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国公听闻大孙子没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整个国公府乱做一团。
上京也变了天。
一夜之间,六部尚书当中又有两位被抄家,一同被抄家的还有右相鲍大人、都察院右御史、荣国公、三司六部的十几位侍郎。
赤羽卫将永兴坊和永和坊,围得密不透风,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晓,整个上京风声鹤唳。
翌日早朝。
荣国公、燕王、武安侯,及一众官员被赤羽卫押着进入勤政殿。
“人都来齐了吧。”建宁帝看着穿着囚服,跪了一地的臣子,漠然掀唇,“没被揪出来的别侥幸,这些人,朕可还没开始审。”
殿上鸦雀无声,一众朝臣低着头,拿着笏板的手止不住发颤。
建宁帝眯了眯眼,站起身来,负着手缓缓走下龙椅,低沉沙哑的嗓音没有任何起伏,“有谁要向朕坦白罪行的吗。”
第78章 077 春闱之前,他不想监国,不想与……
建宁帝行至勤政殿大门前, 举目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微眯的眼眸布满了沧桑。
半晌,他转身折回去, 靴子踏过地面发出的声响逐渐放大, 一声一声,像惊雷敲在一众朝臣心头。
勤政殿内如数九寒冬里开窗敞门一般, 冷得让人止不住发颤。
“你们不说,那便好好看看。”建宁帝坐回龙椅, 拿起书案上厚厚的折子, 原本平缓的嗓音陡然裹上火气, “看看大梁的王公贵胄, 肱股之臣们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话音落地,他手中的折子也丢了出去, 落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一众朝臣惊得抖了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左相抹了把汗,颤巍巍捡起地上的折子打开。
看到折子里的内容, 他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额上的汗水泉涌一般往外冒。
“念!”建宁帝垂下眼眸, 居高临下地看着左相, 身上的杀伐之气尽显。
“臣遵旨。”左相又又擦了把汗, 哆嗦出声, “定安十六年, 燕王指使身边的总管抢夺粮商的铺子, 残害百姓三人。次年, 伙同已故的前户部尚书、已告老还乡的京兆尹府尹刘尚全,禁止粮商买卖粮食并将人打伤赶出上京,尔后侵占上京一地的米粮铺子, 共一百零二间……”
一条条罪状,牵涉了谁,从中花了多少银子,得了什么好处,事无巨细列的清清楚楚。
左相用了三刻钟,念得口干舌燥才总算念完。
抬起头的刹那,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险些站立不稳。
勤政殿陷入死寂。
跪在地上的司徒宸眼神空洞,面上却浮着嘲讽的笑。棋差一着,他眼看着就要成事,谁知却一败涂地,连自己的子嗣都保不住。
好在他也没输的太彻底。
二皇兄若是不抓他便还有两年可活,如今可说不定。
“臣不服!”都察院右御史双手撑着地,哆嗦抬头,“这殿上站着的人,哪一个敢拍着胸膛说,没拿过属下送的礼,没为了人情通融过!臣为大梁鞠躬尽瘁三十年,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建宁帝拿起书案上的镇纸,重重拍下,“三十年间,爱卿族中总共一百三十三人受你照拂,收受各地官员贿赂合银三十万两,你若有愧,那些两袖清风的官员,岂不是该以死谢罪!”
都察院右御史抖了下,匍匐下去,汗水瞬间打湿后背。
其余想要为自己辩驳的官员也都瑟瑟发抖。
“朕继位之初,西北是大梁心头之患。朕平了西北之乱,漠北又举兵进犯,朕击退漠北大军令其向我大梁称臣!十八年,大梁的国库从年余不足十万两,到百万两,却养肥了你们这群硕鼠!”建宁帝手中的镇纸再度砸到书案上,“朕的兄弟,朕的皇子,还有你们这些臣子,都在干着窃国的勾当!”
司徒聿瞥见燕王叔脸上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抬起头,忧心地看着龙椅上的父皇。
他如今毒入肺腑,不宜动怒。
“于爱卿说的好啊,这殿上站着的人也不干净,你们都没错,错的是朕!朕不该施以仁政,以至你们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不把大梁放在眼里!蛮夷国中动乱才几年,你们便野心勃勃想称王!”建宁帝放下镇纸,用力咽下涌上喉头的腥甜,厉声道,“燕王谋逆罪证确凿,按律凌迟,明日行刑。一干从犯,秋后问斩诛九族!可有异议!”
殿上无人敢出声。
赤羽卫涌进勤政殿,都察院的官差跟后,将跪了一地的臣子押走。
“留下的人,都给朕好好反省自己犯了什么罪!何时想明白了,何时离开勤政殿!”建宁帝站起身来,袖袍一甩,大步走出勤政殿。
司徒聿跟上去,发觉父皇出了勤政殿脚步明显不稳,心底一慌,快步追了上去。
李来福回头看了他一眼,赶紧让开位置。
司徒聿搀起建宁帝的手,瞥见龙袍染血,喉头霎时哽住。
“阿恒,这大梁的江山要交到你手上了,切记不可心软,不可像爹爹这般仁慈。”建宁帝擦去嘴角的血迹,幽幽嘱咐,“便是最亲的人,也要有所防备,不可重蹈覆辙。”
他明知母后意图染指前朝,知晓她渴望权力,却狠不下心将她送出皇城,以至让她有了给自己下毒的机会。
小九从西北回来后犯傻,他也曾疑心,事后不仅不追查还心疼可怜他,让他成长成了一匹吃人的狼。
朝臣贪腐,最错的人便是他。
若能防微杜渐,他们何至于大胆如斯。
“阿恒明白。”司徒聿压下翻涌心头的难过,低声回话,“父皇放心,大梁的江山不会落得跟蛮夷一般的结局,亦不会被漠北侵吞。”
“这些年,你一直默默无闻,爹爹原想若你真的无治国之才,便给你封地让你早早去封地安然度过一生。”建宁帝长长叹气,棱角分明的儒雅面容,透出无法掩饰的疲惫和苍老,“朕不让你早早观政,只是希望你不被你两个皇兄注意到。”
他最大的愿望,便是让老三平安,哪怕什么都不出挑也不打紧。
只要老三好好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
“阿恒未曾怨过爹爹。”司徒聿闭了闭眼,回想起上一世父亲驾崩的一幕,心头像压了快巨石,沉得喘不上气来。
他怨过的。
初初登基,满朝文武把他当傻子一样糊弄,各地的税收不足原来的一半,出了问题上下沆瀣一气死死瞒住。
他常常想,若父皇早些让他观政,早些笼络支持自己的朝臣,兴许不会走的那般艰难。
如今听到父皇心声,他才知并非是父皇不重视他,而是希望他能平安。
正是这份舐犊之情,让他在继位后无所顾忌,彻底除去朝中的老臣和其党羽,才有了大梁后来十几年的繁荣昌盛。
“你便是怨我也是应该的。”建宁帝轻咳了声,嘴角又涌出一丝鲜红,“爹爹的日子不多了,朝中能为你所用的人,竟一只手可数完。这是爹爹失职,爹爹愧对于你,愧对先祖。”
被小九收拢的那些臣子不是一点马脚都没露过,他想着慢慢来,一个一个把他们打下去,这才按兵不动。
谁知到头来,害的是自己。
“爹爹无需担忧这些,阿恒深知肩上所负的担子有多重,只要是大梁的臣子便无可不可用之说。”司徒聿扶着他坐上肩舆,沉声下令,“宣孙御医。”
“是。”李来福交代下去,忧心忡忡地看着司徒聿,“这已是圣上第三回 吐血。”
司徒聿抿着唇,暗暗咬紧了牙关。
怪不得方才在殿上,燕王叔会露出那样一副笑容,他很清楚,父皇的身子撑不了多久。
“待你燕王叔的案子全部审定,你便开始监国。”建宁帝虚弱地靠着软垫,艰涩开口,“云姐儿野心不小,朕能给她铺的路已经铺了。可朕的时间不多,四年内,她若成事你俩便择日完婚,若是不成……便杀了她或者让她消失。”
赐婚的圣旨已拟好,礼部也已收入入册。
另外一份遗诏,内容则是不准他们成婚,并且要治林青槐死罪。如今就放在陈德旺手里,视情势公布。
他时日无多,大梁的江山不能乱。
“父皇!”司徒聿震惊抬头,“儿臣……”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肩舆上的建宁帝忽然向一侧倒去,双目慢慢阖上。
“李来福,快!送父皇会上阳宫!”司徒聿吩咐一声,立即坐上另外一顶肩舆,催促宫人回上阳宫。
李来福急得直抹汗,眼眶也红了一圈。
司徒聿偏过头,一双眼死死盯着身边的父亲,还带着些许稚气的俊美面容,浮起痛苦的神色。
这样的要求若是针对别人,他可满口答应。
唯独林青槐不行。
他相信她会改变大梁千千万的女子,相信她能以女子之身封侯拜相,再入勤政殿!
……
漠北迎亲的队伍经过一日跋涉,堪堪走了三百里。
午时之前,队伍进入曲岩县驿馆修整。
多兰从马上下去,接过婢女递来的水囊,面沉似水地看着孟淑慧从乌力吉的马车上来,抖着腿跪倒地上给乌力吉当马凳。
她的两个庶妹跟在乌力吉身后,恶狠狠踩着她瘦弱的背下了马车,一左一右挽着乌力吉的胳膊,先进入驿馆。
多兰扬了扬眉,仰头喝了口水,拎着水囊抬转身走开。
这郡主还没被驯服,不着急找她。
孟淑慧等着所有人都进了驿馆,颤颤伸手抓住车辕撑起身子,双眼空洞地看着地面。
乌力吉并未用力踩踏她的背,反倒是两个庶妹,恨不得她死。
“不知这郡主如今还敢不敢,跟公主您摆架子。“婢女低声轻笑,“堂堂荣国公府的嫡女,还是大梁的郡主,如今却只能当庶妹的马凳。”
“她并非皇室中人,一个封号罢了。大梁皇帝高兴的话能封十个八个,不值钱。”多兰回头瞄了眼孟淑慧,冷笑轻嗤,“给庶妹当马凳,那是她自己求来的。”
“我看那俩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回去的路上倒是有乐子瞧了。”婢女的嗓音低下去,凑近她耳边的轻声说,“上京来消息。”
多兰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有何可看的。”
狗抢骨头罢了。
上京来的消息,怕是与燕王有关。
他被擒回上京已有月余,此事早晚都要公开。建宁帝的仁善是建立在自己能够掌控的基础上,一旦事情失控,他会比他的父亲更凶残。
“奴婢知错。”婢女埋头认错,嗓音隐隐发颤。
多兰余光扫她一眼,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县府的驿馆条件简陋,便是特意收拾过,屋里也有一股让人作呕的怪味。
多兰打开窗户,听到隔壁传来孟淑慧佯装快活的声音,绝美艳丽的面容慢慢覆上寒霜。
不管大梁还是漠北草原,嫡出的远比庶出的受宠。
孟淑慧让庶妹替嫁无可厚非,因此被庶妹报复也理所当然,要么受着要么就跟她们争宠。
哪怕只是最低等的女奴,也有希望成为真正的王妃不是。
孟淑慧久居皇城,说不定会知晓一些关于建宁帝的事,譬如——
那四十万两银子,最有可能是被谁给换走的。此人用计换走乌力吉的狼牙令,还能让乌力吉不起疑,可见仿制的水准之高。
也幸好有人比自己先行动,否则,现在死的人便是自己。
多兰在窗前站了会,婢女领着提着热水过来的小二,推门入内。
她站着没动,两只耳朵高高竖起来,试图听清孟淑慧跟乌力吉的对话。这禽兽对她起了疑心,一路上说话做事反倒不避着她,试图让她放松戒备。
“公主,水准备好了。”婢女关上门,走到她身后行礼,“大王下令,明日一早再启程,奴婢已通知厨房一会送吃的上来。”
多兰略略颔首,进了里间脱去身上的衣裳,小心跨入浴捅。
“燕王确实已被大梁皇帝擒住,明日凌迟处死。”婢女取来帕子,仔细帮她将一头秀发包起来,“他留在漠北的银子,估计很难找到。”
“咱的人可有见到燕王?”多兰舒服滑进水里,勾人的眼眸微眯,“他若死了,这笔银子当真有可能永远都找不到。”
燕王十分谨慎,虽让母亲管着漠北的所有暗桩,铁矿和铁器的生意却从不允许她们插手。
她们所知晓的,也不过是每年七月,会有三十万左右的银子运出漠北送回大梁。
三月初,燕王忽然传信漠北,要提前将银子运回大梁。
母亲意识到燕王在上京可能出了事,本想截下这笔银子留给她们起事用,谁知装在箱子里的银子都是假的。
负责运送银子的人没能留下活口,银子到底在哪便成了谜团。
“他说会想办法去见燕王,还说大梁太子身边有一位神秘的高人,请公主务必留心。”婢女包好了她的发丝,拿起香囊打开,倒出里边的花瓣仔细给她擦洗身子。
高人?多兰闭上眼,脑海里倏然浮现林青槐的脸,太阳穴隐隐作痛。
难道那个高人是她?
在上京住了二十日,自己真没瞧出来林青槐哪儿高明。她和上京城里,那些被娇惯坏了的纨绔并没什么不同,除了身份是女子。
多兰琢磨一阵,缓缓睁开眼看向隔壁的方向,心里有了计较。
孟淑慧得救,不过还要再等等。
……
燕王即将被凌迟处死的消息在上京迅速传开,天风楼一楼坐满了前来听书的百姓,说书先生说道激动处,所有人都跟着一块痛骂。
相比百姓的狂欢,官员和勋贵家中则阴云密布,下人们闭紧了嘴巴半个字都不敢提。
一夜之间,朝中近二十位大员被罢免问罪,就连太后娘家也未能躲过去,谁能不怕。
林青槐拿着本书,舒舒服服躺在揽梅阁暖阁的摇椅上,一边看一边听哥哥说今日早朝之事,神色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