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一案从犯的各种罪行张贴到最后一位,时间已是七月末。
林青槐再次拿了国子监大考第一名,建宁帝身体抱恙,下旨命太子监国。
笼在上京的阴云总算散了些许,因燕王一案空出来数月之久的官职一直悬着,各家明面上不动,暗地里都在极力争取。
沉寂许久的各家夫人们,再次盯上青云书院。
林青槐听冬至说完外边的各种消息,合上书院的账本,牵起身边的大狗前往书院的演武场。
这是哥哥听说她想教姑娘们功夫,特意填了湖改建的。
“大小姐,你不担心啊?”冬至抱着剑,郁闷皱眉,“这几日又有人来说你不要脸。”
从四月到七月,大小姐每次拿下国子监的考校的第一名,那些个夫人就忍不住酸。
“随她们说。”林青槐偏头,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说几句罢了,掉不了肉。”
冬至闷闷闭嘴。
进了演武场,书院的五百个学生已经全部到齐。林青槐朝站在廊下的师娘笑了笑,牵着狗不疾不徐走上高台。
“大小姐,夫人来口信。”谷雨从屋顶上翩然跃下,在她耳边小声说,“安南侯夫人在府中设宴,请你过府一叙,听说她们还请了皇后。”
林青槐抬头看了眼天色,将狗丢给冬至,“我和谷雨去一趟安南侯府,你先让她们练一会。”
把皇后请出宫,莫不是为了司徒聿的婚事?
第79章 078 “她说太子答应她,等她及笄便……
林青槐带着谷雨回到侯府, 母亲等在正厅里,府中的两位嬷嬷拿着扇子在给她扇风纳凉。
安南侯府派来的嬷嬷站在一旁,许是等得太久, 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
听到脚步声, 那嬷嬷一个激灵很快清醒过来,恭敬行礼, “见过林姑娘,老身奉我家夫人之命, 请姑娘过府一叙。”
“你家夫人是哪位?本姑娘跟这上京城内的夫人可不熟悉。”林青槐漠然看她一眼, 坐到娘亲身边, 担忧看她, “身子可有哪儿不舒服?”
这会月份大了,天又闷热的紧, 正厅这边没有冰一坐半个时辰,换谁都不舒服。
“倒是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热。”周静笑了笑, 没有要介绍那嬷嬷的意思,拿起帕子给她擦汗, “先喝口茶, 旁的事不用急。”
安南侯夫人前几日便送了帖子过来, 她没理会, 谁知今日, 对方竟派身边的嬷嬷来请人。
这等做派, 倒是很符合她士族出身的身份。
靖远侯府再怎么不入流, 爵位同他们安南侯府也是平起平坐的,她哪来自己高人一等的错觉。
“嗯。”林青槐乖乖应声。
她才不会急,除非皇后亲自给她下帖子, 其他人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这些个出身高门的夫人,向来瞧不起出身将门的娘亲。
就连安国公夫人也在荣国公府的婚宴后,渐渐疏远了娘亲,好似跟娘亲来往多了,会让她跌份似的。
自五月中至今,娘亲便被那些世家出身,或出身士族的夫人们联合排挤,不是一个人在家,便是和将军的夫人们去看戏。
偶尔她和哥哥也陪着。
安南侯夫人今日特意安排人过府请她,哪怕还请了皇后,她也没打算去。
这两月,她们缩起尾巴做人,说话都不敢大声。才确定自己的男人没事,便又盯上了青云书院,把自己当成了女子的楷模典范,要她乖乖听话。
她们也配?
林青槐喝了口茶,身子懒洋洋往后一靠,打开折扇给自己扇风,微眯着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嬷嬷,“我的问题很难回答?”
“回姑娘,我家夫人是安南侯夫人。”嬷嬷看着她毫无规矩的坐相,眼底鄙夷一闪而逝,“时辰不早,姑娘请吧。”
“你们家夫人好大的架子,她请我,我就得去?”林青槐嗤笑,“她既无诰命在身,两家又素无交情,谁给她的脸让个下人来我靖远侯府耀武扬威。”
嬷嬷一听,脸上“唰”的一下冒出层冷汗,低下头讪讪解释,“是老奴不懂规矩冲撞了林姑娘,老奴给姑娘赔罪。”
“不必了。”林青槐摇着折扇,似笑非笑,“给你们夫人带句话,她到了我娘亲跟前可是得行礼的,往靖远侯府下帖子竟绕过我娘亲,不知是哪家的规矩。”
娘亲是一等国夫人,身份可比那安南侯夫人高多了。
“老奴告退。”嬷嬷被她这么一说,一张老脸臊得通红,“姑娘的话,老奴会带给我家夫人。”
林青槐摆摆手,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
嬷嬷一走,她便利落站起身来,伸手扶起娘亲,“回燕回轩让嬷嬷给你搬两盆冰过来,天热,你不用给个下人面子,身份又不是摆设该用就得用,她们嫉妒你又不是一两天。”
建宁帝继位后,只封了三位一等国夫人,其中一位便是娘亲。
“我是闷得无聊,顺道也瞧瞧让你玲姨死心巴结的安南侯夫人,到底有多讲规矩。”周静失笑,“能教出目无尊卑的下人,也不过如此。”
“她们守的可不是规矩,而是自以为高贵的身份象征。”林青槐不屑撇嘴,“出身士族,嫁的又是有侯爵在身的勋贵,女儿也是人人称赞的贵女,多风光。”
偏偏出了她这个没规矩,不守礼数是另类。抛头露面也便罢了,还大张旗鼓开了给女子读书的义学。
风头都被自己抢了,她们哪里能舒坦得起来。
这会太子监国,眼见的要继承大统,心里更急。过了八月初五,太子满十六岁便可以议婚,谁家不想出个皇后呢。
“你这么说还真是。”周静偏头看了眼开始蹿个头的女儿,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揶揄,“最近怎么不见你去找太子。”
这丫头自燕王被凌迟后,便天天牵着狗满上京转悠,不是去茶楼听书便是去戏园子听戏,好似忘了太子一般。
“他忙着呢,我找他作甚。”林青槐抬高下巴,理直气壮,“我也忙呢。”
司徒聿这段日子都在宫里住着,她不好总去,已有许久不曾见到他。
“你哥最近沉稳了许多,也喜欢打扮了,是不是心里有了人?”周静转了话题,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你俩关系亲近,找个机会你敲打敲打他,不准祸害小姑娘,他才多大。”
“我回头跟他说。”林青槐忍俊不禁,“他打扮又不是给姑娘看的,而是去了工部观政,想显得稳重些。”
哥哥在大理寺观政结束,通过考核去了工部。
工部大多都是老臣,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进了工部,像一群爹带着个儿子,还是特别年幼的儿子。
他心里不舒服,于是做了十几套看起来显得稳重的夏裳。
“那还好。柔柔那丫头伶俐可爱,我倒是不在意现在就多个儿媳,只怕人家爹娘不同意。”周静安了心,转念又头疼起来,“你哥他不会只把柔柔当妹妹吧?”
儿子自小就被女儿欺负,一天的哥哥都没好好当过,遇到个事事喜欢问他的小姑娘,没准真把人当亲妹了。
“好像是这样。”林青槐点头。
周静:“……”
白操心一场。
林青槐也很无语,事情的发展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自己今后可能会管齐悠柔叫嫂嫂,两个多月过来,嫂嫂没影,,倒是真多了个妹妹。
回燕回轩说了会话,林青槐看着时辰差不多,交代嬷嬷一番,带着谷雨出门去安南侯府。
安南侯府在永和坊,自荣国公府倒了之后,安南侯夫人便成了勋贵夫人们的主心骨。
这几日,安南侯府举办的各种宴席,就没停过。
林青槐绕到后院找了个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带着谷雨轻巧翻进去,摸到夫人们办宴席的院子,找地方藏好。
“皇后不会真的来了吧?”谷雨往水榭那边瞄,“离得远什么都听不到。”
“那便靠近一些。”林青槐扬了扬眉,带着她悄悄摸过去,躲到假山后边。
这地方离水榭只有几步距离,夫人们说什么她都能听得清楚。
闹哄哄的笑声过后,不知谁起了头说到青云书院,原本笑声一片的水榭,气氛倏然凝滞。
“靖远侯除了有个爱妻的名声还有什么?就没见过哪家的千金,像他家的姑娘这般不懂规矩。”一道略显尖利的声音响起。
“可不是。这两月大家提心吊胆,门都不敢出。她倒好,每日鲜衣怒马招摇过市,存心气人。”
“月中那阵我去丰隆绸缎庄看料子,听说她又定了六十套夏裳,好的料子几乎都被她包了。”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她之前不是给我们家老爷送了快牌匾吗,可不是我们家老爷支持她,而是被她给骗了。”礼部尚书夫人嫌弃轻嗤,“她说太子答应她,等她及笄便请旨赐婚。”
林青槐听到这,无意识抿紧了唇角,抱起手臂懒洋洋倚着假山,眼底浮着兴味。
她以为这些夫人不让开青云书院,是不希望她打破原有的规矩,原来竟是因为司徒聿。
“太子身份尊贵,定然不会看上她那般粗俗的姑娘。”
“当初靖远侯府宴席,皇后确实看好她,如今可说不定。”
“快午时了,估摸着皇后今日不会来,不如咱拟张折子递进宫里,请皇后出面让她关了书院。若是皇后答应,便说明太子妃的人选不会是她,我们的女儿还有希望。”
“这法子好。”
水榭里传来阵阵拍马屁的声音,好似她们递了折子皇后便会立即点头似的。
林青槐听得无趣,正欲离开,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只是递了折子,皇后怕是不会答应此事,得人多些入宫请愿才行。你们没听说吗,云姐儿在国子监做的卷子,每一份都送进宫里给圣上过目。”
说话的是安国公夫人。
“谁知是不是有人给她代笔,我可是听嘉安郡主说过,那林姑娘胸无点墨,字写的非常难看。”
“青云书院的招牌是她亲手写的,那样的字都叫难看,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她写的好的女子。”安国公夫人不悦反驳,“我儿就在国子监读书,她的文章确实是自己写的。”
“会写文章有什么用,嫁了人还不是要生儿育女操持中馈。”
“圣上欣赏她的才华,皇后自然不会轻易开这个口。若是人多去请愿,皇后也为难不是吗。”安国公夫人的声调拔高了许多,像是一下子成了领头的人,中气十足,“这书院开下去,早晚得带坏各家的女儿,我那女儿如今铁了心的要去,管都管不住。”
林青槐缓缓站直起来,探出脑袋,目光深深地看一眼安国公夫人,悄然离开。
幸好娘亲不随大流,跟爹爹成婚后也不曾想过要融入什么圈子。
上一世,安国公夫人给她的印象便极坏,跟眼前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从小一块长大的手帕交,成了她在夫人们中,获取尊重的工具。今日之事,怕只是冰山一角,往日里的夫人聚会,她不知说了多少靖远侯府的事。
林青槐带着谷雨回到书院,脸色还很难看。
许是自小便跟着方丈师父,她虽做不到师父那般看淡一切,却也不会因为闲言碎语就大动肝火。
可胸膛里的火气怎么都压不下去。
“安国公夫人素来便是这样的性子,大小姐大可不必在意,夫人如今已不如之前那般信任她。”谷雨见她生气,想了想,又劝道,“她们便是去找了皇后也不怕,太子眼睛可没瞎。”
“噗……”林青槐被她逗笑,心底的火气一下子散了。
司徒聿挺瞎的其实。
进了演武场,学生们都坐在阴凉的地方歇息,冬至和齐悠柔坐在一块,正开心的分糕点。
林青槐清了清嗓子,沉声开口,“列队!”
学生们一听,立即跑回演武场列队站好。
齐悠柔脸颊鼓起来,像只小河豚,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心虚看她。
林青槐忍住笑,漠然出声,“你们到青云书院上学即将满三个月,大部分都学会了读书写字,小部分受过启蒙的如今已能看得懂策论,可有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我娘说姑娘家将来是要嫁人的,可我不想嫁人,我也不知自己想要做什么。”站在前排的小姑娘弱弱出声,“院长觉着我该做什么。”
有人开了口,姑娘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脸上满是迷茫。
在书院吃饭不用花银子,纸笔不用花银子,每日只需读书习字,比嫁了人要好许多。
“想不明白也不打紧,问问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人。是靠着手艺被人尊敬的绣娘,还是百家相求的裁缝,抑或是人人夸赞的神医。”林青槐含笑扬眉,“你们只要敢想,我便为你们找来最好的师傅教你们。”
“院长,我喜欢种地,也能找到师傅吗?”有人激动发问。
此话一出,演武场上笑成一片。
林青槐也忍不住笑,“能,只要你想我便能给你找来最好的师傅,再给你一块良田,你想种什么都成。”
演武场安静下去,五百双眼不敢置信睁大,呆呆看着高台的林青槐。
“我不是在你们开玩笑,一会回了课堂,纪老师和柳老师会给你们做登记。”林青槐收敛了笑容,不疾不徐出声,“先开设的新课程有医学、裁缝、刺绣、账房、农耕、厨艺、纺织。”
“学会之后,是不是可以自力更生?”先前说喜欢种地的小姑娘,激动的满脸通红,“是不是今后,不会再被人骂是赔钱货?”
“是。”林青槐笃定点头。
“那我要学种地,我要做个种出很多很多粮食的人,不让爹娘和弟弟妹妹挨饿。”小姑娘用力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