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不对劲... ... ”说着胡话的红衣男子胆子大了几分,笑着踉跄走到谢彦辞身边,一屁股坐下,不忘给他杯中添酒,倒的歪歪斜斜,撒了桌面。
“诸位听我说,谢小侯,必然知道些什么,否则他怎么会就退了卫国公家的嫡女,嗝——”最后的一声酒嗝打的那叫一个风起云涌,百转千回。
混着荤腥味与酒气。
“嘶——”众人皆是倒抽一口冷气。
这件事的确人人皆知,但也不过是隐隐议论,还真没谁敢当当事人的面议论,毕竟他们素来交好,没必要触这个霉头。
谢彦辞瞧不上沈惊晚虽说荒唐,却又勉强能说过去,毕竟他如此不羁的人,能把握住的,恐怕尚未出生。
绿袍男子一把捂住还在胡言乱语的红衣男子嘴,哂笑道:“别当真别当真,喝多了,一会差他府中小随给他送回去。”
却见谢彦辞好似没听见一般,压根不在意,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随手拿起酒盏,将酒一饮而尽,旋即翻转酒盏倒扣在桌上,下了软榻便要走。
红袍男子伸手要扯谢彦辞,却没扯住,打了个重重的酒嗝:“不对不对,好像是沈二姑娘退了咱们,小侯爷,嗝……”
谢彦辞步子一顿,也没反驳,只是面色略不好看。
不过这样,在旁人眼里就是默认了。
他们略微惊讶,却见谢彦辞径直踏出了包间。
“等你清醒,看谢小侯如何整治你。”绿袍男子丢了颗马奶葡萄入口,利牙咬破青皮,汁水顺入口中,甘甜自唇齿间冲撞。
第8章 她的冷漠
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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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箫鼓鸣,华灯初上,一树繁花影耀。
每年的农历二月廿九是南明尤为重要的节会,天气晴好,空气温润,就连风里也掺杂着花果香。
沈惊晚有段日子没出门,日日窝在房中,不若就是书房,蔫蔫的,看上去没什么精气神儿。
纵然大夫说要双脚踩踩地,她也只当没听见。
紧闭门窗,屋内没有一丝光,好像永远都在忙,忙的手脚不沾地。
沈延远从外头归家,苏氏拉着他胳膊冲他小声道:“今晚不是花灯节么?你去,拽着你妹妹出门走走,每天不走动,一到饭点光说不饿,长此以往,只怕闷出病来。”
沈延远脱下轻裘递给身边小随,道:“我去瞧瞧她。”
这才走到门边,就听见沈惊晚正读什么,不断的更正,揣摩,修改措辞。
又是一张写满的纸页飘到地上。
沈延远趴在门边瞧了瞧。
果不其然,只见她拧着两条柳叶眉,室内一地纸页,她也满脸墨迹,活脱脱的小花猫。
“瞧瞧我们小晚儿在做什么?”沈延远开玩笑的弯腰,绕过地上纸,走到桌前才弯腰自地上捡起一张,张口便念道:“行舟渡平塘,止于... ...”
沈延远笑笑,没再继续读下去去,伸手将那纸页放到沈惊晚手边,单手撑着桌,另一只手叉在腰间,颇为潇洒。
“今晚有热闹可看,我们小晚儿同我一道出去走走?”沈延远笑眯眯的看向沈惊晚,语气极尽可能的温和。
沈惊晚头也不抬,哗啦一声,又一张纸页随着她的动作落到地上,半晌慢悠悠的回了句:“不去,忙。”
忙?忙什么?
沈延远很想问问,他实在是不明白情情爱爱,他已经独身将近二十年了,只能看出沈惊晚满腹心事,但是揣不出她那心事到底有多重。
见她还在不断的磨“渡”字,径自取了她手中的毛笔,这才道:“就当你陪我去一趟,才不辜负‘宝马雕车香满路’。”
沈惊晚作势还要去夺毛笔,却被沈延远一把扣住手腕,沈延远终于是有了一丝恼怒,他看不得沈惊晚这般颓颓之态。
“你今日必须与我一同去,你已经这么蔫了几日了?当初潇潇洒洒的是你,现在这般颓颓的也是你。你得自己拿出气势来,告诉所有人,你不喜欢他,没了他,你反而活的更痛快!也叫爹爹消了那些心思,一句话,去不去?”
沈惊晚看着自己的手腕,腕上的力度稍稍有些重,她抬眼看向沈延远小声道:“疼。”
沈延远才发现自己过于使劲,忙收回手,她的腕上出现浅浅红痕。
见沈惊晚垂头不言语,又道:“你别老学究那副做派,酸不拉几的,受了伤就吟诗作赋,抒发感想,谁听你这感?不如抓紧时间恣意快活,才是不辜负自己,走走走。”
沈惊晚叹气道:“这是书院作业,哪里是我愿意酸不拉几?”
沈延远一听,笑了:“那更应当劳逸结合。”
旋即催促她快去准备。
沈惊晚只得作罢,怅然一笑:“阿兄若是不心系战场,在书院大抵也能说的一众教习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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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每年有三天可以通宵,中元节一天,花灯节一天,还有一天便是年关。
街道人潮纷杂,车水马龙。
因为人流的缘故,官府特意在乌桥设置了关卡,走到乌桥前,基本就要徒步而行了。
今夜特赦商贩在街道摆摊,于是早一天,各家商铺就从东西市将东西搬来了平安街。
一路上,花灯如昼,满街珠翠游春女,嬉笑声不绝于耳。
衣香鬓影,沸池笙歌。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烟花声,沈惊晚走马观花一般,看过就罢。
沈延远见她提不起兴趣,想逗她开心,便道:“我给你买盏花灯,就像她们一样,你提着,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自他们身边路过的少女各个梳着双髻,手持花灯,迸发着鲜活的年轻劲儿。
沈惊晚摇摇头,默了片刻才道:“今年没有鱼鳞灯。”
语气略显失望,她瞧了很多盏灯笼,过了很多盏很多盏,就是没有她喜欢的鱼鳞灯,如何打得起精神?
沈延远恍然大悟,看着身边的舶来花灯,指着其中一个画着兔子地笑道:“你瞧,这个不也很可爱,跟你一样。”
沈惊晚不想扫兴,最后点点头,敷衍道:“那我就要这个兔子的。”
沈延远却很欢喜,连忙掏银子。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束束烟火自虚空炸开,璀璨了半边星光,最后花束全部落入平塘江,归于寂静,新的烟火此起彼伏,劈啪作响。
“主子,您喜欢这盏花灯?”
谢彦辞背手站在一盏与其余花灯格格不入的鱼鳞灯前,目光微沉,斟酌片刻后问道:“为何今年的花灯节会全是日式提丸灯?”
站在他身后的长随恭敬道:“好像说是受舶来品的影响,逐渐西式化。那些立灯不够简约,细节太过于繁复,传承与发展很受窘困。毕竟花灯这东西,一年一次,赚不了几个钱,不如直接舶来品的省事,到手就换上。”
谢彦辞昂首默立,凝视着那独独一盏的鱼鳞灯时,神色极淡,烛火映的他半边脸颊通红一片。
长随又道:“这日式丸提灯还是很好看的,您瞧这上面画的,可不比立灯、木质圆灯简单?”
晚风勾起谢彦辞的衣角,吹的衣袖翻飞。
见谢彦辞不说话,那长随试探着道。
“主子喜欢这鱼鳞灯?若是喜欢,那多简单,待回去找个工匠,替主子您做出个十个八个,挂满长廊。”
谢彦辞背在身后的手指屈了屈,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一双沮丧的双眸,璀璨的亮如星辰,圆如葡萄,半敛半掀,欲语还休的模样。
他神色忽而黯然,半晌后摇了摇头,淡声道:“走吧。”
“这便回去么?”长随很是惊讶,说要出来的是小侯爷,现在刚来不过一餐饭的功夫,说要走的也是他。
谢彦辞声音缓缓流出,似水雾那般朦胧清冽,他道:“无趣。”
无趣?为何无趣?分明花灯节最有意思。
奈何长随没敢问。
谢彦辞转身朝着乌桥那边走,身影被月色拉的很长,斑驳的光影打碎了他的身影,照在每一个过往的人身上。
周围的人成双成对,笑声连绵。
沈惊晚手持兔子灯从乌桥那头朝着平安街这边走,一路上被沈延远叮嘱了好几次看路。
大抵是被说的烦了,张嘴想要辩驳两句,这一抬头,堪张开红唇,灌进满口凉风,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纵使人山人海,四目相对中,他们将彼此看的清清楚楚。
萤萤火光,照的谢彦辞多了一些人味儿,不再冷的像块冰。
狭长的狐目中闪着明明灭灭的光,看不太清情绪,他仿佛包裹在雾蒙蒙的光晕中。
谢彦辞手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握了又握,松开,再攥紧,这么个节气中,他竟流出了细汗。
他没开口说话,沈惊晚亦然,一切宛若流绪微梦。
过往行人,左右街道,一切的场景人物,皆成了两道拉长的线,成了虚影,那一刻,只能清晰看到彼此。
“小晚儿,你瞧,前边好像有耍把戏的。”一道声音忽然将沈惊晚拉回现实。
沈延远光顾着两旁的景象,没注意到谢彦辞,催促沈惊晚快点走,去看看前面耍把戏的地方。
沈惊晚如梦方醒,她挺直腰背,抬起下巴,脖颈纤细如鹤,眸子里再无往日的眷恋。
以玉为骨,秋水之姿,眉目清冷,带着说不出的疏离,像一整年冬的雪都融在里头。
端端生出几分距离感,她从未有这样冷漠。
沈惊晚收回落在谢彦辞身上的视线,笑着应了一声,“好”。
锦衣华服与薄纱锦缎错身开时,男子蹭到了满怀的香。
在薄纱撩到他强劲的手臂,忽的全身绷紧。那么匆匆一瞥间,她的眼神不再似往昔如盛星光,璀璨耀眼,弯成一轮新月。
他莫名有些憋的慌。
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就像濒死的鱼,一张一合,吸不进半口气。
第9章 不找了
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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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三月下旬,南明都会经历一场不算小的飓风,催枯拉朽,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
按理来说,家家户户其实应当闭门不出才对,可是架不住百姓苦中作乐。
久而久之,因地制宜,竟然将苦哈哈的飓风日变成了纸鸢节。
待飓风将走位走的末端,纸鸢节就在这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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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彦辞对于这种节会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想他九尺男儿若是真上场拽着纸鸢边跑边娇笑,场面不免瘆人。
记忆中,他好像也就陪沈惊晚去过两次。
第一次是被谢老侯爷撵着去的,那时候他翅膀尚未长硬,谢老侯爷的一些恫吓尚有效用。
第二次是什么时候?他是真的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途中闹的不愉快,他直接转身走了,任凭沈惊晚抱着纸鸢在后面哭的面红耳赤。
想想,那时候的他是真的没有耐性,冷血无情且冥顽不灵。
长随抱着一堆邀帖从前厅走过,箱子堆的毛尖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宛若醉汉。
谢彦辞偏巧,一封邀帖落下,谢彦辞放下书开口冲着廊檐上的长随问话,问他做什么。
长随并不十分在意,对着室内的谢彦辞道:“哦,全是邀帖,侯爷说不必理会,都是攀附亲近的,这种时候看到邀帖只当瞧不见。”
谢彦辞抿唇,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看向长随道:“纸鸢节那边,有谁下过帖么?”
长随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倒是没细看过,您不喜欢赴这些约,侯爷也不喜欢,我们就没仔细分辨,主子要瞧瞧吗?我给您分出来。”
谢彦辞摇了摇头,淡声道:“不必了。”
他也不知为何,今年突然想去纸鸢节瞧一瞧,若是没人下帖,就罢了,自己一个人无趣。
那长随见谢彦辞不要,又蹲着身子将箱子抬起,转身要走,忽然听到谢彦辞一声喊,又折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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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彦辞坐在桌前,瞧着很快堆成小山的两摞邀帖,还真不少。
左边是他的,右边是谢老侯爷的。
分着分着,忽然发下了不对劲,他看到一张粉色邀帖,帖子上一对雕花浮雕鸳鸯已经被压的很扁很扁了。
他伸手从中将邀帖抽出来,翻开那邀帖缓缓打开,直到看到上面的字迹时,手微微一顿。
他拧着眉心,翻开看了看,娟秀的小字已经晕染成一片一片,辨识不清。
长随也在此时找到了好几份纸鸢节的邀帖,兴冲冲的对谢彦辞道:“主子,您瞧... ...”
却瞧见谢彦辞眉心拧的很紧,表情有些奇怪。
“主子,这个帖子有什么不对吗?”长随偏头要去看,谢彦辞啪的将那邀帖合上,放进了古卷中压了起来。
他略有些好奇,想问这个帖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嘴巴张了半晌,最后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其实也就该这样,沈惊晚若是真送来,他不见得会去,又或许,会敷衍的去一趟?
谁知道呢。
不过,算了,现下好容易二人退了婚,也没必要再惹她。
他知道都是愧疚作祟。
那种憋闷感觉不过就是一直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丢了,难免惋惜。
他告诉自己,只是惋惜。惋惜一直在他后面追随,簇拥,狂热的追随者消失罢了。
他抬眼看向长随手中的邀帖,冷声道:“你把纸鸢节的留下,其余的全部放去库房吧,日后再有我的帖子,直接送来我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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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晚换上了轻便的裙装,命随行的二等丫头带上襻膊,装好纸鸢。
忽然见沈延远不知何时换好了军装,只见他站在门外,冲门内的沈惊晚道:“纸鸢节我恐怕陪不了你一道了,你与文二姑娘一道去,晚些我再回来见你。”
招呼的十分匆忙,沈惊晚没来得及追上去问发生了什么,沈延远早已出了大院,只听得府门口一声马匹长嘶。
她也未曾多做感想,而是继续任由丫头替她绾发,她道:“紧一些,别到时候刚跑两步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