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青没看清萧应的步脚,只知道他的动作飞快,下一瞬,萧应已经立在娇玉面前,手中的匕首,不偏不倚的抵在她的喉咙上。
娇玉看到了沈青青。
她走过去,握住娇玉冻冰了的手,低声道:“我要走了,你和娇云要好好保重,衣柜里有我留下的两个小荷包,里面是我给你们准备的银子,如果能赎身的话,便离开这吧,找个真心待你好的男人,成亲生子,幸福美满。”
娇玉用力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许是萧应的匕首抵的太近,在她的脖子上瞬间留下一道血痕。
娇玉已经顾不上脖颈间的痛,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荷包,塞进她手中。
沈青青攥在手里,瞬间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前天,娇玉看到沈青青一个人在桂花树下,埋了一只木匣。
她悄悄翻出来看过。
里面放着的,都是沈青青曾经最视如宝贝的东西。
如今她却埋在这里。
娇玉知道她要走了。
所以她才会在这里等她。
两人互相望了一瞬,鼻子一酸,眼角的泪哗的一下落了下来。
沈青青逼自己不去哭的。
可还是忍不住哭了。
她这辈子,怕是都会是这个性子了吧。
沈青青抱了抱她,真心舍不得离开她们。
少时,萧应扯了扯她衣袖,示意她赶紧离开,毕竟深夜宵禁,汴京大道上还有许多侍卫要躲。
她含着泪花,再次用力抱了抱娇玉,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应真的是个探查的好手,有他在,沈青青非常顺利的抵达他提前准备好的安全屋,随后萧应将事嘱咐妥当后,已是五更天。
临走前,见沈青青又红了眼,哑声笑道:“等我最近忙完了,就去三溪村找姐姐过年。”
听他这一句说完,沈青青还是落了泪。
他不知所措的抬手为她擦干,念着一会儿还要去找老国公爷汇报,只好匆匆离开。
别了萧应,沈青青疲乏不堪,却又不敢长睡,只得回到屋里靠在床边小寐片刻。
不曾察觉,屋内的角落中,悄然走出两人。
他们一人手持迷香,一人拿着绳索。
缓缓向榻上昏睡的人走去。
第45章 045(修订版)
沈青青心中惦记着今日要赶第一波人流出城, 并未睡得很沉。
梦中流转不知几次,每每想醒来,都觉得暗处有个力量在牢牢的抓着她,不让她离开。
一段记忆, 交织着甜蜜的旖旎, 涌进她梦中。
这段记忆发生的时间是乾元二十二年初春。
她刚捡回来阿洲不到十日。
那个时候, 阿洲还没有名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卧床休息。
待沈青青用光他身上所有的药, 人算是从阎王殿被她拉了回来。
可惜他好像伤了脑子,人虽然清醒了,但一直无法正常交流。
以前只有她一个人, 捡些野果子垫补下还能勉强熬过寒冬,如今突然来了个嗷嗷待哺的大家伙, 沈青青只能跑去更远、更高的地方去寻吃的。
她经常一走就是一天。
某日傍晚, 她踏着晚霞, 带着满满一兜子果子回来, 刚进院门儿,便看到浮雪上一片片殷红的血。
沈青青大惊, 担心他遇到恶人, 抄起个木棍便冲了进去。
谁知道,一进门, 肉香扑面,沈青青肚子突然不争气的“咕噜”叫了声。
见那个男人穿着件型号明显不符的衣衫, 蹲在地上, 盖不住身躯的缝隙,露着斑驳的伤痕。
他正啃着个什么动物的腿,吃的满嘴是油。
“你……”
沈青青见对方似乎穿的是自己那小的可怜的衣裳, 不由得感到滑稽。
“来吃。”他抬眼见是她回来,倏地起身,谁知他挡在裆间的遮羞布就那样落了下来。
如此尴尬的情景之下,男人面色一紧,赶忙伸手遮住。
沈青青倒没什么反应,淡定的走到榻上给他扯了条被子裹上。
“你会说话了?”沈青青瞅见角落里一地兔毛,突然明白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他垂首,面颊红透了,“多谢姑娘搭救。”
“没事,好了就行,不过……”沈青青打量了下他身上穿着的这件短衫,无奈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这件衣服是没法要了。
“抱歉,我实在找不到衣物遮体,只能穿一件姑娘的衣服了。”他察觉到对方投来的视线,低声解释。
“没事,我回头改几件我的衣裳,拼一件给你。”沈青青浅浅一笑,随后摸出她带回来的果子问:“要不要吃些?”
男人点了点头,接过两个果子,又从锅里捞了个兔腿儿给她,“你也吃。”
“好。”沈青青早就馋了,眸子盯着他手里的肉腿闪闪发亮。
其实她今日就吃了俩野果,平常采回来的果子太少,她怕不够他吃,就一直等他吃完再吃。
所以吃不饱是常事。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我叫……”沈青青想了下,大名对这个脑子刚好的人来说好像有点复杂,便同他说了小名,“沈青青,你叫我青青就好。呜,这兔腿儿也太香了吧,要是加点花椒大料炖一下,肯定更好吃。”
她小口小口的啃着,有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感觉。
男人唇角微扬,“青青姑娘喜欢吃,我便多打几只。我看这附近的野兔还是挺多的。”
“好啊,不过你用什么打的?”她顺着他的视线,瞧见手边的一个弹弓,上面系着一缕黑发,她这才注意到,男人左侧明显少了块头发。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男人默了默,温声道:“抱歉,我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不要着急,慢慢会想起来的,我跟你情况差不多,一开始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后面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想起来了。”
“姑娘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他蹙眉。
“嗯,我来到这时情况比你好一些,应该也是遇到劫匪,衣服上满身是血,但好在,我并没有受伤。”
“姑娘心善,自有苍天保佑。”
沈青青独居惯了,突然身边多了个人,她稍稍有些不习惯,只听他问了些琐事,她知无不言。
男人话语温和,一直客客气气的,声音低沉有磁性。
沈青青坐在他旁边,余光中瞥见男人俊俏的侧颜,结实的身材……她不自知的咽了咽口水。
脑瓜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个男人比兔腿儿馋人。
“青青姑娘……”他吃完手里的东西,低声唤她,“能不能麻烦你给我起个名字?”
“好,容我想想。”沈青青当即应下,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思索片刻后,她笑着道:“不如就叫西洲吧。”
“稀粥?姑娘指的是吃的那种吗?”
沈青青起了点坏心思,故意点头道:“是啊,你叫稀粥,我叫青菜,以后再添个人,可以叫咸菜、油条、煎饼……”
男人听她在那天马行空的说着,眉眼软下几分,笑着应下,“好,那我同姑娘,就是青菜稀粥了。”
青菜稀粥……
她喃喃着醒来,一睁眼,鼻间漫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与墨香,空气暖融融的,很是舒服。
目及之处,蓝蒙蒙的一片,入眼是既陌生又华丽的床幔流苏。
这是哪儿?
她沉沉的想着,今晨她应该是在小应安排的小宅里打盹来着,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侧过身子,看到屋内精美别致的家具与装饰,完全是陌生的,她瞬间清醒过来。
身上沉甸甸的,勉强支起身子,这才发现,身上穿着的竟不是她自己的衣裳。
沈青青心底生寒,一眼瞧见不远处,放在五斗柜上的包袱。
包袱里有刀。
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烧着地龙,沈青青光着脚丫步至柜子前,摸了一把,里面只有换洗的衣裳。
倏地,房间尽头传来响动。
很轻,她发分辨出是纸张摩擦的声音。
沈青青从架子上选了个用的顺手的摆件,悄声往那头走过去。
倏地,她停下步脚,胳膊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此刻满屋子挂着的,竟是她之前寄售在墨玉轩的画作。
每一幅,都装裱精细。
脑海中迅速出现一个人的名字——谢嬴。
沈青青怒火中烧,不假思索地往前走。
房间布局有些诡异,面前是一间宽大的书房。
屋内密密麻麻的挂满了画作。
依旧是她的画作。
沈青青不由得头皮一紧。
烛光之下,一位面貌如玉的男子站在书案后,正提笔落墨。
她美眸瞪圆,果然是他。
同一时刻,对方也留意到沈青青的出现。
抬眼见她光着粉丫,很有礼貌的避开,唯唇角含着一抹笑。
他淡定地提笔蘸墨,专注的勾勒完这一笔,缓缓道:“先生能否来帮我看看,我这幅兰花图,同之前可有长进?”
沈青青只瞪着他,一动不动。
“先生为何要这样看着我?怪让人觉得生分的。”
“你我不熟。”
“我视先生为知己,两个月不见,我甚是担心,便托人寻找先生下落,如今好了,先生脱离苦海,安心在这处宅子里养病便是。”
“你究竟是谁?”
沈青青握紧藏在身后摆件。
听罢,对方摆出一副受了委屈T栀子整理W的模样,“先生真不记得我了?”
沈青青不答。
“我给先生个提示,一年前。”
“我没心思猜。”话虽这么说,她暗中打量起四周。
倏地,视线落在书架上的一本卷册上。
她认得卷册特有的封皮。
是宏泰镖局的账本。
沈青青顿时僵住,听对方道:“我同先生的第一面,是在红袖院,先生还指导我如何绘兰。”
她心头蓦地一沉,话音不受控制地发颤,“你是东宫太子?”
孟棠嬴先是一怔,后眉宇舒缓,脸上的喜悦毫不遮掩。
“先生终于想起我了。”
沈青青眉色压的更低,怪不得第一次见他,觉得有点眼熟。
当初在红袖院,他坐在珠帘后,容貌看着并不真切。
可想不明白,他将她掳来要做什么?
难不成,是因孟西洲?
沈青青神色复杂,但在阅人无数的太子眼中,就跟白纸黑字没什么两样。
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眼前,孟棠嬴心头泛起从未有过的柔软,温声解释:“先生不必多想,也不用害怕,今日请先生来,只有两个目的,一来先生大病初愈,请先生来安心调养身体,二来希望先生能留在这教我作画。”
沈青青才不信,她前脚逃出小宅,后脚便被他掳走,这一切明显不是即兴计划,而是蓄谋已久。
太子知她心中所想,安慰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待春暖花开,先生身体痊愈,我自会亲自送先生离去。”
说着,太子绕过书案,躬身行礼道:“今日算是我与先生第一次正式认识,我虽是东宫太子,但在先生面前,但也是个惜画、惜才之人,我姓孟,名棠嬴,字若甫,先生叫我若甫就好。”
说罢,他再次躬身行礼。
孟棠嬴恭话语又轻又缓,虽是绵柔,但暗自有力,极具蛊惑性。
沈青青未答,他依旧弓着身子垂着头,就这样把弱点露给她。
说是迟那时快,沈青青不加犹豫,对着他后脑勺用力猛击。
“砰”地一声,后背撞在木框上的一瞬痛的发紧,她倒吸口气,人已经被他顶在墙角处,手腕被他擒得死死的,压在头顶。
手中的摆件滚落在地。
沈青青蹙紧眉头,明眸半阖,明确的感受到男人的气息就贴在她脸颊一侧。
他的气息滚烫地灼人。
沈青青握紧拳头,带着些许哭腔道:“你弄疼我了。”
孟棠嬴双手微微一颤,克制的让自己离开那片温柔的香泽,他后退半步,道:“原来清澈透底的眼睛也会骗人,这块鸡血石的摆件真让你砸下去,疼的便是我了。”
沈青青揉着腕子,“太子殿下不如明说,掳我来到底为何?”
在这场绝对胜利的游戏中,孟棠嬴本可不需理会小姑娘的言语。
只要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像是男人天生的征服欲,他滚了滚喉,沉声道:“你。”
沈青青唇角漾起抹自嘲的意思。
果然如此。
谁人不知,当今太子潜虬幽姿,才识过人,清冷自持,却不想暗地里对一个路人生了这样龌龊的心思。
“我成过亲了。”她攥紧藏袖笼里的手。
“我知道,在三溪村,你跟孟西洲成了夫妻。”他知道沈知意是个聪明人,走到这一步,他已不容她对孟西洲还存有幻想。
“但我没看到你们的婚契,这就是为什么,孟西洲会把先生偷偷养在外面?”
“正妻去做了外室,以先生的姿容与才情,大可不必委曲求全。”
“别装作很了解我的样子。”话语像是淬了冰,冷漠的让孟棠嬴有些意外。
“而且这与你无关。”
“我只是心疼先生罢了。”
他笑着看她,那种肆意轻松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只自己娇养着的金丝雀。
孟棠嬴看她一退再退,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儿,硬是逼着自己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