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升被一瞪,自然不敢再追了。
一群小丫头提着东西。
今日天气晴好,大太阳亮的晃人眼。
沈惊晚一到屋中,云儿正在给屋内的白芍换水,还没来得及将花插入瓷瓶中。
冲沈惊晚喊了声:“姑娘回来啦,银朱姐姐你们东西都买好了吗?”
银朱将东西放在桌上,冲她道:“那个赵姨娘屋子里的侄儿,你们盯着些,别总让他来烦咱小姐,这一趟的,又是碰到他,于是碰到谢小侯。”
云儿知趣的收回话,继续垂头插着花,修剪绿叶。
春儿见沈惊晚有些不高兴的模样,便扯开话题道:“姑娘,我瞧今天天气好,咱们晒晒被子吧?把冬天的东西都晒晒,晒足了阳光,收起来可好?”
沈惊晚没什么精气神,趴在桌上,有气无力道:“好。”
没有苏氏的家里,确实冷清很多,她好些事情都应付不了,便是买了东西,都想送给苏氏瞧瞧。
可好看,可好穿。
方才瞧见谢彦辞,他那眼神叫她不舒服。
沈惊晚就这么趴着,眨眼眼睛就闭上了。
忽然听到春儿诧异了一声儿,将她吓了个激灵,眼睛又睁了开,转头疲倦的问道:“怎么了?”
春儿将被子送进云儿怀中,伸手从被褥下抽出一件衣裳,拿在手里瞧了瞧,翻来覆去几个遍,忽然觉得不对劲。
又送去沈惊晚面前,问道:“姑娘,这是世子的东西么?”
沈惊晚有些懵,摇了摇头:“阿兄的东西自然不能在我这边,怎么了?”
她拿起来看了看,忽然听见春儿道:“这好像是男子的腹衣?”
沈惊晚蹙眉,看向云儿,又收回视线:“腹衣?”
春儿点头:“我听说有些地方男子穿腹衣,就像女儿家的肚兜,贴身物件,像这种下摆收紧,领口呈倒人,就是了。”
云儿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今儿秀禾来过。”
屋内一片寂静,半晌后,银朱率先打破沉闷的氛围,道:“我去找公爷!”
沈惊晚忙喊住她,冷笑一声:“不必,父亲若是来了,我想这消息恐怕顷刻就要传遍大街小巷,西院必定想好两全之策,若是被人知道,她就将消息先一步传出去,坏我名声,若是没人知道,那我想——”
她顿了顿,眸光锐利道:“恐怕会选个好日子,戳破这件事。”
银朱有些担心的看向沈惊晚:“姑娘,趁着东西刚找到,不如这样,咱们烧了,一了百了,免得夜长梦多。”
沈惊晚捏紧腹衣,冷笑道:“她自己送上门的机会,我怎么能就此放过,我就入套陪她们玩玩。”
旋即吩咐春儿将被子放回去,道:“今日被子不晒了,你们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千万不能浪费了他们的心意才好。”
他们想要毁了她,毁了沈延远,毁了苏氏,却忘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安能独活?
不过没关系,他们忘了没事,她不在乎,国公府出了个不检点的小姐而已。
她眸光中一闪而过的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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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沈惊晚便去了水榭居,那边有一处院子,繁花正茂。
这个时节,蜜蜂蝴蝶很多。
沈惊晚命人摆了贵妃榻,懒洋洋的横侧在上面,整个人卧成好看的姿势。
有人路过时,只觉得场景格外吸引人,美人侧卧,光影斑驳,树影摇曳。
有几个年轻的小厮直接看呆了,撞到一起。
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甩了甩袖子,顷刻间,千万只蝴蝶从袖中飞出,飞满了小半个水榭阁楼,场景美不胜收。
五颜六色的蜂蝶招至,围着她翩翩起舞,活脱脱一个百花仙子。
秀禾路过瞧见有人围着指指点点,不住地称赞,好奇不已。
走上前还没来得及问话,一瞧,自己竟也是呆住了。
片刻后强行收回思绪,急忙朝着西院奔去禀告。
沈惊月听完不信,随着秀禾一同去了水榭居。
果不其然,光线斑驳的剪影下,柔和的光晕照在沈惊晚身上,尘埃灵动的如同闪亮碎片,照的她面庞蒙雾一般柔和。
她绞紧帕子,心中嫉妒不已。
她就知道,就知道沈惊晚不是个安分的,想要借着这次宴会,叫谢彦辞再次看到她!
她不会让沈惊晚得逞的。
一跺脚,回了西院。
沈惊晚的余光瞧见那个火红襦裙的少女走远后,才懒洋洋的招呼了几个小厮过去,吩咐他们收好软榻。
有小丫头好奇道:“二小姐,您好香啊,招了好多蝴蝶,真像个仙女儿。”
沈惊晚微微一笑,装出很是神秘的模样,同她们道:“我与你们说,你们可千万保密。”
小丫头们一听,点头如捣蒜:“我们口风最是紧的。”
沈惊晚勾唇一笑:“那就好,最近京都不是来了个什么阿梨铺子?他们家掌柜做的玫瑰香膏最是好用,闻着味儿,莫说院子里的蝴蝶,便是千里外的蝴蝶,我都觉得能引来。”
有小丫头知道那个阿梨铺子,有些失望道:“听说不好买呢,好多达官显贵,一掷千金,为了买一点胭脂水粉都难上加难,遑论那玫瑰香膏?”
沈惊晚勾唇一笑,也就没再说什么,回了东院。
得此消息的沈惊月冷哼一声:“以为就这么能瞒的过我?她以为将我们西院的吃穿用度削减了就不能了?不可能!她沈惊晚有的,我也要!”
于是连忙吩咐身边的秀禾去拿自己珠钗当了,要换最贵的玫瑰香膏来。
沈惊晚回了院子,银朱将她身上的外袍收过去,笑道:“果然,三姑娘差秀禾去买去了,不过姑娘,你用的都不是香膏,为何要说是香膏?”
沈惊晚勾唇一笑:“我总不能说是月儿给我做的熏香吧?”
“再说,若是说是自己做的,她拿不到方子,也不会愿意做,不如去买现成的方便,听说那个铺子里的掌柜很是善良,就当给她带些生意,日行一善了。”
沈惊晚又吩咐银朱将收起来的腹衣拿出来。
银朱不放心,劝道:“姑娘,咱们还是烧了吧?眼见着国公爷寿辰将至,这么放下去,会出事的。”
沈惊晚笑道:“不会,你放心吧,我去趟文府,阿兄若是回来,你告诉他一声,就说我去找月儿逛东市去了。”
沈惊晚悄悄从后门出的府,她抱着腹衣走的很快。
一路垂着头加快了步子,生怕被谁瞧见,势必会引起怀疑。
光顾着低头,却迎头撞上了一人。
只听对面发出一声浅浅的笑意,宽厚的掌心抵住了她的额头,温声道:“走路不看路吗?”
沈惊晚脑门一热,一抬头却发现是燕君安,忙后退两步,拉开彼此距离,惊讶道:“先生?”
燕君安笑着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道:“做什么这么着急?”
鼻尖却飘进一股清清浅浅的香,他没由来道了句:“好香。”
才发现失语,沈惊晚耳朵烧的滚烫。
坊间周围是来往的人,沈惊晚顾不得多想,忙抓住燕君安往角落带。
燕君安看着袖子上的手,一愣,忽然笑出了声,嗓音温柔缱绻,他道:“傻姑娘,你再这样扯,袖子就要被你扯坏了。”
沈惊晚被他笑的不好意思,收回了手,却在将放下手之际,手被燕君安捉住。
沈惊晚心头一跳,转头愕然的看向燕君安。
燕君安攥紧了她的手,半晌后不舍的松开,淡声道:“有灰。”
沈惊晚抿抿唇。
两人身后,一道视线紧紧定在那双纠缠的手上,他握紧拳头,指关节发白。
秦六小声道:“主子,还去吗?”
谢彦辞狼狈的摇摇头,半晌怆然一笑,嗓音喑哑:“不去了,不去了... ...”
第35章 她房中的腹衣
叁拾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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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君安看着沈惊晚有些慌张的模样, 瞧见她怀中紧紧抱着的包袱,便知她有事。
面色放缓许多,问道:“怎么了?”
沈惊晚摇摇头,将包袱抱的更紧了, 她做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素来光明磊落的燕先生必定不齿, 若是被他得知, 许要懊丧自己教了个这样的学生。
她不想叫燕先生觉得国公府蛇鼠一窝。
于是低下头, 一言不发。
燕君安见她不肯说,也就不再追问,弯腰看她低垂的头,伸手揉了揉。
语气温和:“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认为没错的事,那就是对的。”
沈惊晚一愣,没料到燕君安会这么说,她抬头看向燕君安,半晌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只是微微张了口,风灌进口齿中, 她才回神。
漆黑的眼瞳中,照的她格外清晰, 莹莹中有光芒闪动,那一刻,仿若黑夜中璀璨星光。
她咬着唇, 总觉得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燕君安拍了拍她肩,打断了她的思绪,直起腰叮嘱道:“快去吧, 快去快回。”
直到走后,沈惊晚的心仍旧跳的厉害,她抱着包袱,脑海里是挥之不去的声音。
“你认为没错的事,那就是对的。”
燕先生是不是未免有些太过于信任她了?
她没有多想,甩了甩头,朝着文府加快了步伐。
燕君安一直站在沈惊晚身后,就那么看着沈惊晚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
一袭白衣,立于空旷的长街上,头顶是摇摇晃晃的大红灯笼,白衣红影,景色如画。
他忽然垂下头,捻了捻白净指尖,那里仿佛还有温度。
他喃喃道:“去吧,去做你认为对的,只要是你,都对。小晚儿,我一直站你身后,就算天都塌了,我也一辈子站你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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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那年,沈惊晚才十岁。
他们第一次见面便是他这辈子最晦暗的一段时间。
他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天之骄子跌入尘埃,被人弃于墙角,如同乞儿。
眼皮上沾着血渍,究竟是谁的,他也记不清了,只是脑子里混沌的哭喊与嘶吼,仿佛仍能看见火光。
皑皑白雪中,他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冻的手脚冰凉,眼睛睁也睁不开,眼泪都结了冰。
只有呼出去的气,没有进去的气。
他想,也好,就这么死了也好。
那些爱恨情仇都随他去,下一辈子,别做人了,做人太苦了。
最好做一尾鱼,被人养在睡莲缸中,睁眼便是绕着莲花根茎嬉戏游玩,不知疲倦。
饿了,也有人送吃的。
可是就在他意识即将分崩离析的时候,忽然身上多了一层大氅,带着温热的气息与香甜的味道,盖到了手脚渐冰的他身上。
他的眼前出现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儿,睁着一脸无害的大眼睛,像圆溜溜的葡萄。
她的突然出现,将他从无间地狱,拉回了人间世。
他却恶狠狠的瞪着小姑娘,如同野兽一般冲她呲牙,吼道:“滚,拿着你的大氅滚。”
沈惊晚没有害怕,而是缓缓伸手替他擦去眼泪,他眼睫上挂满泪珠,如同一颗颗的珍珠。
沈惊晚说:“别哭,没关系的,除却生死,其余都是擦伤。”
他的心忽然在那一刻,溃不成军,他伪装的凶狠,一朝被逼退。
沈惊晚从怀中掏出一碇碎银递给身边长随,冲他们吩咐着什么。
不消片刻,就见两个长随抱来了一堆吃食,热乎乎的冒着气儿。
沈惊晚掰开一个肉包子,送到他嘴边,软声道:“张嘴,吃一口。”
他喉结耸动,眼眶发酸,就那么看着沈惊晚,看进了心里。
小姑娘哀求道:“吃一口,活下去,好吗?”
她问他:“好吗?”
他也就真张了嘴,一口一口将包子吞了下去,记不得到底嚼没嚼,只记得那天的包子,很软。
沈惊晚很高兴,又从腰间掏出碎银,放到他冰冷的手里,小声道:“可千万别被坏人抢了,你要活下去。”
“你看,我喜欢的不喜欢我,我也活的好好的。”
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却用大人的口吻同他讲道理,脸颊冻的红彤彤的,像个苹果。
他笑出了声,眼泪如同晶亮的珠子,嗓音却发涩,苦进人心底。
他说:“你不懂。”
沈惊晚当然不懂,不过才十岁的小姑娘,金尊玉贵,不懂乱世之中的悲凉与绝望,她那时候只知道,谢彦辞是她的天。
沈惊晚却固执道:“我明白,谁都有一些跨不过去的坎,于我而言,他是天,你觉得不值一提罢了。”
燕君安攥着碎银,掐进掌心中,眼神定定地看向沈惊晚,嗓音喑哑,他问她,“你想要什么?”
十岁的小姑娘笑了一下,那一刻倒是有着超脱同龄人的成熟:“想要的只能想。”
他不肯罢休,固执的问:“必须要说一个。”
沈惊晚很认真的想了一下:“如果必须选,那就好多好多的爱吧,多到把我淹没。”
燕君安说:“好。”
或许沈惊晚早就不记得,也不会因为一个好,就相信真的会有人将心肝儿都捧给她。
因为一食之恩,他记了四年,在黑夜中蛰伏六年,只为了给沈惊晚,足够多的爱,将她淹没的爱。
这个世道谁都不容易。
每一个人都活的很艰难,有人想要爱,有人想要家,有人想要金银满仓,而他只想要沈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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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晚抱着东西到文府的时候,文时月正在院中晒太阳,手边是绣绷,她有些昏昏沉沉,没什么精气神儿的模样。
瞧见沈惊晚进了屋,高兴不已,忙放下针线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