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来温婉,心思通透,恪守礼仪,谨遵女规,很少会说情情爱爱的风月话,她于卫国公而言,是刻在骨子里的相濡以沫。
同赵姨娘的新鲜不同。
她是规矩板正,端庄,上的了台面的,许是这么多年就这么觉得,她不需要那种太过于叫矫情痴缠的爱,高门大户的女儿素来都是如此。
于是恩爱到了深处只剩下了恩,你来我往,你赠我一份恩,我还你一份,独独没了情,总归就是那么过日子。
沈惊晚抿唇没说话,她终于从苏氏的眼中看到了死心,她的心死了。
卫国公看着苏氏,抖着手,到了对牌前去死活接不下,手颤的不像样子,他垂着头,格外没有精气神,“你... ...”
一出声,嗓子喑哑,带着厚重的鼻音:“你,你... ...”
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身份地位叫他说不出什么满含歉意的话,他只想让苏氏收回,这对牌除了她,没人再能拿的下。
苏氏抬头,叹了口气:“我嫁进国公府已有三十余载,管家管了便有三十余载。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至今没让偌大的国公府行差踏错,而今府中出了这等子丑事,又是我身边人的亲系,还出了人命,我若不为表,说不过去,还望公爷,收回对牌。”
卫国公不肯伸手。
苏氏直接扯过卫国公的手,他的掌心很凉,四十多岁的男人,依旧很是儒雅的模样,身形挺拔,眉目清竣。
岁月这东西很不公平,只在她一人身上,刻下了一刀刀的脉络,却独独放过他。
苏氏将对牌塞进卫国公手中,迫使他收下,旋即提着裙子招呼了声儿魏嬷嬷,转身跨过门槛,似当年,盖着红盖头,进了国公府时一模一样的端庄,鹤颈修长。
岁月从不败美人。
那一年,卫国公也是红了眼,看着少女红妆霞帔,入了他沈家门,他在心里发誓,一定顾好这个少女。
可是他食言了,二三十年,将二人磋磨的不成样子。
却听卫国公忽然哽咽,喊着她的闺名道:“婉容,你当真要这样?”
苏氏顿了顿,只留下一句:你看着办吧。
头也也不回的走了,脚步声渐渐小去。
一如当年,她固执地要嫁进沈家,如今她,亦如当初一般,走的潇洒利落。
国公爷转过身子,眼圈通红,含着泪,众目睽睽下,这个素来以脾气震慑府中上下的男人忽然低下一直骄傲的头颅,他哑声道:“好。”
满室苍凉,独独他一堆笑话。
第32章 有你什么说话的地儿
叁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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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门外, 大门紧闭,秦六与谢彦辞站在门外。
他们面前放的是前些日子赎回的东西,装在箱子中。
秦六略有不平道:“这东西是主子您买的,便是不为旁的, 也要让沈家知道他们欠您一个人情不是?”
谢彦辞淡声道:“我赎回这些东西, 不是为了拿捏人情, 走吧。”
秦六有些惊讶:“不打探打探情况?”
谢彦辞摇摇头:“万事大抵都有结局了, 勿论别家事。”
国公府自然不知道已经有人悄悄将东西送回。
下人开门时瞧见箱子里满满当当的东西,打开一看,吓了一跳,忙将东西送去沈延远那处。
沈惊晚看了卫国公很久,室内一片静谧, 先是一滴泪砸在地上,晕成了一片斑驳印迹,她看到卫国公颤抖双手,托住对牌,隔着对牌掩住双目,哽咽声渐起。
沈惊晚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说不上什么原因,是他幡然悔悟的太晚还是苏氏的心终于死了个干净。
她没有上前, 而是缓缓退出了人群,去追苏氏去了。
赵姨娘走上前,伸手搭在卫国公肩上, 仍是那副发腻的嗓音,安哄道:“大娘子不过是一时气话,若是大娘子真不想管账,我也会一点, 韶郎若是愿意... ...”
“滚。”
沈惊晚到苏氏的院子时,苏氏正在收拾东西,沈惊晚一愣。
走过去忙夺了苏氏手中的行囊:“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苏氏看清是沈惊晚,笑道:“原先一直想离开一阵,却总是下不去决心,现在你瞧,满身轻松,倒是可以好好的松快些时日,也是好的。快将东西给我罢,叫人看见笑话。”
沈惊晚将包袱藏到身后,看向苏氏,摇头执拗道:“母亲要走,晚儿就跟着。”
又道:“母亲不要想那么多,这次便是让赵姨娘狡兔三窟,父亲对她也是有了臆测的。”
苏氏笑着捏了捏沈惊晚圆翘的鼻尖,宠溺道:“我啊,早就想去普提寺清修时日子了。并非因为你父亲这一事,若不是因为府中上下千余人,走了就乱了,我早带着魏嬷嬷去了。我再去为你与远儿求福泽,叫你阿兄早日娶妻生子,要我们晚儿一辈子开心。”
“母亲要去普提寺?!”沈延远刚要同苏氏说门口大箱子的事,恰好听见苏氏与沈惊晚的对话,忙不迭的道。
苏氏无可奈何的笑道:“你俩不用多想,我就是去散散心,府里太憋闷。”
沈惊晚眼眶一热,伸手环住苏氏的胳膊,哽咽道:“那母亲要早些回来,我时常去普提寺见你。”
苏氏笑道:“好。”
魏嬷嬷很快也将东西收拾妥当,母子三人又说了好些体己话,要沈延远照顾好沈惊晚。
沈延远连叫苏氏宽心。
苏氏便准备要走了,沈延远忽然有些难以开口,好半晌才道:“母亲不告诉父亲么?”
苏氏步子微顿,摇摇头:“不必。”
曾经惊鸿照影,而今两两生厌,不必知会。
沈延远便送苏氏出了门,府中小厮看见,各个垂首不敢言语,皆是纷纷让路。
没人知道苏氏这是要去哪儿,亦不知卫国公是否知道。
秦六到底不放心国公府,尽管谢彦辞叫他管好自己,却仍躲在角落中查看情况。
发现苏氏与老嬷嬷上了马车,沈延远又同她们说着什么,左右跟着卫军,沈惊晚哭的眼睛通红,鼻尖发粉,心想,莫不是出事了不成?
再准备看清楚些时,沈延远就不见了,马车也直直朝着东边去了。
忽然听见身后有一声不客气的喂,他忙回头。
却对上沈延远,只见男人握着长剑,抬起对准他双目。
沈延远在看清他脸时眼仁动了动:“我倒是没想到,你们侯府的主子不是个东西,手下也惯喜欢偷听旁人家事的,怎么?痛快了?”
秦六知道他误会了,忙摆手想要后退些,沈延远那剑却更靠近了。
“不是,世子您误会了,我,我只是来送东西,我怕你们府中下人拿错了。”
事已至此,他总不能真说自己是来偷听的吧,只好解释。
沈延远蹙眉,有些狐疑:“那箱子东西是谢彦辞送来的?”
如此看来,沈家的事谢彦辞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捏的拳头咯吱作响,咬牙冷声道:“告诉你们主子,让他少多管闲事!否则别怪我不给他好脸色!”
许是巷子中的声音有些大,惊动了那边的沈惊晚,只见沈惊晚抬脚冲这头走了过来。
沈延远一脚踹在秦六屁股上,冲他冷冷道:“滚!”
不消片刻,秦六就消失不见。
沈惊晚从拐角走近巷子中,瞧见沈延远正在收刀鞘,蹙眉道:“怎么了?我好像听到这里有人说话。”
沈延远不甚在意的道:“哦,有个臭要饭的蹲在我们国公府檐下,我把他赶走了,走吧走吧,别在这里呆着了,风大。”
秦六一路走一路嘟囔:“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若是我,我才不管你们,这一脚,真不是人。”
待回了府,忙将沈家的消息告知谢彦辞。
却发现谢彦辞坐在桌旁,定定地瞧着他,忽然有些心里发怵。
忙笑道:“嘿嘿,就是凑巧,凑巧,您不是叫我将那银庄掌柜扭送官府了么?我就寻思,若是赵姨娘瞧见自己的银子全部打水漂了,可不得很是有意思?”
谢彦辞愣了半晌,最后也没说什么,秦六长舒一口气。
忽然听见谢彦辞道:“大夫人去了哪里?”
秦六摇了摇头:“这我不知,蹲的好好的,突然被那沈家世子爷发现,踹我的现在屁股瓣儿还疼着呢。”
一边说,一边又怕谢彦辞不信,自己伸手揉了揉。
谢彦辞斜了他一眼,道:“行了,你去查清楚大夫人朝哪里走了,然后帮我找一下赤言,有事交予他。”
秦六点了点头,按捺不住好气道:“主子,什么事啊?”
谢彦辞抬手拿笔就要丢他。
秦六一溜烟的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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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用饭的时候沈延远也在,老嬷嬷摆了桌在东院的厅堂,没了苏氏的午膳,吃的沈惊晚没甚味道,草草两口就吃不下了。
沈延远喝着汤,想起门口的箱子便试探着道:“上次除了玉蝴蝶那几样,你还知道少了什么东西吗?”
沈惊晚摇头:“玉蝴蝶是掌柜抱出来给我瞧的,再多的就是叫你带人去买回来的。”
看来她还不知道谢彦辞送东西来的事,既然如此,沈延远也不打算说,抿了口汤,继续吃着饭。
心下想着,这本就是他欠他们的。
银朱入了院子,走到沈惊晚旁边幸灾乐祸道:“西院现在可热闹了,赵姨娘正在发脾气,院子的丫头跪了好几排呢。”
沈惊晚蹙眉,看向银朱:“怎么了?”
银朱摇头称不知。
沈延远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讥讽与痛快之意:“银庄被摸盘了,想来放贷的银子没了罢,那么多年屯的捞的没了个精光,搁谁不得气死?这会儿不发脾气才怪,拿着下人撒气呢。”
沈惊晚一愣,她只让沈延远赎回东西,他竟是直接抄了银庄?怨不得赵姨娘这么大的脾气。
沈延远见她看着自己,摆手道:“你别看我,不是我干的,做这种私放本金的事,怎会不惹人眼红,迟早的事。”
沈惊晚抿了抿唇。
又听银朱道:“前几日不是新买了几个丫头?啧,打得好厉害,那啪啪扇耳刮子,路过听的心惊肉跳,里面是鬼哭狼嚎的。”
沈惊晚拧紧眉头:“父亲呢?也不管?”
银朱道:“国公爷早就出门了,等回来,姨娘随便找个由头,谁知道?”
沈惊晚忽然站起身子,径直出了厅堂。
沈延远一愣,却也没阻止,现在苏氏不在家中,若是就此由着赵姨娘作威作福,日后还得了,他这个妹妹是该代母亲暂且管家一段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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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晚领着几个粗使嬷嬷就朝着西院去了。
到了西院的耳门旁就听到院子里噼里啪啦的巴掌声,便是脸不疼,这巴掌都要麻,更何况是细嫩的皮肉?
只听院内哭声不绝于耳,哀嚎遍野。⑨⑩光整理
赵姨娘攥着两指粗的竹棍,一小丫头被绑在圆柱上,院子里跪着一众小丫头,那柱子上的小丫头奄奄一息,嘴角洇着血,身上血迹斑驳,翠绿的衣裳已经被血洇的发黑,赵姨娘举起竹棍就要抽上去。
“住手!”沈惊晚急忙喝住。
赵姨娘蹙眉看向门边的沈惊晚,只见她身后跟着好几个苏氏院中的粗使嬷嬷。
沈惊晚忙让身边的嬷嬷去将小丫头松绑,小丫头一被松开,立时顺着柱子跪了下去,只有出来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
“找大夫,你们都站起来。”
沈惊晚看着院子中跪的十几个丫头,年纪都不大,十四五岁的模样。
有前院的,有后院的,也有东厨的,看来她不止是为了撒气,还要显显派头,叫下人打屈了,都怕她。
提前将自己当主母了。
赵姨娘收了木棍,悠哉悠哉的坐回躺椅上,笑道:“晚姐儿怎么来了?”
从前有苏氏在,她尚且要忌惮几分,毕竟做妾的都是半奴半主,要说身份多尊贵,也是没有的,只是苏氏不与她计较,不必她跟前伺候。
而今苏氏不在家,卫国公又鲜少管后院的事,赵姨娘自然天不怕地不怕。
“怎么?西院我不能来?”
赵姨娘笑的混不在意,一只腿撑在地上,晃着摇椅慢悠悠荡,嘴里嚼着蜜饯。
缓缓道:“倒也不是这种意思,晚姐儿何必同姨娘斤斤计较?我训我院中下人晚姐儿也要管一管不成?”
“你管院中下人?你有什么脸管,你比他们身份尊贵几分?打我府中下人都不需过问主子?我给你脸姑且称你一句姨娘,我要是不给你脸,你就是个狗奴!还同主人家咬上了不成。”沈惊晚忽然厉声呵道。
是了,纵使赵姨娘有个姨娘的身份,在沈惊晚面前依旧是个奴才,论身份,沈惊晚不知比她高贵多少。
她此番突然恼怒,便是有意为之,赵姨娘想要耍一耍威风,她偏不让,她就要叫平日里没大没小的奴才看清楚,究竟这国公府谁才是真主子。
赵姨娘猛然站起身子,看向沈惊晚,半晌后笑一声:“韶郎还不曾称我为奴才,你,你怎敢?”
许是沈惊晚往日不与他们西院打交道,赵姨娘自然不会将沈惊晚放在眼里,而今沈惊晚忽然开始厉害了两分,她也没反应过来。
忽然听见沈惊月的声音传了来,只听沈惊月道:“沈惊晚!你做什么!”
沈惊晚缓缓扫过沈惊月的脸,随即看向赵姨娘,讥讽道:“平日姨娘都是这么教她的?对着主子大呼其名?”
沈惊月自知理亏,指甲抠进门缝中,咬着后槽牙不言语。
赵姨娘不吭声,却见沈惊晚亦步亦趋走上前,直接推开她,坐到了椅子上,端起主人的身份:“既然姨娘说是在管教你们,那么你们所犯何事,叫赵姨娘动怒,要如此毒打你们?也好让我同父亲有个理由通报,免得姨娘添油加醋,倒是我里外不是人了。”
一群小姑娘初来府中,又是害怕,又是怯懦,各个缩着肩,蓄着眼泪不敢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