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摘朝林潮止的方向看了眼,潮止摇头,这次梁帝没给他兵权。
这点动作,恰好入了二皇子的眼。
这时,内侍开门,传两位皇子入殿,众人于是再一次被关在了门外。
这一等,天际泛明,屋子里面爆出哭声,哭声延续有几时,两皇子这才拉开殿门走出,在台阶的顶端面向众人。
他们的双眼哭得通红。
众人自然心中早有答案,就等待两位居高临下的宣布。
“父皇薨了。”
有如天明前敲响梆子,一切开始了。朝臣接二连三跪下,恸哭,各宫妃子被传召而来,来了以后也仍是哭。
“你来说吧。”二皇子看着弟弟,可是三皇子不想说,一味低头,看样子有悲痛也有灰心。
“我们兄弟二人,不分你我,无论何时,哥哥答应你。”
二皇子坚定的誓言中,三皇子抬起头,眼中分明是感动。
随后,他对朝臣宣布,父皇临终前拉着二哥的手,立二哥为太子。
对于这个结果,其实早在皇帝病重时朝臣就已经接受了,毕竟太子被废,二皇子就是名义上的长子。
与李勖比起来,落差是有的,但眼下国家乱着,谁都不想更乱了,也就这么接受了。
国丧中继位,一切从简。
新皇只举行了一次祭天大典,大赦天下,随后把自己的生母贤妃立为太后,自己的妻子封为皇后,长子封赵王。
令众人稍稍没有想到的是,新皇登基召见的第一个臣子是林潮止。严格说,是位辞官许久的前尚书。
林潮止本人一点也不意外,甚至于皇上「忘了」曾传他来,让他在承明殿空等两个时辰这事,他也不感到意外。
新的总管太监才二十几岁,原本叫小明儿,如今身份高了,宫里宫外尊称他明大人。
小明儿鼻头泛红,眼睛狭长,这就来给潮止沏茶了。
“谢过明大人。”
小明儿本人还不习惯,诚惶诚恐地躬身道了声「不敢」,然后在他退出大殿后,潮止从怀中拿出糕点,默默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想,敢在皇帝宫里吃小食的,自己大概是第一人,可别掉太多渣。
当三块核桃酥吃完,新皇也到了。
似乎为了表达歉意,他笑得很大声,很亲近:“是朕在太后宫中,一聊就忘了时辰,林大人久等,还没用过午膳吧?”
“臣不敢造次。”
“哪里的话!饿坏大人朕要心疼的。”
皇帝令明大人传膳,一会儿大殿的桌上便摆满各色吃食,林潮止的手在桌下默默揉了会肚子,真吃不下了。
对于林潮止说什么也不举筷这件事,新皇不以为忤,反倒暗爽。
说明什么?说明他怕朕,宁愿挨饿也在朕面前维持礼仪。
进而又说明什么?别看朕是新登基的,威严一点也不输。
有了这份自信,皇帝直奔主题。
他早先知道太傅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林潮止,林家老太太也满意这桩婚事,不出意外,似乎年底就要办喜事了。
他以皇后在宫中寂寞,公主们也正需要知书达理的女子带一带为由,提出让太傅的女儿入宫。
这是皇帝琢磨了一宿想出的权宜之计,用新妇牵制林潮止,想来他不会有异心。
先皇去世前曾屏退众人见了他一面,虽然没有下放任何兵权,也未给潮止复职,可仍旧是新皇心中一根刺。
朝止低头饮茶,长袖有礼地遮去半张面孔,袖下的双眼寒了下去。
“这事臣恐怕没法做主。”
“朕会再知会太傅的,你知道便好,先下去吧。”林潮止出宫后没有急着回府,而是绕了个路,直接去太傅宅子上。
他丝毫不会怀疑,更不担心,陛下的人暗中跟随,林家与王家的联系如今摆在明面上,他不走这一遭,反而不正常。
说来这是潮止头回拜会,以往上朝时,太傅站在文官首列,与他之间隔了七八个同僚,二人嫌少畅聊。
见到太傅,他将宫中发生的一五一十说了,太傅沉默思忖半刻,扶着他的双肩道:“你能这么对陛下讲,代表我没看错你。”
林潮止:“眼下有什么法子能不让姑娘入宫?”
他虽还未见过太傅的女儿王珩,但是也不希望她进入那龙潭虎穴。
更何况,还是被他连累的,因此想着太傅或许能有什么办法。
不料太傅态度模棱两可,倒是令潮止意外。
“她能出去散散心,总好过每日在家陪我这老头子。”
“太傅就不担心?”
“担心?”太傅反问,“是担心她冒犯太后,还是担心与公主们处不好?”
潮止顿了顿,怎会,王珩在山东王氏老宅与祖母相伴,那时已经盛传她品行极佳,十岁以后才回到梁都,入私塾,习音律,亦是每个先生都视作得意弟子,自然懂得为人处世之道。
“我且再问你,这是不是其他人家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潮止一怔,太傅笑道:“我们仅知道这些即可。”
又道:“你是注定要回到朝堂里一展身手的,我的女儿跟着你,能早点见识这样的场面于她也算受教,你放心吧,她还有我这个爹,我不会让她有事。”
离开太傅府,潮止步行回家,一路都在思索太傅的话,究竟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林安焦急地等在门外。
“大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
“有贵客。”
贵客?潮止侧头确认府门前没有停着马车,看来是来人不想声张,遂一提衣襟,加快步伐。
入得正堂,一道微胖的身影正来回踱步。
“国舅?”
听到声音,国舅转过身子,潮止观他神色断定有事,“书房请。”
第71章 隔世
“先皇去时,究竟对林大人说了什么?”
国舅爷屁股还没坐热就问了,林潮止倒是十足十噎了下。
“不急,来。”
“急,你快告诉我。”
潮止嘴畔挂着揶揄的笑,在想,对他这样的人, 也要像他一样直接吧。
“是陛下让你问的?”
这回换国舅瞠目了,摆摆手:“这是其次,主要是老夫想知道。”
国舅这人,活了五十几岁也仍是直来直去的, 想说什么便说,要什么便要, 这大概与他是家中次子, 不必承爵有关,父兄对他不甚苛刻,人到中年妹子做上后位,更不必苦心钻营了。
先皇也是看准他这个性格,放心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我需先弄明白国舅想知道它的理由。”这样说,果然起了作用。
国舅爷一咬牙,准备用自己的小秘密去换大秘密。
他常年跟在先皇身边, 知道先皇礼遇礼部那群老家伙,可骨子里是最离经叛道的。
不然也不会做出逼晋帝禅让这事(这句只是腹诽)。
国舅一直弄不明白, 先皇去世前为何封二皇子为太子,而不是直接传位。那时先皇应该已经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了。
礼法上,这道程序确实没有毛病, 甚至可以说完美。
但另一方面,也会留下许多隐患和麻烦。
究竟是为了什么?
堵住礼步那群人的嘴?人家都快咽气了, 老家伙们即便再循规蹈矩,也不会这么不懂事。
做皇帝做到死,不愿生前被叫太上皇?像他,可他同时也是分得出轻重缓急的。
国舅爷十分费解以及焦心。
“说来奇怪,老夫向来不及你们年轻人敏锐执着,可这觉出不对,久久萦怀,总觉得弄不明白对不起世人,对不起先皇。”
面对国舅爷讲了一通话也没喝一口水的干涸双唇,以及渴望小秘密换大秘密的狡黠眼光,林潮止撇了撇嘴:“就这?”
“你坑老夫?!”
“我从来也没说过交换啊……”潮止无奈道,“我只说衡量国舅的理由值不值得交换,现下衡量过了,不值。”
国舅爷脸气得通红,才意识到是着了年轻人的道了,放下狠话:“林大人,老夫以往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心系社稷,原是我看错了,哼!”
潮止端了端双肩,正人君子,他还真不怎么在乎……
李勖得到梁帝去世的消息时,正与林风眠并肩行走在戎都的街市上。
七月的天气,纵使北方,曝晒在太阳下一会儿身上也会冒出层薄汗。
一见到田翼,林风眠的直觉告诉她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因为田翼拨开涌动的人群朝他们挤来时,脸上带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肃穆。
不出所料,李勖侧头听了一会儿,陷入沉默。
林风眠正思忖着是否询问详情,下一刻,从田翼的只言片语中听到「先皇」二字。
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可还没等真的明白,李勖就对她说:“皇上去世了,登基的是二弟。”
“那……”林风眠说不出安慰的话,因不知他是否真的需要安慰,那个人在他的口中,早已不是「父皇」,“节哀……”最终她还是道。
李勖抿了抿嘴角,这是他沉吟时的惯常神态,接着温柔地看向她,可林风眠却好似从眼神里看出一丝安慰,究竟谁安慰谁?
回到家中,李勖与田氏二兄弟关起门议事,她十分体贴地不去打扰。
路过院子,是穆简成默然地坐在古井边,一句话都不讲,也不去看她。
林风眠记挂李勖,实在没心情再管旁人了,看了他一眼,从他身旁路过。
这时穆简成道:“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见她大为困惑,穆简成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甚至有些恳求,“哪怕辩解也好。”
他一手抚膝,一手随意搭在井沿,当等了几许不见回应,右手不自在地扣起膝盖。
他抬头看来,茶色的眸中似乎含着巨大的哀伤:“你与他同房……”
今晨他们走后,穆简成在家中待得无聊,遂想要去她房中歇一会,这处宅子实在是小,厢房被两个下人住着,没有客房,她虽没说,他理应住在她屋里。
可是进屋后他并没有急着睡下,虽然拼杀一夜,已经累的一沾枕头便能睡着。
穆简成沉浸在熟悉的甜香中,乐不可支。一会儿坐在镜前,感受她的气息,一会儿摸一摸她平日用的木梳花钿,想象中她画眉的神情。
他觉得这房间比想象中空,忽地,他想到为何如此,因为没有床。
穆简成脸色铁青走出房门。紧接着,他便在李勖的房中见到两张拼起来的床,天旋地转,他觉到心悸,支撑着身体来到井前坐下,休息一会儿,才稍稍缓解,可是取而代之,却是发钝的闷痛。
直到她回到家中,出现在他面前,顿顿的闷痛又变得尖锐起来。
“我以为你早就看出来,再者,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林风眠觉着不对,穆简成的样子,分明还没有死心,她实在费解,今生的穆简成何以突然对自己用情至深了?
然而这个疑问很快打消,因她告诉自己,不会。他仍然是那个用女人祭旗的穆简成,仍是利用妻子达到羞辱敌军目的的穆简成,这些事今生已经发生了。
因此本质讲,穆简成身上也仍然具备着令她厌恶、不容原谅的根源。
豁地,他起身跨到她的面前,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凛然道:“走,现在就跟我走。”
“去哪?你干什么?”
“去哪里都好,先离开这里。”他发疯似地拉扯她到了院门,“看来你是被他蛊惑了,随我离开,我治好你。”
“你说什么!我又没有病!”
穆简成冷笑两声,眼中冒出摄人的苗子:“你是病的不轻……”
说着,抽出她发间的木簪掷刀地上,别的男人送的东西,他看了恼火,“放心,我会请最高明的郎中治好你,你需随我回去,我既往不咎。”
“穆简成,抽什么风。”
林风眠试图用功夫从他手中脱身,可他的内力与招式早已登峰造极,冷眼绝了她的去势。
这时,有股更大的劲头插到二人中央,直把两人的手分开。
“穆汗王,你要做什么,这样不妥。”
不知是否被梁帝离世的消息影响,林风眠察觉到李勖身上有种不同往日的气息。
穆简成丝毫没有想理会他的意思,隔了一人,对她道:“不就是多跟了一个男人吗?没关系,本汗不在乎,你本来也是我从父汗手里夺来的。”
林风眠脸色一点点冷下去,李勖比她更冷,瞬间一拳打在穆简成的脸上,穆简成也十分光火,反击回去,两人身上迅速挂了彩。
“我想我们的同盟没必要继续下去。”李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