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星球酥
时间:2021-02-12 00:4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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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抵达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时,大约是下午两点的模样。
  沈昼叶在路上没睡觉,但是似乎玩了一会儿手机,其余的时间都在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色与教堂发呆。伯克利满路的都是火红盆花,白云如山海般涌来又散去。
  罗什舒亚尔教授给陈啸之引荐的这位姓布莱森的教授年纪不大——至少和他本人比起来不算大,陈啸之联系他时他欣然答应,十分痛快,并请陈啸之第二天下午来和他喝杯咖啡。
  那时陈啸之问,我能带一个人一起过来么?
  对方顿了一下,严肃地问:你要带的人是你这个课题的合作者么,还是只是学生?
  ……
  公立的UC Berkeley与私立的Stanford,两所高校相聚不过几十公里,却共同构成了美国西部的教育中心。其中伯克利以自然科学见长,诺奖得主甚至比斯坦福还要多,连著名的原子弹之父罗伯特·奥本海默都曾执教于此。
  耀眼阳光洒落一路,沿途草坪修剪地整齐整整齐齐,车辆穿过苔痕绿的钟楼,于天文学楼前一停。
  陈啸之道:“——下车。”
  沈昼叶嗯了一声,刚把书包背在了身上,陈啸之又拧着眉头,一副看她极其不顺眼的样子,挑剔地道:“拿着手机就行了,包放在车里不行?那么重的东西背着干什么?”
  沈昼叶:“……”
  她只好把装满大部头的书包放在了车里。
  说句老实话,沈昼叶不明白为什么陈啸之会把她带过来。
  在这种大佬之间的谈话她经历过,全程插不上话,最后还被自己国内的小导师赶了出去。
  而且学术上的的idea这种东西,其实相当敏感,在尚未成型的阶段是要避讳着他人的。而科研上的合作也非常说不清道不明,文章的署名是并列第一还是第一第二,万一获奖了怎么办,谁做的贡献多谁做的贡献少……为了文章的署名与成果的归属,闹到见面冷哼甚至互相装不认识的科研工作人员绝不是少数。
  他们在教授的办公室,与这位布莱森教授见面。
  这位中年人看到沈昼叶后先是一愣,惊讶地道:“也这么年轻?”
  沈昼叶:“……?”
  陈啸之笑了下,温和地说:“是的,教授幸会。”
  然后他上前去,与布莱森教授握了握手,接着那教授自然而然迎过来,对沈昼叶伸出了手掌。
  握手这个肢体语言的意义,无论中外,都是合作。
  ——‘合作’。
  ——我为什么也是握手的待遇?
  沈昼叶微微一愣,也与教授握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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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昼叶一下午其实都没太听进去。
  她尽力地跟上了陈啸之的思路,但是心里却难受得想要逃离这个场合。那教授也并不在意,陈啸之与他讨论得异常激烈。
  “我觉得这里只要有相应的观测数据,”陈啸之拿着笔在纸上画了个圈:“我前些日子听说EHT取得了关键性的进展,只不过数据还没有整理完,还不能使用——只要填补了这一项,我就可以证明。”
  布莱森教授说:“你缺失的不止这一环……陈,你怎么证明黑洞这一天体的史瓦西半径中这一特定现象的起因……”
  沈昼叶不参与他们的讨论,也不愿意参与,记着笔记,余光却突然瞥见了陈啸之的模样。
  夕阳的光镀在他的身上,陈啸之手里的笔轻巧地一转,专心地听布莱森教授陈述自己的观点。
  “……你不能排除电荷的干扰。”布莱森教授道:“对于这种克尔-纽曼这类型的黑洞,它的表现应该是不同的……”
  陈啸之停顿了一下,道:“数学从不撒谎。”
  布莱森教授笑了下,微一点头,说:“——Yep,maths never lies。”
  数学从不撒谎。
  而从来不曾存在过的数字,则是宇宙之间最精准的存在。
  邓宁·克鲁格在2000年时提出了一个极具讽刺效应的理论,叫做达克效应,大意就是“自身的能力强弱”给自信程度带来的变化是十分显著而且戏剧化的——他们画出了一条波浪线,指出人要攀登‘愚昧之山’,在到达自信的顶峰时,因能力的增长而坠落‘绝望之谷’,再逐渐开始攀登‘开悟之坡’,重建自信。
  可是数学的绝对正确,是在攀登愚昧之山的人也必须要承认的。
  沈昼叶笑了起来。
  她想起自己也曾经对老师这么说,接着想起她每次精准解决一个物理问题时那种脑海里炸开烟花一般的快乐。那种快乐该如何形容?就像解连环时卡准了那个最后的凹槽,又像是将3x3魔方掰回原位的,最后一下。
  咔叽一声魔方归位,连环散落,过去的小昼叶将自动铅按在验算纸上。
  ——难题被拆成了松松软软的公式,变成了答案。
  那是一种古老而怀念的感觉了,沈昼叶闭了一下眼睛。
  而下一秒钟,一个问题像开玩笑一般丢了出来。
  “你们……”坐在沙发上的布莱森教授喝了口咖啡,忽而笑道:“——你们两位,年纪轻轻的,来做天体物理做什么呢?这么深的一个坑。”
  夕阳中,沈昼叶微微一呆。
  那教授笑道:“薪资水平比起别的专业低得可怕。现在各国航天局天文台的经费都非常吃紧。我们有多少学生毕业即失业?这鬼方向毕业又难,听说过那个研究小行星,结果研究的小行星在最后一年被撞没了的牛津博士么?”
  沈昼叶:“……听说过。”
  简直大名鼎鼎。
  仅次于那个查了两年资料研究英国与欧洲一体化进程,在即将毕业的时候英国公投脱了欧的人。
  然后陈啸之拧起眉头,问:“哈?一个小行星炸了就毕不了业了?”
  沈昼叶:“……”
  “不是所有人都能两年硕士加博士毕业的。”布莱森教授道:“你是例外中的例外。”
  陈教授哦了一声,神态十分冷淡,连半分同情都没得。
  “……”
  沈昼叶一时之间想替今年年初交延期申请的所有博士揍他一顿,然而下一瞬间,布莱森教授就笑着问:“所以为什么会是这个学科?”
  沈昼叶:“……”
  沈昼叶实在是不好意思在这俩人面前说我是被迫的,我也不想的,我原来是做凝聚态物理的实验室苦博,博二这一年居然被大导师一棍子抽到这地方来搞理论研究与天体物理。我现在真的很想继续回去玩Thin-film,但是却被发配到了这里听你们比比黑洞,我顶头上司还是我前男友,年少无知时我还在他面前吹过牛我以后要得诺贝尔奖……
  沈昼叶浑身一僵:我日,为什么要把这段记忆唤醒,哪里有地缝?
  陈啸之笑了下道:“这个不太方便透露。不过您问这个是?”
  布莱森教授笑道:“只是问问。”
  “……不过,我很多年前确实听过一个很有趣的理论,”布莱森教授笑道:“那个人说,这是他身为人类的本能。”
  沈昼叶微微一愣,抬起头来。
  “也不算很多年前吧,”教授笑着说:“毕竟那时候天体物理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随着冷战末期的太空争霸结束,政府发现短期之内无法从太空中得到经济利益,就缩减了许多相关的经费。包括现在也是,政府拨款都是朝更细枝末节的地方拨,通信,材料,工程……天体物理的热度,就是这么下来的。”
  沈昼叶呆呆地点了点头。
  “现在来看,这个学科就是穷,而且出力不讨好。”教授笑道:“小姐,你们国内,愿意去天文方向去的人也不多吧?”
  沈昼叶沙哑道:“……我们那一届,保研的人里,只有我是选择了这个方向的。”
  陈啸之一怔,朝她看了过去。
  夕阳金红,沈昼叶的眉眼融进柔软的光线之内,陈教授看不清她的模样。
  “现在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做它,做得好的人也不多,”布莱森教授摊手道:“当前的热点就是生物医学,材料通信,软件开发……”
  “……可是,那个理论是这样的。”
  布莱森教授在夕阳中,温和地道:“……人类的基因里就写着冒险二字。”
  沈昼叶忽而眼眶有些发红。
  “所以人们无论当前如何安稳,”教授说:“他们终究都会去征服,去远航。”
  “就像千年前,眺望海的尽头,揣测海的另一端是什么的冒险家们——他们心中怀揣着远渡重洋、抵达陌生的黄金大陆的,火种一般的梦。”他说。
  “……而我们仰望穹顶的繁星时,心中也怀揣着航行于它之中的梦想。”
  沈昼叶鼻尖发酸。
  “我们虽然注定无法活着看到这场航行,”
  教授怀念地道:
  “可我们将是火种的传递者,是下一代人,下下一代人得以站得更高的、名为科学的基石。”
  沈昼叶眼眶发红,她的脑海中,那个仅存在于记忆里的、几乎模糊得如同风声的嗓音回荡起来:
  ——叶叶,宝宝。
  这就是占星,是科学。
  那个声音说。
  「是爸爸带你看的行星后的故事,是想送给你的梦。」
 
 
第60章 十七岁的陈啸之不知道阿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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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昼叶和陈啸之一起离开布莱森教授的办公室时, 夕阳已然斜沉,金红如火的光铺满了世间。
  临出门时,沈昼叶看到教授在进门处的照片墙, 那上面贴着无数他的照片, 出去旅行的, 站在蓝天下揽着自己的妻子的——而那些照片中却有一张泛黄的,两个青年揽着彼此的肩膀的影像,一下子跳进了沈昼叶的眼帘。
  沈昼叶:“……”
  加州的夕阳映着满墙的照片,其中的一个是彼时头发浓密的布莱森教授,另一个人则是黑发黑眼的亚洲面孔, 穿着件理工男特有的格子衬衫, 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 头发修得整齐又青春, 冲着镜头笑得澎湃而自信。
  真的挺奇妙的,沈昼叶恍惚地想。
  一个人分明已经去世了十年, 可是这世间仍然残留着他的痕迹。
  比沈昼叶年轻的父亲, 目光如炬火一般,却又像是须臾而亘古的星光。
  ——而沈昼叶已经躲避了那目光许多年。
  沈昼叶停顿了一会儿,心里泛起钝钝的酸涩。她最终没有问布莱森教授这个人是谁,问你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她只是跟着陈啸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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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阳如血,世间吹着如潮汐的风,草木在风中唰然低垂。
  天已经没那么热了, 但是柏油马路仍有一层几不可查的余温。陈啸之手里握着车钥匙,滴滴两声车门打开,他示意沈昼叶上车——接着沈昼叶点了点头,坐进了车里。
  “挺有意思的一个人。”陈啸之没话找话地道。
  沈昼叶小心地抱住了自己的包,说:“……还行吧。”
  对话终结。
  沈昼叶一整天下午都没怎么说话, 陈啸之想起这件事就心烦意乱,甚至觉出一股‘她是在故意减少存在感’的意思来。
  ——可是为什么?
  车的引擎嗡鸣起来。
  陈啸之烦闷地摇下车窗,接着他一脚踩下油门,车蹿了出去。
  大风灌进车厢中,沈昼叶坐在他的身边,副驾驶的安全带勒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她一句话也不说,像是被沉默灌进了她的喉咙。
  生气了?陈啸之十分在意地想,可是不像啊……而且有什么理由呢?
  陈啸之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任何触她霉头的事情。
  陈啸之:“……”
  ——应该是累了吧。陈教授自然而然地想。
  陈啸之搜肠刮肚,最终憋出一句:“饿不饿?去吃点东西再走?”
  沈昼叶想了想,认真地道:“不用了,太热了,我不太想吃东西……不过你想吃的话我可以一起。”
  陈啸之面无表情道:“那算了,饿的话后面有吃的。”
  “……唔。”沈昼叶认真地点了点头:“谢谢。”
  陈啸之没有原路返回。
  去的时候陈啸之赶时间,他约了布莱森教授两点半的时间,而且他没有迟到的习惯——是沿着圣马提奥大桥过去的;可是回去的时候,陈啸之有的是一整晚上的时间。
  旧金山城隔海而立,在夕阳中巍峨而壮阔,银灰车辆驶入大桥。
  ——他在读书时,来过无数次。
  陈啸之高中就是在旧金山读的,因此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
  这里的纸醉金迷,海风与大厦,他的三年孤独的、漂泊的高中岁月。陈啸之有过许多朋友,有些几乎已经不再联系,有些却还能叫出来见见面。十六七岁的陈啸之将自己投身于学校里那些少年们的派对里,去交际,混迹于酒吧甚至街头之间。
  陈啸之那时几乎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人。
  这个遥远的异国人一副好皮相,成绩名列前茅,又格外的玩得开和纸醉金迷。他的公寓里没有父母,孤身居住,因此也不需要门禁——而且他还格外的有钱。
  十六七岁的陈啸之摸过许多女孩的腰,也有过许多女孩爱他。
  陈啸之就是那时沾上了烟瘾,公寓里也总是有酒,几乎每次派对都以酩酊大醉收场。他酒品还不错,喝醉了酒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可是陈啸之在他的毕业舞会上醉过了头,也是唯一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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