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君安背着手看向五皇子,“进去说。”
风刮过燕君安的碎发,二人弯腰进了帐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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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沈惊晚出奇的睡不着了,她与顾卿柔站在谢彦辞与沈延远的马前,只听顾卿柔拍了拍沈延远的马道:“注意安全。”
沈延远挑了挑眉:“嗯。”
谢彦辞看向沈惊晚,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他一扬缰绳,那匹棕红色的马率先踏出了步子。
“谢彦辞,注意安全。”
沈惊晚忽然冲着谢彦辞的背影喊了一句。
谢彦辞楞了一下,抬起了手,也没回头,就那么与队伍走了。
沈延远叮嘱沈惊晚与顾卿柔两句,也急忙走了。
被留在营帐守着粮草与保护沈惊晚他们的周昌,自从沈延远一行人走后,他的眼神就极其不怀好意的上下扫描顾卿柔。
顾卿柔浑然不觉。
沈惊晚却瞧见了,抓起顾卿柔的手道:“你站我里面。”
顾卿柔一愣,顺着沈惊晚的视线瞧见周昌不怀好意的眼神,冷冷的瞪了回去,道:“没事,他要敢过来,我今日就挖了那个无赖的眼珠子炖汤。”
这话声音很响,周昌听得一清二楚,睨了这边一眼,缓缓收回视线。
这里的一切都很宁静,除了偶尔的鸟飞虫鸣。
谁也不知道,危险在缓缓降临。
当燕君安穿着铠甲出现在营帐前时,沈惊晚先是一愣,反而是顾卿柔,直接抽出身边士兵手中的剑指向燕君安,怒喝道:“你怎么敢来!”
周围的士兵纷纷将沈惊晚与顾卿柔围在其中,吓得周昌急忙超里面钻,却死活钻不进去。
周昌一恼之下,丢了佩剑,从这边就跪倒燕君安的那边,讨好道:“燕大人,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是个跑腿的,我,我想拜您麾下!”
燕君安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反而是他身边的士兵将周昌直接拽了下去。
燕君安缓缓走到沈惊晚的对面,冲她道:“我来接你走。”
顾卿柔怒喝道:“你这个国贼!勾结獠奴,你有什么脸来见我们晚儿!”
沈惊晚忽然明白过来,看了眼燕君安身后的队伍,再与顾卿柔的话相结合,她一瞬间明白。
原来一直同他们打仗的是燕君安,那个夺皇权,叫黎民苍生颠沛流离的都是他!
谢彦辞一直没有告诉她,所以她就像傻子一样,一直对燕君安心怀愧疚。
看着燕君安冲她伸出了手,他周围的士兵纷纷抽出了长剑。
沈惊晚冷笑道:“我不可能走的。”
燕君安嘴角微扬,看向她身边的伤员,柔声道:“晚儿,你会跟我走的。”
此话一出,只见营帐中很快被拽出伤员,他们的剑架在伤员的脖颈上。
燕君安冲沈惊晚笑的仍旧温和:“我说过,我会娶你,跟我走,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惊晚看着陌生的燕君安,缓缓摇了摇头。
“噗嗤”一声,其中一名被挟持的伤员当场死在了沈惊晚的面前。
她如遭雷劈一般,指着燕君安,毛骨悚然:“你不能... ...”
伤员被丢在地上,燕君安看也不看,眼睛始终直直的盯着沈惊晚道:“我能,再问你一遍,走不走?”
顾卿柔一把抓住沈惊晚,冲她摇头道:“不能,不可以。”
沈惊晚看着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缓缓抽出自己的胳膊,她全身都在发抖,更多的是因为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个敌人原来是她一直敬重的老师。
她看向燕君安,迫使自己安静下来,牙尖嘴利道:“先生为了今日来这里,真是费了不少周折。”
她环视着周围不断增加的士兵,“你这样做,五皇子很有可能会陷入困境,你麾下的将士很有可能都会死在战场上!”
燕君安却笑的很是无所谓,说的话越发冷漠:“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沈惊晚没想到燕君安会这么说。
燕君安背着手看向沈惊晚,一字一句道:“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与他是一伙,不如说,自始至终,我都是奔着你来的好了。”
燕君安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只叫沈惊晚全身发寒,她曾经与沈延远夸赞燕君安的那些话,都变成了无数个巴掌,将她扇的鼻青脸肿。
沈惊晚冷笑一声,缓缓朝外走着:“先生真是看得起我,我不过贱命一条,何须先生如此费劲。”
顾卿柔伸手扯住她:“沈惊晚!”
沈惊晚转身看向顾卿柔,冲她摇了摇头:“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燕君安看着沈惊晚一步一步靠向他,他冲她摊开掌心,声音无比温和:“你若是老实跟我走,我不会杀他们。”
沈惊晚的眼神在闪烁,她的确犹豫了。
又听燕君安道:“他们都有儿有女,为了这场仗,你不希望京都凭空多了千千万万户寡妇,无父的孩童吧?”
燕君安不愧能看透人心,沈惊晚被他抓住了软肋,忽然无所遁从。
她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沈锦风伸手拽住沈惊晚的手,看向她。
沈惊晚安抚他道道:“没事的,我们认识。”
燕君安直接一把扯住沈惊晚,将她打横抱起送到了马上,顾卿柔当即要上前追,却见翻身上马带走沈惊晚的燕君安缓缓扬起了手。
周昌的头颅第一个被砍下。
身后传来厮杀声,那些伤员一个一个倒在帐篷外。
沈惊晚拼命挣扎怒吼道:“燕君安!你不是人!”
她伸手要去抽燕君安腰上的剑,却被燕君安直接单手将她困住,紧紧的箍在怀里。
他冷冷道:“原先不舍得你吃苦,可你这么不听话,那我就不能再这么惯着你了,由你任性了。”
“燕君安!你不是人!你枉为人!”
“真是难得,头一遭听你这么喊我名字,虽说是恼羞,我瞧着,却可爱的紧。来,多喊几声,让我听个仔细。”
他们二人最先带回营地的时候,沈惊晚终于被燕君安松开,她因为动作太剧烈,推燕君安的时候反而让自己摔了下去,闷闷地砸在地上。
燕君安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心疼,伸手朝向沈惊晚,沈惊晚看也不看,从地上狼狈的爬起,后退,看向燕君安的眼神如看蛇蝎,避之不及。
“你真叫我恶心。”
燕君安笑着看向她,点头嗯了一声。
“没关系,你在我身边就好,你们,带沈姑娘去沐浴焚香,换身衣物,东西准备好了吗?”
燕君安对着营帐那头两个束发,很是飒爽的女子吩咐道。
两名女子走了过来,看向沈惊晚,面上没有一点笑意,一板一眼的道:“沈姑娘,走吧。”
伸手就要拉沈惊晚,沈惊晚避开她们,冷冷道:“我自己走!”
午间吃饭的时候,燕君安特意叫人摆了桌,为了防止沈惊晚不肯与他同桌,他直接叫人将桌子送进了沈惊晚的营帐内。
沈惊晚被人强行压到桌前,燕君安笑着看向她:“一起好好吃顿饭,好吗?”
沈惊晚冷冷瞪着他,那意思就是明显告诉他,她不会吃的。
燕君安也不恼,勾唇笑道:“没关系,把人带上来。”
沈惊晚一愣,看向从门边拽进来的两个士兵,只听谢彦辞道:“好像是俘虏?你会不会认识?”
沈惊晚猛的站起身子,身后的椅子发出聒噪刺耳的声音。
她看向燕君安牙关打颤,“你到底要做什么!”
燕君安削瘦的下巴微扬,其中一人就被捅穿了身体。
沈惊晚没想到燕君安会疯狂到这种地步,显然她也失去了理智,冲着燕君安吼道:“吃饭是吗?好,我吃,我吃!”
她不顾形象的去抓刚做好的菜,一口一口塞进嘴里,也不管狼狈与否,就那么吞咽着,狼吞虎咽的吃着,吃到嘴里塞不下,边哭边打嗝,狼狈至极。
她问:“这样你满意了是吗!你满意了是吗!”
燕君安看着失控的沈惊晚,忽然有些疲惫,他扬手,尸体与俘虏被带了下去,燕君安长长的叹了口气,坐到女主身旁,伸手摸她柔顺的秀发,温和的道:“你要是早这么乖,就不会这样了,晚儿。”
沈惊晚费力的咽下食物,泪眼婆娑的看向燕君安,藏在身下的另一只手,缓缓摸到了方才被梳妆时藏下的金簪。
忽然一抬手,恶狠狠的将簪子扎进了燕君安的脖颈,可是他连手都没抬起,好像早就知道一般。
一旁的士兵与侍女大惊失色,士兵急忙抽出长剑,却被燕君安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沈惊晚显然没想到燕君安会不避不躲。
燕君安看向沈惊晚,笑着将扎进去的簪子抽出来,扔在地上,脖颈上的血很快浸湿了他洁白的领口,燕君安只是心疼的摸着沈惊晚掐进掌心的手,将手指一一打开,轻轻地揉着被金簪压出的印痕。
面上是笑的,看着她发白的掌心,很温柔的问道:“是不是攥疼了?”
沈惊晚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巷子那一年,他说:“可惜了,让你家仆从将血清理干净罢。”
女主心里一阵发寒,冷彻谷底。
面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人,他是魔鬼,他对自己人尚且如此,他还有什么人性?
燕君安见她面上露出毫不遮掩的恐惧,怜爱的替她拨开碎发,笑道:“别怕,晚儿,我不会伤你,你也应当知道。”
沈惊晚眼眶含着摇摇欲坠的泪珠,不说话。
他笑着问道:“记恨我了?”
记恨,沈惊晚的行为足以能够证明。
燕君安的面色渐渐变白,他的唇面也就方才的鲜红变得渐渐失去血色,鲜血不断地溢出来,只听他道:“也好,恨上也好,至少你这里,还有我的一些位置,若是再狠一些,是不是,同对着谢彦辞的爱一般,平分秋色了?如此,你的心里总归只有两个人,再恨的我多些,那时候,满心满心都是我。”
他的手压在沈惊晚的胸前,沈惊晚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冷眼旁观。
燕君安的话虽如此,可是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悲凉,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是想报仇的他成了屠戮天下人的他。
那年春日风筝节会的明媚少年郎,再也不复可见。
他从来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安宁,也许他早就在冲进敌方阵营时,料想了自己的结局。
也许就在昨夜与五皇子交涉中,谎称声东击西的计谋时,就放弃了自己。
不论如何,他都知道大限将至,才不顾一切将沈惊晚从阵营抢出来。
他的满腔思念,只能用无法掩饰的凶残去掩藏,明明那时候的温柔他装的那样好,可是思念藏不住,太满了,从心里溢出来,他也就不想再装了。
他叹了口气,看向沈惊晚,问道:“晚儿,你跟我说说话,好吗?”
沈惊晚不肯理会他,只是冷着眼看向他,看他的眼神如同一块恶臭的腐肉,燕君安语气略显寂寥,又问:“晚儿,是我错了吗?”
沈惊晚从鼻腔溢出一声冷哼,看向他咬碎了牙一般恶狠狠的回道:“你不是错,你是罪恶滔天!恐怕无间地狱都不够你呆!”
燕君安笑道:“为了爱你,这样也是错吗?晚晚,你告诉我。”
沈惊晚:“这就是你的爱?我承受不起。”
燕君安伸手,扣住了沈惊晚的掌心,二人十指交握,燕君安看着她圆润的指尖缓缓开口道:“我阿娘死的早,没人教我如何爱,我把心都剖出来给你了,我还不是爱吗?”
旋即抬头看向沈惊晚,突自红了眼,流出大颗大颗的泪,头一回冲她咬着牙问道:“晚晚,你教我,你教教我。”
他的眼泪落在沈惊晚的掌心中,沈惊晚有些出神的握住。
沈惊晚眸中一片冷意,抬头对上燕君安的眼睛。
那一刻,燕君安彻底崩溃,他看到,沈惊晚的眼神如同看那次曲水流觞宴的一只臭虫一般。
这比恨他,还要难受。
他不敢直视沈惊晚的眼睛,哑着嗓子,回顾他们如流水一般的这些年:“晚晚,若是那年大雪,你不曾赠我一口粮,你不与我说一句话,这一辈子,你只是他谢彦辞心尖儿上的姑娘,往后再多的日子,我也不过觉得你长的可人了些,也不会处心积虑要在你面前露一眼。你叫我一声,唤我一声名字,别叫我先生,好不好?”
沈惊晚忽然间想起他是谁,她好像想起了这双眼睛,如同那年冰天雪地中,那个少年亮的如同狼一般的眼睛。
原来今日的恶果,都是当年她铸下的,今天的家破人亡,全是她的过错,她竟是救了一个狼子野心的佞臣!
她看着燕君安近乎卑微的眼神,冷冷的回道:“我不记得我同你见过。”
燕君安忽然全身一震。
原来一直一直,沈惊晚甚至连他一分一毫,都未曾记挂过。
短短一句话如同千刀万剐,剖开了燕君安的心,他顺着床边跪在沈惊晚面前,伸手捧住她的手,护在掌心,抬头看向沈惊晚,满脸绝望。
失去了满身清正与傲骨,祈求一般:“晚晚,求你,求你,说话不要这样剜我的心,你骗我一句,只一句,告诉我,你一直心中有我,记得我。若不然,你说,你后来眼里是有我的,哪怕曾经,就一下,我也是甘之如饴。”
他将冰冷的唇面贴住沈惊晚的手,两个人都是冰的。
门外忽然传来振聋发聩的声音。
有一受伤的士兵踉跄着冲了进来,惊慌失措的冲地上的燕君安喊道:“左相,他们打来了!打来了!”
燕君安没有转身,语气隐忍,薄唇压在沈惊晚的手背上,来回翕动,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手背上,艰难道:“叫他们抵住,我马上就来。”
旋即缓缓撑起身子,此时的燕君安早已全无血色。
他伸手,面向沈惊晚。
沈惊晚一顿,以为他要拿自己做人质,只觉得可笑,讥讽道:“先生的如意算盘算错了,谢小侯不会为了我缴械投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