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二人已经到了文府门口,便听沈惊晚道:“我替你去找找,你别着急。”
于是她放下文时月后,又重新命马夫回了义宁。
此时场内二人,冷眼相对。
沈延远冷冽的眸光扫过谢彦辞全身,讥讽道:“我竟是没想到谢小侯喜欢这种活动,往年可没见您出来过。”
他替沈惊晚翻起旧账。
谢彦辞背手立在他面前,两人身后是离场的人群,如潮水散尽。
贺游在一旁,有些局促,为了缓和气氛,便笑到:“世子今日怎么突然带左右卫来了义宁?若是有事,世子先去忙吧。”
沈延远扫过贺游:“这件事与你无关,贺家公子没事,不如先走一步,我还有事与谢小侯要说。”
旋即收回视线,睨着谢彦辞,仿佛几世仇人。
贺游笑道:“世子不是奉命前来办事么?如此可不就耽误了您,不如我与谢小侯先走?”
他是真怕两人闹出什么事,毕竟还是这个关头,两家刚互生嫌隙。
沈延远并不与他废话,只听沈延远一声令下:“清场,闲杂人等不肯走的,直接拖出去。”
很快的,就有两卫军将贺游一左一右架起来,贺游扑腾道:“放开我,放开,再不放我要动手了啊!”
“袭击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丢出去!”
贺游就这么被一左一右驾着抛出了场内,他站稳,想要寻个缝隙再钻进去,却被一群左右卫拦的严严实实,身旁是两个长随。
“完了完了,今日这是非死即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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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有话直说。”谢彦辞意外的打破了冷硬的氛围,他站在沈延远面前,微抬下颌。
沈延远冷笑,捏的拳头咯吱作响:“姓谢的,我早就看你不顺眼。原先是小晚儿在,我不好叫她难过,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我沈家姑娘也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谢彦辞不言语,没回他。
这番举动算是彻底惹恼了沈延远,他丢了手中的武器,抬起拳头就冲着谢彦辞门面砸了过去,
周围的左右卫连忙将谢彦辞围住,却听沈延远冷冷道:“你们让开,不需要你们帮忙!去找人,找到告诉我。”
眼见着拳头就要咂上去的时候,却见谢彦辞一个微微闪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避开,叫沈延远扑了个空。
他迅速的翻转过来,局势又成了两人敌对的状态。
谢彦辞冷冷道:“我不想同你打架,我也从未看轻过她,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当然。”
“别废话!怎么,现在跟我唱/红脸?你当谁都将你当成香饽饽不成?”
这一拳,带着更加遒劲的风冲谢彦辞袭了过来,谢彦辞脚尖点地,身子后倾,整个人往下横侧,再次避开铁拳,他的长袍掠过地面,袭动绿草。
他侧着看向沈延远:“你若是心中有恼,想要收拾我一顿,我也没有怨言,就当是她... ...”
“今日打的我。”
沈延远被气笑了:“你以为我打不过你?就你也配给我妹子打,呸!”
他冲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一拳直接朝着谢彦辞的心口处砸去。
这一次他却动也没动,那拳头带着风砸上胸口时,只听得闷闷一声响,叫谢彦辞整个人往后退了退,他的嘴角顷刻流出血,顺着削瘦的下颌溢了下去。
谢彦辞忽然自嘲出声,他心好像,疼了一下。
砸上去的一瞬间,心脏久违的跳动了一下,疼。
却转瞬即逝。
沈延远却面色很难看,他重新摆好架势,咬着后槽牙,冷冷看着谢彦辞:“你有本事跟我对打!别他妈看不起谁,老子要是给你砸了,那也是我倒霉,你以为今日被我砸了一拳。你这辈子的罪孽就洗刷干净了?你休想!”
旋即又怒吼道:“他妈的!你给老子抬起手,你个懦夫!从小到大,从五岁,就是我妹子成天跟你屁股后面追,你算什么男人!那一晚她险些出事,也都是别人救的她,你算什么?你算哪门子未婚夫?她心疼你,谅解你,可是你呢?你这个混蛋,你他娘只会辜负她!”
“你记着,是你辜负的她,日后你也休想在与我妹子有上一分半点的关系!”
怒火泄尽的那一刻,两个男人之间的矛盾似乎都被挑起,谢彦辞缓缓抬起手臂,两个人直直对了上去。
沈延远又是一拳拍中谢彦辞的胸口,谢彦辞抓住机会,一拳砸在沈延远鼻梁上,鼻孔顷刻红的流出,顺着盔甲流了满身。
“哥哥!”沈惊晚冲进来的时候,谢彦辞正单手揪着沈延远的衣领,冷冷的怒视着他,红了眼:“别用你的想法代替我。”
沈惊晚看到的只是沈延远被打,血一直在流。
她顾不得更多,当即冲着二人冲了过去,一把推开谢彦辞,冷冷看着他,那一刻的眼神,冷漠的不像话。
她红着眼睛,双手仍然抵在谢彦辞胸前,死死攥着他的外袍,冲他道:“我已经放手了,我已经放开了!你还要怎样!我不欠你了,谢彦辞,我不欠你!你到底要怎样!我喜欢你八年叫你恶心了是吗?所以你这是什么,是报复吗?”
忽然失控的沈惊晚,是二人没有预料到的,她的声音从未有过这么尖锐,刺破人耳膜一般失控。
沈延远显然也呆住了。
谢彦辞看着面前堪堪到自己下巴的少女,带着敌视的目光揪着他的衣领,那里是刚被砸过的地方,心脏又在开始疼。
他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张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甚至没有力气反驳沈惊晚。
沈惊晚松开手,攥过的地方被揉皱,她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看向谢彦辞,鼻尖通红:“我不欠你的,谢彦辞。我有什么错?我只是爱你,我只是爱过你,这不是我的错,所以你不该这样对我阿兄,你不该这样欺负人。”
谢彦辞被她哭的心里莫名初难受,她眼泪一颗一颗滴着,怎么也止不住。
男人鬼使神差的想要抬手替她擦去眼泪,沈惊晚却猛的后退,躲了过去。
她冷冷看着谢彦辞,带着敌意的警告:“谢小侯,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有关系,所以我会克己复礼,望您自重。”
第12章 肉中刺
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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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晚与沈延远在义宁分别。
回去的时候,卫国公正在厅堂用膳,苏氏也在一旁陪着。
只听卫国公喊住了她。
面色比前几日缓和了些,旁敲侧击的问话:“今日纸鸢节人多不多?热闹吗?”
苏氏便明白卫国公要说什么了。
沈惊晚淡声道:“多,热闹。”
她没说方才发生了什么,免得苏氏担心。
卫国公点点头,这才开门见山道:“既然人多,瞧见谢小侯没?”
沈惊晚明白卫国公什么意思,语气忽冷了几分,回道:“人太多,没看清,不知他来没来。”
卫国公的面色变了变,隐隐有恼火的味道。
苏氏瞧出不对劲,笑着对卫国公道:“晚儿刚回来,兴许有些累,你叫她... ...”
卫国公冷声道:“我也没几句话要说,叫她等会。”
只见他很快的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又夹了口咸菜,饭毕,这才正襟危坐,看向沈惊晚道:“退婚书一事,你这几日静静修养,脑子可清楚些?”
顿了顿,又道:“到底是拿回来,还是不拿回来。我们长辈暂不当真,你还有机会,你若是愿意,谢侯说了,到时候勒谢小侯来道个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给你个台阶,差不多就下了。”
沈惊晚看着沾了新泥的鞋尖,固执的像块石头,语气坚定:“没有再比现在更清楚的时候,之前没收回,以后更不会收回。”
“便是去四丰山做姑子我也不可能再去同他有牵扯。”
卫国公抬手要摔碗,若不是想到前几日大夫的叮嘱,他早已摔过。
好不容易压下摔碗来泄愤的念头,只听他咬牙切齿道:“行,你看不上安陵候府,那我就替你随便找个人打发了,你若再不愿意,就绞了头发送四丰山做姑子去!倒显得你忠节了!”
旋即大步迈出来厅堂,朝着西院去了。
苏氏走过来,伸手抱住沈惊晚,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沈惊晚忽然将脸全部埋进苏氏怀中,呜呜咽咽了起来。
卫国公喝了清粥,也就没什么胃口了,此时坐在西院,赵姨娘坐在小桌旁 ,娇滴滴的喊着官人,玉手执箸要他再吃两口。
卫国公满脸羞恼,连摆手道:“气都气饱了!不吃不吃。”
赵姨娘小心试探:“又同晚姐儿置气了?”
卫国公不吭声,算是默认。
只见赵姨娘笑了笑,坐过去了些,贴着卫国公,伸手揽住他的脖颈道:“你同晚姐儿置什么气?她年纪尚小,不领你好意也正常,许是再大些,就成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惹的卫国公恼火,一巴掌拍在桌上,震的紫砂壶和茶杯哐当响:“小?她还小?我便是只有三五岁,我为不为她好,她也当明白了啊!”
赵姨娘眼角一红,欲哭未哭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缩着脖子挤进卫国公怀中道:“韶郎,我没说您的错处,我只是觉得晚姐儿是嫡小姐,您不必这么严苛待她,她若是不喜欢谢小侯,那么多豪门贵胄,随便挑便是。”
卫国公语气软了几分,怀中没人芳香扑鼻,他耐着性子解释道:“退了安陵候府,她想再往上找是不能了,只能下嫁,寻一些稍差的,虽说旁人眼中自然不错,可是同我们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比起来,是万般不配的。”
赵姨娘敛着眸子,声音颤颤:“若是,若是两情相悦,便是下嫁也无妨,晚姐儿这次这么不顾一切的退婚,倘若是心有... ...”
卫国公急忙推开赵姨娘,将她掰正对着自己,赵姨娘被盯的有些害怕,生怕自己的九曲十八肠被卫国公看出来,一时间不敢与之对视,干笑道:“韶郎这般看我作甚?”
却只听卫国公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我竟是忘了这样,对!我竟是忘了这样,她保不齐外面有什么对眼的,真是糟践我们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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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公还在念叨:“我就说,她怎么好端端抽风似的,非要退了谢家这么亲事,从小两人是一起长大,两小无猜,我竟是没想到这一层。”
赵姨娘安抚他不必忧心,嘴上不断地说着沈惊晚还小,所以才不明白他的苦心,就差没明目张胆的将沈惊晚不识好歹四个大字贴额头上。
又极为体贴的命二等丫头去打热水,给卫国公泡个脚。
她将卫国公掺到床边,喋喋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韶郎不必忧心他们,月姐儿不也跟个小泼猴似的,上蹿下跳。”
说着沈惊晚,偏生要扯出沈惊月来陪衬,一面悄声打压沈惊晚。
卫国公缓缓坐下,一只手撑着床边,抬脚由赵姨娘替他脱去靴袜,冷哼一声,倒是径直入了套:“你说她是不是过糊涂了,好端端的孩子竟都被她教成硬骨头,软硬不吃,要是谁都像月儿和松儿一般,那我一点都不着急上火。”
卫国公口中的松儿是赵姨娘所出的庶子,名为沈延松,今年也十六,同沈惊月龙凤胎,上月回了外家,算算,也快要回来了。
赵姨娘娇嗔道:“我这两个上不的台面的,哪里及大娘子的晚姐儿、远哥儿金贵,他们身份尊贵,有些小脾气也是理所应当。”
“嗯!就你也这么说?你瞧瞧,是不是你们的错,金贵?金贵什么金贵?没有老子爹,能有她们的尊贵?切不可妄自菲薄,我待他们四个都是一般的好。”
赵姨娘眉眼含春,怯怯的垂下头应声,却在低头的瞬间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诡异又讥讽的笑,旋即消失。
忽的有小厮迈着步子匆匆前来通报。
卫国公才堪堪止了话头,看向来人,蹙眉道:“有事?”
那下人走到卫国公面前,行了一礼,这才颔首道:“齐司马没了。”
“什么?!”因着动作太大,卫国公险些踹翻了水盆,身子往前倾了倾,“你说谁?”
满脸不相信。
小厮又重复了一遍,卫国公眼睛瞪得大若铜铃,手缓缓垂了下去,掌心一片冰凉,指尖发着颤。
赵姨娘忽然站起身子,一拍手合计,忙贺道:“哎呀,这样一来,侯爷又少了一根眼中刺,听说齐司马是根硬骨头,软硬不吃,上月公然挑您错处... ...”
谁成想卫国公面色大变,怒从天降,一脚踹翻了洗脚盆,水洒的到处都是,怒道:“你懂什么?!眼中刺,你告诉我!谁是眼中刺!”
赵姨娘吓了一跳,若不是躲得快,那水就要泼到她身上了。
她不明白,卫国公怎么突然就变了个人似的,齐司马没了与他何干?
只见卫国公双唇颤抖,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下人,抖手问道:“你们怎么到现在才同我说?”
小厮见状,忙跪倒在地,以额触地,趴在地上颤声回道:“主人饶命,世子原先回来找过您,你不在府中,他只得匆忙带队去了义宁。”
卫国公一听这话,急急忙忙起身穿袜子,左穿穿不上,恼怒至极一把甩了袜子,趿着鞋,踉踉跄跄去了东院。
他到东院时,沈延远和苏氏正在一起说话,想来便是齐司马没了这件事。
他细细审问沈延远,得知了情况。
朝上外称司马唆使皇子,朋党比周,獦撩勾结,不由分说五花绑了去。
据沈延远交代,若是午间卫国公和另几名重臣入宫,到时候说些谏诤他的话,叫天子打消疑虑,或许齐司马能保下来,好点就贬官,再不济流放百千里,不至于落了个没了的结果。
陛下口中说私审,无非是叫众人看齐司马笑话,公然在义宁要将人绑了,齐司马自觉被羞辱,一口气吞不下去,以头抢柱,血溅三尺,就那么没了。
世事无常,原来一条命也不过微茫如尘。
卫国公忽而眼尾微红,心下悲怆,难能的生出几丝悲悯,苍凉道:“互相制衡的几大家,而今竟然也这般被动,日后,只怕是更要小心谨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