个消息,就要看天子是如何想的了。
上一世,大军溃败,成王舅舅却溜了回来,这一回,他倒是作为主将死无全尸。
元孟本该欣喜的,成王舅舅这一死,成王便与三皇子结成死仇。而只有王将军死了,曹江才有机会夺得帅位,带领大军扭转战局。如今小失州,日后却可以都赢回来,是去腐生肌之策。
可解州背后,便是青州,还是在用铁矿生产兵械的青州!
元孟心乱了。
他对蔺九道:“回府。”
他要重新谋算这盘棋,务必要将青州保下。
蔺九领命,却还记得让人将于姑娘送回府,他知道元孟是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几个州的排布如下:
-烈-
翼解
-青-
鞑靼前世是一层层剥,今生是直入腹地
第33章 开城门
“你怕不怕?”
听到这句话, 宋灯才发现两人第一次抵足而眠,竟谁也没有睡着。她转过身,对上陈蓉发亮的双眼。宋灯犹豫片刻, 问:“你哭了?”
陈蓉道:“我虽然害怕,却没怕到那个程度。”
过去眼泪是她的手段, 哪怕只是为了表现伤春感秋, 她都能迎风落下两行泪来。可现在不一样了, 就算前几日不小心削去指腹一大块皮,她也没落下一滴泪来呢。
宋灯解释了一句:“你这眼睛呀, 在月光底下亮得我发慌,我还以为你哭了呢。”
陈蓉笑她:“你不也是一样?”
两人笑了一阵,却又都沉默下来。最后还是陈蓉又问了一遍:“你害怕吗?”
边关战报再快马加鞭,京城收到消息时都好几日了,青州这边情形其实已是岌岌可危。陈国大军接连溃败,鞑靼连下两城,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如今看着竟还是欲壑难填, 要直杀到青州来, 大军已在青州前和鞑靼鏖战数日了。
宋灯不知该如何回答陈蓉的问题。
她其实不像青州城里大多数百姓一样害怕,因为她听到了王大将军的死讯。她知道成王这位舅舅没有一点将才,见了敌人只知退缩, 偏偏他是天子钦定的统领, 不管其他人提出多少良策,只要他不采纳,就没有人敢去担着责任一意孤行。毕竟违反军令是大罪, 就算最后立了功,将军要斩一样说得过去。而他们对王将军的为人实在没有信心,便只能眼见着大军一次次退败。
四十万大军, 就算打不胜鞑靼人,也不应当让人闯进家门烧杀劫掠才是,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位王将军又逃了。
好在这一次,王将军没逃成,他死了。
宋灯头一次因为一个人的死而心生庆幸。
宋灯知道,接下来上位的未必就是曹江,但元孟高居庙堂,总会想法施力,最终能统领大军的一定是曹江。只要熬到那时候,宋灯便有信心青州不会出事。她知道,曹将军和王将军不是一路人,他带领的大军,就算不能气势如虹地赢,也决不会不战而退,让手无寸铁的百姓遭受屠戮。
她只是担心,要等多久呢,青州城会不会在那之前就被攻破?
况且,胜败乃兵家常事,世上没有常开不败的花,就算是曹将军,她也应当做好最坏的打算。
宋灯对陈蓉道:“还是有些怕的,就算一千遍一万遍地说服自己,可还是怕那个万一。”
重来一世,虽说她已经放弃了想要得到元孟的心,可这不代表她没有了别的指望,可以从容赴死。她还有许多山水想看,有许多传奇故事想听,她想活下去。
陈蓉轻轻道:“我也是。”
她从前曲意逢迎,夜里心头泣血时也曾恨过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可现在她发现,不用重新投胎转世,她一样可以做原本以为只有男子才能做的事,纵使要比那些男子难一千倍一万倍,那也有趣味。她宁愿死于这份野心,也不愿被鞑靼人轻贱这条性命。
宋灯起身道:“不行,看来我得抱把刀才能睡着。”
睡在耳房一直没吭声的水岫竟也开口了:“小姐,你别动,我来拿,屋里黑,别不小心磕着碰着了。”
宋灯这才发现,她们三人竟谁也没睡着。
其实往好里想,青州的形势也没那么差。淮北侯世子手下还有三万精锐,托青州铁矿的福,如今各个都配有铁甲与利刃。就算前边大军出了什么岔子,还有淮北军能抵挡。
水岫拿来了宋灯的佩刀,陈蓉调侃她:“你可别睡梦中伤了自己。”
宋灯才不在意这点调侃,她将佩刀抱在怀里,方觉安心许多,慢慢地终于入睡。
青州城里的氛围一日比一日压抑。若不是随意流窜会被治罪,照样要丢了性命,只怕北川这一片都要成为空城了。
如今家家户户都备着刀剑,妇孺亦随身藏了匕首,只想着真有城破之时,至少得有反手之力。
宋灯头一年便按着记忆描述了好几种守城器械,工匠早做出大概模样,只如今在四周城墙摆上后还是嫌少,又紧锣密鼓地让人赶制。
宋灯神经最紧的时候,青州城收到了前头曹将军让人送过来的信,信里说先头大军折损太过,如今战力十不存一,还望北川各州支援。这信不只送给青州,可他们都知道,有三万淮北军的青州是曹将军他们最大的指望。
宋灯看了这信,对死去的王将军恨得厉害,十不存一,这是何等的损失,怪道曹将军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凡正面对打,两边杀出热闹,怎么也不至于惨烈至此,一看便是一味溃逃惹出的祸乱。
宋灯生着气,那头淮北侯世子和宋炀想了很久,都说应当去。
世子是个书生气很重的青年,宋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人,没想到竟是弓马娴熟的淮北侯世子。
因为担忧北川战事,世子接下这份差事时没把妻子带来,想着等以后北川稳定了,若他还不能走,再将叶寻珠接来,也让她看看北川的风光,省得她一天到晚被关在府中活生生闷坏了。
宋灯当时听了只是笑,高兴他们夫妻和睦,心意相通。可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心酸难耐,只怕淮北侯世子一去不回。
宋灯思来想去,对淮北侯世子道:“我在京里便听闻曹将军素有将才,此次若曹将军有计谋,世子不妨听从一二。若曹将军也没有特别好的法子,不妨将鞑靼引到青州城前,用我们先前排练的法子,让城里的甲卫队用守城器械和城外的军队相配合,狠狠坑杀鞑靼一次。”
宋炀听了都有些急眼,拉着她道:“这太危险了!”
怎么能让鞑靼打到城门口来?
淮北侯世子想到青州那些新奇器械,有些沉默了,没像宋炀那样反驳。
事实上,这些东西一做出来,试过威力后,宋灯便让宋炀将图纸送往整个北川,只是真正有心又有财力去造的州到底是少数,只有青州有着最多的器械。
宋灯道:“鞑靼本就觊觎青州,世子你去支援前方大军,只能赢不能输,若是输了,不管在哪战败,鞑靼都一样会攻入青州。既如此,何不就在青州城前,与他们痛快战一场?况且,在青州城前,城门后就是百姓,战赢了,便能进城休整,战输了,便又送一城,大军更有背水一战之心。最好借着这天时地利人和,打得他们有去无回,短时间内不敢再次进犯!”
世子最终没有说话,不知听进去了没有,想来还是要看最后战况,未必会采纳,也未必不会采纳。
世子走后,宋炀问她:“你赌心怎么这么重?”
宋灯看着他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宋炀被她气笑:“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宋灯道:“你想偷偷把我送走。”
宋炀变了脸色,一把捂住她的嘴。
宋灯知道,她说中了。
宋炀做好了与青州百姓同生共死的准备,却不想宋灯也这样,他宁愿让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也要将宋灯送走。
宋灯挣开他的手,倔强道:“我不走,真要死了,就和你死在一处,倒也没什么了。”
真算起来,她还比宋炀多活了几年,一点也不亏。
宋炀再前进一步,宋灯就抽刀了:“你也别想强来的,我可也有只听我话的自己人。说句厚脸皮的话,你是青州城的主心骨,我又何尝不是,真到了城前相战之日,你和我都是要身先士卒站在城墙上的人。如果你让我跑了,旁的人怎么可能去拼命,大家都不拼,那就只有一个死字。既然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仗,那我们就要用尽一切可能去赢,你能为之死,我也可以。”
宋炀神色沉沉,似乎想说她学了点武艺就在兄长跟前耀武扬威。可他最后只是恨恨道:“你到时跟在我身旁,要死也是我死在你前头。”
宋炀到底怕将她送出去后她又自己跑回来,他知道宋灯看起来有多柔顺,内里便有多固执,真是他前世欠下的债。
宋灯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上一刻将刀收起,下一刻却飞快跑远了,一副生怕他说话不算话的模样,差点将宋炀气得七窍生烟。
这样还能拌嘴的闲暇不过几日,很快便到了兵临城下,兄妹俩不得不上城墙鼓舞士气的时候。淮北侯世子到底还是采纳了宋灯的建议。
城墙上竖起了一排一人高的厚重盾牌,盾牌的缝隙间塞满了放冷箭的高手与推云梯的插杆,后排还准备了数量不少的投石车。
喊杀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宋灯连身旁宋炀嘶吼的话语都听不清晰,只记得一味放箭。金戈相撞,垂死凄鸣,这些声音同下边血肉模糊的场面交织在一块,又让宋灯想起了那场烟花。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害怕了,只是麻木。对死的恐惧超越了一切,她麻木地张弓拉箭,就像不会累一样。
直到下边声响渐渐平息,少许鞑靼军队落荒而逃,有人用哭腔大声喊了句:“清扫战场!”
宋灯才恍惚垂下手,发现自己脱力了。
宋炀为了指挥城墙上的甲卫,嗓子都喊破了,此刻便就着那破锣嗓子大声喊道:“开城门,犒三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可以见小燕了
昨天更新的时候忘记写了,其实前边一直在用天真这个中性词形容于姑娘,前文也非常隐晦地暗示过,她其实曾经有一段时间两个都喜欢,这一世于姑娘也会有自己的成长,着墨不会多,一笔带过这样,小小跌一跤后她还是会有好结局的,大家不要担心~
第34章 病中人
“宋姑娘, 你来啦!”
说话的是城西的王嫂子,她正拿着伤药,要去给伤兵换药。
宋灯朝王嫂子笑了笑, 她这一路走来,几乎是跟人打着招呼过来的。
水岫也不像从前那样, 只肯走在她身后, 偶尔也会在她身侧拉一拉她。
无它, 见宋灯又扭头朝人笑着,忘记注意前方, 水岫只能叹一口气,将她往一旁拉一拉,省得让那些手忙脚乱的家伙冲撞到她。
宋灯回过神来,又朝水岫甜甜笑了一下。
水岫叹口气。好啦,知道大胜鞑靼是件高兴事,青州城里人人都笑得跟朵花似的,再加上寻珠姑娘的夫婿也平安归来, 小姐高兴再自然不过。
宋炀说要犒赏大军的时候是认真的, 可大军进城,他一看,十个里有九个是带着伤的, 好酒好肉只能先放一放, 赶紧铺开场地让人养伤。
青州城里的男人要种地挖矿冶炼,腾不出手来帮忙照顾伤患,便只能让家中的女人来。
鞑靼人如今虽说是退干净了, 可谁也拿不准他们什么时候会不会再回来,自然一个个都盼着这些将士早些康复,生死跟前, 倒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了。
但该做的防范还是要有,宋炀将伍煜那几个查封的庄子腾了出来,那些伤得重的,便抬到房间里养着,让年纪轻手脚麻利的小姑娘去照看,伤得轻的就在搭出来的棚子底下一排排撂着,多找几个年纪大的妇人照看,再安排一队甲卫四处巡查,保证了不至于好心出坏事后再每日给来帮忙的妇人结算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