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安定数百年,何至于突然就走到这一步?
生老病死,皆为常事,天子心有执念,而今弄的朝堂动荡,常此已久,祸乱百出。
苏氏拿着帕子抹泪,心知这是劫,长吁短叹不已:“以前官官相制,天子放心。虽说是制衡,却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今损了齐司马,人心惶惶。日后,你也少走动些,但有什么话,藏在心里,不必广交豪杰,霞友云朋未尝不可。”
卫国公点了点头,这件事上,赵姨娘什么都不懂,同她说,她反倒过来恭喜自己,真是不知头上已经岌岌可危的悬着把尖刀了。
唯独苏氏,是明白他的。
她的心思很透亮,有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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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晚也或多或少的听到了些消息,心神不宁,看书也是囫囵个的翻,半天未曾翻动一页。
但听到响动都要偏头去瞧是不是沈延远来了。
门外忽有丫头唤了声:“世子。”
沈惊晚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子迎了上去。
沈延远从怀中掏出一卷兵器古卷放在她桌上,见她没所动静,一脸愁眉苦脸的苦闷相,估摸她应当是听到了些什么。
笑道:“看什么呢,书面这么工整?”
沈惊晚合上书,看向沈延远道:“我回来后,齐司马就没了?”
沈延远一愣,垂下眼睛翻开书卷,胡乱的翻着,心不在焉道:“啊,是,没了。”
沈惊晚侧身过去,忙追问:“纸鸢节会已有百年,今日突然遣散众人是不是与齐司马有关?”
沈延远忽然拽住沈惊晚的胳膊,淡声道:“晚儿,这种事情你们女眷不当过问,不论是不是,与你无关。”
沈惊晚想要反驳。
见沈延远神色疲倦,垂下眼睛,回了句:“好。”
沈延远抚摸她的脑袋道:“往后父亲应当不会再催促你退婚书一事了。”
想起什么,又道:“今日沈惊月同顾将军嫡女闹起来了,你可知?”
沈惊晚点点头:“时月与我说了那是顾将军之女。”
沈延远笑:“嗓音比街鼓还响是不是?”
沈惊晚心不在焉的笑笑,沈延远又道:“听说她明日要去集贤书院?”
沈惊晚一愣:“不说顾将军家里有请先生,有自设学堂?”
沈延远背手站直,不甚在意道:“听说气走了好几个了,算算,这个月是第三个了,这才月中就三个,什么本事?”
“她脾气不大好,明日去了,你不要同她有交集。”
沈惊晚乖乖巧巧点头应是,沈延远还觉不放心,又叮嘱道:“明日若是有什么热闹,你也别往前凑,早些同文二姑娘回家。”
“嗯,我省的。”
第13章 书院风波
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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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晚的书院是官学书院,由官府承办的集贤书院。
书院的开办是为替朝堂广寻鸿生硕儒,博闻多识之士。
被人戏称为集贤之廷。
建于通济的松鹤山,眦临曲水。
她们住在平安街,靠近明德门,而书院靠近启夏门。
行车需得一个时辰,早晚来回便是两个时辰,路途不短,难免孤独。
于是每回都是文时月同沈惊晚一道去书院。
文御史的府邸前往书院需得通过国公府。
于是文时月就早些驱车抵达国公府,下人见到文御史家的双架马车就去东院通知沈惊晚。
天方灰蒙蒙亮,坊门一开,马车长驱,朝向启夏门。
沈惊月素来不与沈惊晚一道,沈惊晚也不稀得同她一齐去书院,免得一路上两人还得一齐憋在车里,总得闷死一个。
片刻后,沈惊晚和银朱从后院走了出来,银朱抱着竹箧。
沈惊晚穿着与文时月一模一样的襕衫。
这襕衫是他们集贤书院的统一着装,宝蓝色的棉麻面料,外面一层蓝色大衫,夏冬各两套,宽宽大大,穿上去仙风道骨,活脱脱道观子弟的模样。
女儿家的襕衫与男弟子的襕衫略微不同。
男弟子衣襟是一个倒过来的人字形,锁白边,滚边金云纹,女儿家的是高腰襦裙系腰,可系至胸上,锁边处为柳叶纹。
学院男弟子冬季衣装与夏季一般无二,无非就是厚薄不一。
女弟子的略微考究些,夏季为半袖襦裙,不必裹大衫,只需穿褙子,对襟,长衣裾,两边开叉。
此时方初春,寒气尚未全数退绝,沈惊晚着冬季的长袖襕衫,罩夏季褙子,霞带婵衣,仙气飘飘。
她特地束了发,整整齐齐的鬓边,耳朵上缀着圆润光洁的白珠,偶有碎发落下,更显精致可爱,为了同襕衫成套,沈惊晚还用蓝色丝带束双髻,下坠两个毛茸茸的白色小球,略显娇憨。
文时月一见,喜欢的不得了,伸手就去捏,另一只手替她掀了帘子,银朱与文时月的贴身丫头采荷坐对面,瞧着两位小姐玩的不亦乐乎,咯咯直笑。
沈惊晚去推文时月的手,吓唬她道:“你再捏我绒球,我下次就不与你共乘一辆马车了。”
文时月只好求饶,在沈惊晚怀中蹭,小猫一般:“不了嘛,不了嘛,不过这襕衫为何穿你身上那么好看?”
她喋喋不休的抱怨襕衫穿起来遮了她的美貌,抱怨了一整学年。
沈惊晚但笑不语。
文时月想起什么,招呼采荷将竹箧递过去,神神秘秘的送到沈惊晚面前,冲她道:“我今天带了好东西。”
沈惊晚偏头去瞧,模样格外天真可爱,一双含春的眼睛生生多出了几分俏皮与灵动。
她已经许久没露出这幅模样了。
文时月狡黠一笑,就在快开盖的空档,又一下子藏了下去,神神秘秘道:“偏不给你看,除非,你也给我做两条蓝发带。”
沈惊晚睨了她一眼,语气却格外宠溺,甜甜如蜜:“依你依你。”
文时月这才小心的打开盖子,将东西从竹箧中取出,缓缓举到沈惊晚面前,“锵锵。”
“噗,”沈惊晚当场没忍住,片刻后笑出声。
是书院先生的皮影小人。
只是笑着笑着,她又忽然不笑了,垂下头声音如自亘古中悠悠传来,带着遥遥雾气:“娄太傅没了。”
眼尾通红一片,敛着眸子,盈亮的湿意。
文时月的笑意也渐渐没了,看着手里举着的皮影小人,突然觉得没意思。
她特意叫手艺工匠将娄太傅的长胡子做的再厚实些。
遥想当年,她还嘲笑过娄太傅像是秃头老斑鸠,只会叫不会下蛋,肚量还小。
也曾在娄太傅监考时,往他胡子上系发带,给他打了个死结,叫书院的山长恼火至极。
一切仍恍若昨日,马车内寂然无声,再无人说话。
这场飞来横祸,不仅仅是哀叹娄太傅,也是哀叹无数个未来,他们还能看到未来吗?
曾经听政余暇,式燕在兹,而今人人自危,嘴巴皆被上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曾经的论思之室,讲六经,润色之业的讲堂,而今,又当何种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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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安静了一路,再无人说话。
眨眼到了松鹤山脚下,剩下的百十来台阶便要他们自己提衫徒步。
马车又嘚嘚走远,一行人站在雾气萦绕的树林中,心情比方才要凝重许多。
书院川临曲水,常年雾气熏蒸,进了山中,只觉得比平安街要冷许多。
陪读丫头跟在身后,沈惊晚携着文时月的手踏上终年湿漉漉的青石板,书院满庭花木自院间延伸至山下,一路相迎。
周围种满绿竹,郁郁葱葱,终年见绿,新雨后,竹笋冒尖儿。
风景似桃源,斜云伴松影,孤山便不孤了。
因为是官学,与民学便有许多不同,讲究的不仅是师资,更多的是环境。
这里少了民学的花拥篱根,却多了泉石,阁楼,傍水临山。
枝压细风,影笼残月,说不出的古典雅致与悠扬静谧。
细韵常伴读书声,还未到山腰,就已经能听见朗朗读书声。
走到门口时,文时月抬脚便要跨进去,沈惊晚忽然扯住她的袖角,眼睛盯在皮影人上,道:“收起来吧,不然山长又要责罚你。”
文时月点点头,招呼采荷放进了竹箧中。
文时月轻轻地呼了口气,又拍了拍自己略微皱起的袍角,这才面向沈惊晚:“有没有哪里不妥贴。”
沈惊晚摇了摇头,笑着替她掸去肩上的新露:“好看,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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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依旧热热闹闹,距离启夏门近的弟子已经在桌前盘腿坐下,摆好了文房四宝与课本。
还有一群平日喜欢议论是非的,这里一堆,那里一簇,窃窃喳喳,议论着书院这段整改之日的变动。
谈及娄太傅,沈惊晚恰好路过,目不斜视,直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银朱替她将竹箧放下,掏出了书本。
饶是如此重大事件,终究别人的目光还是留在了沈惊晚的身上,室内忽而静谧,娄太傅一事是震惊,沈惊晚与谢彦辞一事,更是骇人惊目。
他们诧异,沈惊晚居然如此面不改色的进了书院?
这若是寻常小姐只怕,恨不能找块豆腐撞死,就说孟舒。
若是孟舒,孟舒恐怕日日要去安陵候府闹才是,闹的满城风雨,细数谢彦辞负她。
要问孟舒是谁,京都五大家,哦,不,齐家已崩,现今只有京城四大家。
四大家中一家是安陵候府,一家是卫国公府,另一家是京城贺家,贺尚书家,其子也与沈惊晚在同班,名为贺游,与谢彦辞交好。
最后一位便是孟家。
孟舒为孟都督之女,上有一兄长,名为孟秦安,与谢彦辞关系尚可。
孟舒恋慕谢彦辞早已人尽皆知,以前是没有机会,而今沈谢两家退婚,这种形势下,自然不会再议亲,若是孟舒绞尽脑汁想要入安陵候府的门做孟二奶奶,也不是不可能的。
加上她兄长曾经与谢彦辞的渊源,更是亲上加亲。
文时月坐在沈惊晚前桌,一扭头,发现者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在她身上。
独她自己,面不改色的拿纸笔。银朱趁着还未上课的空档,替她研磨,二人说说笑笑,好似没注意到众人的目光。
原先还担心沈惊晚,见此情形,她哪里有将切切喳喳的小子们放在眼中,于是赶补前几日的作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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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晚依旧慢条斯理的整理着桌面,耳边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他们无非就是趁着谢彦辞尚未出现,开始恶意揣测,究竟是不是有谁的插足导致两人反目成仇。
银朱听的暗恼,小声道:“姑娘,要不咱们回去吧?”
沈惊抿了抿唇,回道:“随他们去吧,今日不议论,明日便会出现更多的流言蜚语,由他们猜,就当听书,还挺有意思。”
她是没想到,退一个婚,能成这么多版本。
他们说,谢小侯借沈惊晚为幌子,实则与孟舒目成心许。
他们说,谢小侯根本不喜欢女子,他心恋一个男人,只是这声音,很小。
为了以防别人乱传,那人还特地拢手小声叮嘱:“你们万不能将我卖了,谢小侯喜欢,喜欢贺书令家嫡子。”
“贺游!”
其中一人忽然惊讶地喊了出来,惹的身边几人给他一顿脑瓜蹦,那人连连点头,再三保证不胡说,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又有一年轻男子凑过去,背对着沈惊晚与门,炫耀道:“你们可都是说错了,什么歆慕贺游啊,都是假的。”
周围一群人对于谢彦辞有龙阳之好这件事却是深信不疑,他们根本不在乎真不真,他们只知道,如果谢彦辞真喜欢男子,那么他们就从原来的远不及他一根手指头,变成了,甚至要比他高几分。
那男子的想法不同,他觉得,他若说出了真相,必定要叫众人崇拜。
于是在众人的凝视中缓缓道:“谢小侯在醉玉楼看上了一个女校书。”
为了证明这个猜测的真实性,他还说:“我以我人头担保,谢小侯和一个女校书进了醉玉楼的临江包间。”
纸卷嘶啦一声,被走神的沈惊晚撕碎,她顿了片刻,招呼银朱换一张新的宣纸。
银朱捏着墨条抖的很厉害,她垂着头,一滴泪砸进砚台中,心里替沈惊晚委屈至极。
原以为自家姑娘可算是出了口气,未曾想,竟是谢小侯同别人有了首尾,自家姑娘倒成了靶子。
她从小陪同沈惊晚一起长大,视她如姊妹,谢小侯便是辜负,也不该如此侮辱她!平白叫外人看了笑话,笑话他们姑娘的。
“姑娘,咱们回去吧。”几近哀求的语气,捏着墨条的手指白的发青。
沈惊晚温温吞吞的将纸放进竹箧,笑的很是淡然,曾经溃不成军的时候仿佛真的过去了,她语调悠悠,略显疲乏:“现在走了,就是逃兵,不必放心上,继续磨吧。”
银朱咬着唇,忍泪去看沈惊晚。
碎发垂落的少女面无悲喜,好像一切本该就是这样,又好像,都是前尘往事。
银朱知道,她的心里或有滔天巨浪。
八年的时光,从会说爱开始,心里就只装着那么一个人,永远留下的只有一个颀长的背影,她也忍了过来。
嘴上说割舍了,心里怎么会就那么简单剜了去?
可是沈惊晚不说,银朱也不好说,总归,日子也在过,过着过着就忘了。
谁不是在世俗洪流中这么熬着颠沛流离?
门外,一双青灰色的银边短靴顿住,室内的声音虽小,却落入了耳力极好的男人耳中。
贺游咬的牙齿咯咯作响:“这群田舍奴,敢这般侮辱你我,小爷我能放过他?他们爹我现在就把名字记上,一个都不准跑。”
短靴男子面色沉沉,越发显得清冷。
他的目光追随着端坐的沈惊晚,别有意味,她根本不动怒,身行端正削薄,有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第14章 书院风波(下)
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