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最后的生命,开了最绮丽的一朵花。
谁也不会再忘记他。
他得逞了。
他不敢奢求渴望的,而今都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沈惊晚将手压在微微隆起的坟堆前,静静等着纸钱烧尽。
她将腰上的平安符摘下,挂在燕君安坟前的引魂幡上。
她说:“燕君安,愿君安。”
第60章 听谁说?
陆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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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秋天第一片叶落的时候, 他们等到了。
漫天的黄叶,从老枝上摇摇欲坠,被风一刮,如同纷飞的蝴蝶。
金黄色的叶子盖在宽阔的道路上, 好像披了厚厚的被衾。
陶昀被扶上新帝的位子, 顾将军获封护国大将军, 举国欢庆。
谢彦辞拒绝了陶昀的好意, 袭爵安陵候,获黄金千万,绫罗绸缎不计其数,仆从千余人,封地不等。
顾卿柔获封尚宫, 上统二十四司。
其余人皆大小获封。
陶昀想给沈惊晚一个女侍中的官职,亦被其婉拒,三番两次婉拒,陶昀便知她意不在此。
故投其所好,送了不少典藏古卷,皆是难找的兵甲改良之古卷, 沈惊晚叩谢伏拜。
长街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家家户户提前张灯结彩, 用浆糊糊上剪纸,欢乐的如同年关时。
捱过一次乱世,便知国泰民安不易。
寻常东西市大着嗓子的商贩们, 说起话都温和不少,逼不得已的时候才扬起菜刀,叉腰怒骂,可是, 总觉得不像以前放得开手脚。
没有唾沫横飞的场面。
沈惊晚走过东西市,穿过平安街,过桥的时候,那颗傍江的百年老树已经秃了,半边被火烧没了。
她在斑驳树影中瞧见燕君安拉着她手,不肯松开的长巷,那里有了一个红薯摊,老人弯腰往里面装红薯,武侯正在劝他挪去东市。
沈惊晚手扶在石桥上,想了片刻,缓缓下了桥,提起裙摆朝着长巷走去。
还没到红薯摊子前,那红薯摊前忽然出现了一双脚,抬头看去,谢彦辞正弯腰在那里选红薯。
沈惊晚步子蓦地愣在原地。
只听谢彦辞说了句:“两个不出油的红薯。”
武侯见是谢彦辞,也就没有再催促,安安静静站在一边。
等着老人挑了两个结实饱满的红薯放进小称中,算好价钱,包上油纸递给谢彦辞,还冒着热烟。
沈惊晚绞住两侧的袖子,静静的站着。
谢彦辞付完银子,将红薯送到沈惊晚面前,淡声道:“红薯。”
沈惊晚手指动了动,抬手接过去,小声地道了句谢。
两个人并肩朝着石桥的方向走。
一路寂寂无言,只有树叶席卷路面发出些微的摩擦声。
沈惊晚咬了咬唇,先一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问道:“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谢彦辞撕开红薯,将那红薯送到沈惊晚手中,拿过去另一只红薯,摇了摇头道:“谁会为难我?”
沈惊晚点点头,也是,谁敢。
那日路遇谢府时,显然谁也没想到高氏与谢升安然无恙的住在府中。
只是燕君安回府的时候,她从高氏眼中看见了赵姨娘曾经对她充满敌意那一般无二的的眼神。
谢升显然有些神志不清,偶尔会清醒,疯起来的时候不外乎一个废人。
当陶昀将那些赏赐派宫人列着长队送去侯府时,高氏的眼神快滴出血。
她根本不敢相信,谢彦辞竟然从战场上,安然无恙的活着回去了。
当开门的那一瞬间,高氏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她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回来了?”
谢彦辞将谢老侯的灵牌放进了祠堂,祭了香火,他只是看着高氏,没有说话。
高氏的如意算盘彻底化为泡影。
谢彦辞不仅回来了,还带着无上荣光回来了。
这无疑是在她心上结结实实扎了一刀,还直接将刀尖划到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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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走过石桥,朝着怀贞街走。
谢彦辞手里的红薯没有撕开,偶尔看看沈惊晚,小口小口的吃着。
两个人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燕府,也许是安府。
沈惊晚忽然迈不动步子,捏着红薯不肯再靠前。
门被封条封着,萧条至极,朱红色漆木大门,青墙黛瓦,没有人迹,无比惨淡。
大红的双喜剪纸因为风吹日晒,微微发白,有了毛边。
红色的彩花还在上面挂着,大红灯笼摇摇晃晃。
一切恍若昨日。
她仰头看着匾额,一时间说不出话。
燕君安没了,燕府零落。
文时月下落不明,文家门扉紧闭。
只有他们国公府,是全全乎乎回来的,除了赵姨娘与沈延松不见踪迹。
不过她也不想去知道他们二人究竟在哪里,是生或者是死。
至多卫国公心有叹息,那又如何?
只是她的月娘,却迟迟打听不到踪迹,谢彦辞也派了很多兵马,去搜找贺游与文时月。
陶昀甚至贴了布告,找到这二人的必有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可是只出来了一堆骗钱的,沈惊晚心甘情愿给了。
她不想放过一丁点的消息,纵然是骗人,她也被骗的心甘情愿。
她希望那些人不遗余力的将他们的消息告知于她。
哪怕是白费力气,她也要去找一找才好。
谢彦辞宽慰她,很快就能找到。
他说,贺游很有本事,不会叫他们二人置于险境。
这种话听听就罢了,谁还真当真,如此乱世,再有本事,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能上天入地不成?
在燕府门口站了很久。
沈惊晚最后再看了一眼,便抬起脚调转了方向,对着谢彦辞道:“回去吧。”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平和的相处过。
从前都是谢彦辞先一步转过方向,对她说:“走吧。”
而今风水轮流转,反倒是她先说,走吧。
谢彦辞皆顺着她的话。
将她送到国公府门口,银朱正在门边站着盼。
瞧见沈惊晚,连忙迎上来。
却听谢彦辞在沈惊晚背后喊了一句:“沈小二。”
语气有些犹豫。
沈惊晚回过头,嗯了一声,眼神清清浅浅的看着他,不悲不喜,无波无澜。
这场战事,终于让她变得沉稳了起来。
可是谢彦辞眼中有一团火。
银朱看他们二人似有话要说,也就不在一旁打搅,便对沈惊晚道:“姑娘,我先进去跟夫人说,您回来了,这便叫人摆桌吧。”
沈惊晚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等到银朱一溜烟拽着门边的门童走了,谢彦辞才缓缓踱步上前,又将手里另一颗红薯送到沈惊晚面前,微微红了耳尖,抿了抿唇道:“红薯。”
沈惊晚一愣,也没拒绝,拿起就走。
又听谢彦辞喊了她一句。
她顿在原地,整个人转过来面向他,走到他面前问:“谢侯还有事吗?”
谢彦辞舔了舔牙,心里反复准备措辞,只觉得比上阵杀敌还要难上千万倍,面红耳赤的道:“听说你喜欢四味楼的点心,秦六说明日他家出新口味,要不要去尝尝?”
沈惊晚一愣,看着谢彦辞的眼睛问:“听谁说?”
这句话却将谢彦辞问住了。
他喉结动了动,说:“秦六说的。”
沈惊晚一顿,好半晌回了句:“你自己去吃吧。”
旋即也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掉头就走了。
只留下谢彦辞站在原地,风拂长袍,他抬手给了自己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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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秦六正抱着一幅幅的图卷朝他书房走。
被谢彦辞喊住,蹙眉问道:“你怀里抱的什么?”
秦六大大咧咧道:“大夫人给您选的小娘子。”
谢彦辞眉心一跳:“什么?”
秦六直接献宝似的将东西送到谢彦辞面前道:“瞧,里面都是长的忒好看的美娇娘,您是不在府中,今日啊,好多的... ...”
“谁允许她给我许亲了?”
秦六一愣,没明白。
谢彦辞直接将秦六怀中的东西夺过去,朝着庭院中的莲花池子就抛了进去,吓退立在水面上捕鱼的鸟雀。
那卷轴泡了会儿水,就一幅幅沉底了。
谢彦辞看着秦六,又看了眼池子中的卷轴,面上很不痛快,隐隐的冷意。
只听他格外不客气道:“下次再有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你就直接回你老宅。”
秦六惶恐的点了点头,瞧这架势,好像是真生气了。
他站在莲花池旁,一旁瞧着这边氛围不对劲的小厮丫头,谁也不敢靠近。
等到谢彦辞阔步走远,秦六才连忙冲人招手:“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快,把池子里的卷轴都捞起来,你们还想砸死这些鱼不成。”
一小厮急忙拿着捕鱼网跑了过来。
好容易捞起卷轴,只听小厮问道:“那秦院管,这画轴怎么办?”
秦六给了他一个脑瓜蹦,挖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没听明白啊,烧了啊,还要我教你怎么烧?”
旋即学着谢彦辞的模样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小厮左看看右看看,搔着后脑勺犯了愁,“这怎么烧啊?”
“先,先晒干吧... ...”
一旁的同伴出主意道。
原本都以为是美差的安陵候府,怎么一点也不美,主子太难伺候了,白给的小娘子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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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文时月消息的时候,沈惊晚已经洗漱完毕,卸了满头珠钗。
沈延远站在庭院中告知她的,说谢彦辞的人查到文时月的消息,听说在卢镇的山上有人说见过她。
沈惊晚一听,当即睡也不睡了,直接套着袍子,抓着沈延远要去卢镇。
沈延远哪肯理会?只是哄道:“明日白天,今天在宫里忙的厉害,全身还没松快下来,明日一早我就带你去。”
他多是为了照顾沈惊晚,却忘了沈惊晚有多担心。
沈惊晚不肯依。
她抓着沈延远的袖子还要再恳求时。
远远的听见了谢彦辞的声音。
“马车备好了,我带你去。”
沈延远没想到这么个深夜他居然来了。
转身看到谢彦辞一身齐整装扮,还要带着沈惊晚夜里就出发的时候,略略有些恼火。
指着谢彦辞道:“你别以为咱们在战场上短暂的和平就可以为所欲为,明早天一亮再启程,今天都多晚了,还睡不睡了?”
“就让她去吧,若是晚儿今日在卢镇,你难道能熬过明日”卫国公不知何时站在廊庑下,看着沈惊晚,冲她慈祥的道:“去吧,多穿些,夜里冷。”
沈惊晚嘴唇动了动,到底一个字没吐出来,拽着谢彦辞的袖子走了。
第61章 跟我回家
陆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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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侯, 斗篷。”
一出门,门外列着马队,一辆马车,八匹马, 几名影卫身着便服恭候。
见谢彦辞出来, 纷纷上马。
沈惊晚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抬头看去, 才看清是那日在潼关与她冲撞的步兵校尉。
校尉手中捧着一件红色斗篷,一圈白色绒毛环绕着。
一时间,没来由的有些熟悉之感,惊讶道:“是你?”
步兵校尉挠了挠头,没认出沈惊晚是谁, 看向谢彦辞。
谢彦辞接过斗篷,走到沈惊晚身边,给她系上,领口处的丝带熟络的打了个结,看向步兵校尉微微一笑,朗声解了他的迷:“沈玉沈公子。”
“什么?!”很显然他没认出来, 这才眯着眼睛借檐下的光看去。
眉眼间似乎有那么些模样,他眯着眼睛瞧着沈惊晚, 脑中想着头发全部梳上去的模样。
忽然手一抖,还真是。
同行那么久,竟然一直没有瞧出来她是女儿身?!
他只当是个娘娘腔, 起初看不上,后来虽说也拜服在沈玉的沉稳指挥下,而今知道他,不, 竟然是个女子,便有些觉得异样了,耳尖一红。
称呼大哥也不是,称呼阿妹更不行,只能规规矩矩喊了声:“沈姑娘。”
沈惊晚冲他笑笑:“校尉不必拘谨,还有劳各位浪费兵力送我一程。”
校尉连忙摆手:“应当的应当的。”
谢彦辞摊开掌心朝向沈惊晚,沈惊晚看了一眼,没有回应,而是提着裙摆,踏着踏板自己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一旁的侍卫收回踏板。
谢彦辞的手停在半空中,笑的略显僵硬,握了握,缓缓收回去。
利落的翻身上马。
长鞭扬起,众人行驶在月色中,如同南飞的雁,队列整齐划一,利落潇洒。
消失在深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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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卢镇的时候,谢彦辞依着送信的人说的方向朝着山上看去,松影月照,孤山斜云。
他偏头看向沈惊晚皎洁的脸颊,一片安静。
眼神却微微露怯。
她被骗过太多次,收到太多的假消息,看过太多不是文时月脸,却偏谎称就是文时月的人。
谢彦辞与她并肩而立站在第一阶的石阶前,轻声问道:“你要是害怕,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 ...”
“不,我自己去。”
他们说山上是个尼姑庵,沈惊晚心里又心疼,又害怕,伴随着侥幸和不愿相信,各种矛盾交织其中。
她呼了口气,旋即提起裙摆踏上了石阶。
走到天已经微微泛起亮光,一轮红日从薄雾冲出,暮鼓声中,终于到了暮云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