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楚只得点点头,突然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柔声道:“我在外面守着你。”
“好。”秦姒摸摸他的脸,随即大步进了大殿。
齐云楚退出了彰华殿守在门外。
这时,他瞧见不远处站了一个长身鹤立身披玄色披风的男子,正是昔日他在东宫里见过的那个神姿高彻的太傅。
他身旁站着宁朝。
宁朝这时瞧了他一眼,然后与那太傅低语了几句。
那太傅微微颔首,神色未变,眼神朝他这边看来。
齐云楚想起昔日种种,心里泛起阵阵酸意,手指捏得咯吱作响。
她身边的人个个都那么优秀,叫他心生妒意!
两人对视了片刻,那个男人与宁朝说了几句话,两人便离开了。
齐云楚收回视线,神色凝重的看向殿内。
彰华殿内,秦姒亲自掩上了殿门。
她抬眸看着坐在龙椅之上的秦晁,一步步的向他走去,向着她心中向往的权利走去。
她的步伐很慢,很稳。她一边走,一边想着这条路上有多少人走着走着就散了,走着走着就再也见不着了。
这条路与她梦里的一样,又冷又长。她数着步子一步一步的上了阶梯,最后停在秦晁面前。
她冷冷的看着他,声音低沉冷漠,“父皇老了,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秦晁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过这种凛冽的寒意,头上不断渗着冷汗。
他颤抖着双唇指着她,“不肖子孙,竟然谋逆,简直是大逆不道!”
秦姒嗤笑一声,“父慈方能子肖。父亲不慈爱自己的孩儿,将自己的孩儿往火坑里推,又怎能要求孩儿实行孝道呢?”
秦晁越是瞧着她笑,心中越是怕她。
秦姒又上前一步,将怀中早已经写好的让位诏书放到他面前,“虽是个过场,总得要走一遍。劳烦父皇在上面盖个印便好。父皇放心,秦家的江山儿臣会守住的,一定会比您做的更好。”
“比朕更好?你与那齐王世子勾结在一起,难道是要将秦家的江山拱手相送吗?”
“怎么会?”秦姒弯起嘴角,“秦家的江山未来的继承人自然不可能是齐王的子嗣。父皇你放心,儿臣一定不会向您一样,养一个不知流着谁的血的野种当成自己的宝贝。”
云清这件事情做的甚得她心,她一定得好好褒奖他才是。
“放肆!你在胡说什么!”秦晁气极,整个人都在颤抖。
秦姒瞧这他一张蜡黄的脸气得透出不正常的红晕,突然道:“兰景是如何死的?”
秦晁大抵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冷笑,“是朕用鸩毒毒死,叫人丢去乱葬岗喂狗了。和宁,你是因为他才这么恨朕的吗?”
秦姒闻言眼里闪过一抹恨意。她不答他的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作为回报,儿臣也告诉父皇一个秘密。””
她取下头上的头盔,轻轻抚摸着脸上的疤痕,“你的好璋儿,他是你心爱的贵妃与纪家偷偷送进来的侍卫苟合得来的野种。”
“你胡说,朕杀了你这个贱人!”秦晁大叫一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朝她刺去。
秦姒没想到他居然留了后手,一时闪躲不及,被他一剑刺在胸口。
秦晁以为刺中了她,仰天大笑,已然疯癫,“璋儿他就是朕的儿子!你以为你骗得我了吗?”
秦姒捂着胸口如同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随后将那把匕首丢在地上。
得亏了齐云楚的金丝软甲,否则她又怎敢这样毫不设防的站在他旁边。
秦晁这下笑不出来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见她步步逼近,骇得跌坐在冰凉的地上。
”秦姒上一直在笑,眼里的冷意凝结成霜,“父皇老了,行宫的宫殿我已经着人打扫干净了。至于那个来历不明的弟弟,儿臣一定替你处理的干干净净,必不会叫旁人辱了你的一世英名!没了璋儿,您还可以同旁的妃嫔生孩子。只要你高兴,您还会有李贵妃,赵贵妃,哦,是太贵妃。您放心,儿臣这次一定好好的待自己的弟弟妹妹,只要您还生得出来,且保证他们是您的血脉。”
“你——”秦晁气得浑身颤抖,一个“你”字出口,顿时又喷一口血,捂着胸口急促喘息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秦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心中充满快意。
他老了,没用了,再也不能够威胁她,伤害她喜欢的东西!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成为她秦姒的阻碍!
“来人!”她缓缓坐到龙椅上,掏出帕子慢条斯理的将铠甲上的血迹擦干净。
很快地,有人推开殿门上前朝她跪拜。
秦姒抬起下巴瞥了一眼一旁呼吸越来越粗重,胸腔里的声音犹如拉风箱一样破败的秦晁,眼里闪过一抹决绝。
“太上皇累了,着人立刻送去行宫处,好生侍奉,若是有半点差池——”她一字一句,眼神凌厉看着伏在地上的内侍,“朕拿你们是问!”
“诺!”内侍被她身上迫人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赶紧上前将秦晁扶了下去。
秦姒环顾空旷寂寥的大殿,伸手抚摸着身下冰凉刺骨的龙椅,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巧的白玉印章放在一旁,低声道:“兰景哥哥,你看见了吗?我做到了!”
可惜了,你没能一直陪着我……
齐云楚在外面等了许久也未秦姒出来。
他见着内侍将天子扶了出去,正要进去,远远地瞧见那个太傅走了过来,站在那儿看着殿门。
齐云楚冷睨了他一眼,先他一步进了彰华殿。
他才跨进殿门,便瞧见大殿之上,褪去了铠甲,身形略显单薄纤细,却也是这全天下最坚毅的少女一动不动的坐在宽大的龙椅之上。她姣好面容半隐在黑暗之中,叫人瞧不清她的神情,却能够感受到她身上浓郁的哀伤。
她见他进来了,眼神微动,声音低沉缓慢,“我五岁时,他逼着我杀了我心爱的宠物,将我抱坐在这张龙椅上,亲口告诉我,我将来会是这大燕的主子,绝不可以玩物丧志。因为他只有我一个女儿,所以,我样样都要比旁人好。”
“我此后有十年的时间,每天雷打不动的卯时起床去上书房跟着当时还是太傅的范与学习治国之道,除非不在宫中,否则从无一日缺席。我不可以生病,不可以觉得委屈,不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任何我多看几眼或是流露出我喜欢的东西,到最后不是死了,就是毁了,甚至到最后,自幼照顾我的乳母不过是求着我给了她儿子一份差事,他便逼死了她。他说只有这样做,这样我才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我十二岁的时候入住东宫,他昭告天下,说和宁长公主亦可以成为正统。我心中高兴极了,努力了这些年没有白费,终于得到了他的认可。”
“只是我入主东宫的那一年并不顺利,朝臣们为此吵翻了天。他们一直觉得我已女子之身为东宫,难堪大任。彼时恰逢吴王作乱,我为了平息朝臣们的质疑,请命带着镇国将军去吴地平乱,亲手砍下了吴王的头颅。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做了足有三个月的噩梦;十五岁的时候匈奴国来犯,我带兵去漳州打仗。此去半年,九死一生,回来的时候,他差点没认出我来;十八岁的时候,我奉命北上巡查,去黄河治理水患。为了赶回来陪他过万寿节,差点死在滁州,死在他最爱的贵妃手里。”
她摸着自己方才被秦晁刺痛的地方,“我其实特别胆小,怕血,怕疼,怕死人。自从乳母死了以后,我夜晚一定要人陪着才能入睡。我至今特别讨厌走夜路,讨厌一切黑暗的地方!因为我总觉得吴王的鬼魂,乳母的鬼魂,死在战场的那些鬼魂,所有因我而死的鬼魂,一到了夜里,总好像跟在我身后,怎么都摆脱不了。”
“可我一直按照他的要求活着。我做了将近七年的东宫和宁,无时无刻不警醒自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我要比旁人付出十二点万分的努力。这些年,他在后宫安于享乐,我在前朝处理政务,一日都不敢懈怠,无半点怨言。”
齐云楚缓缓上前,看着眼前眼里的水雾逐渐凝聚成一汪水,却始终不肯掉下来的倔强少女,蹲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脸,眼里的怜惜都要溢出来了。
她仰头看着他,嗓子哑得厉害,眼神里是浓浓的恨意。
“可他为了一个不过数月大的婴儿,便想要从我手中抢走一切!我苦心经营了十数年,牺牲了我作为一个女子所有的一切,结果到头来换来他一句心狠手辣!我不甘心!”
“心里难过就哭出来,”他吻去她滑落唇角灼热的泪,声音嘶哑,“别这么忍着,我心疼……”
“和宁长公主没有权利去哭!”秦姒哽咽,嘴唇颤抖,“他告诉我,身为堂堂的未来君主,怎么可以轻而易举的掉眼泪!”
齐云楚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哄一个小娃娃,“和宁长公主不可以哭,但是我的姒姒可以。”
他话音刚落,怀中的女子止不住的颤粟。她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前襟,悲鸣似从胸腔之中发出来的。
“是他,是他告诉我女子亦可以成为天下之主!是他告诉我的!他怎能到最后毫不犹豫的舍弃了我!拿我去给他的儿子搭桥铺路!我不服!”
“我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我要证明给他看,朕将会是这九州最伟大的女帝!”
“我信你!”齐云楚紧紧抱着她,只觉得她眼里不断涌出的热意透过胸前的冰凉的铠甲一路流到了他心里去,一颗心都要跟着碎了,眼睛涩得厉害,“姒姒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身为堂堂一国长公主过的这 样艰难,心中藏了如此多的委屈!
他应该早些认识她。这样,他就可以护着她,而不是叫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就这样独自撑了十几年。
她心里该有多苦,才觉得哭是一种错误。
他的姒姒这样可怜。
彰华殿外。
云清一直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男人正在温柔细语的哄着失声恸哭的女子。
他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印章,轻轻摩挲着上面笔触锋利的小篆,眼里闪过一抹痛意。
她终于功成名就,却也变了心。
第85章 殿下,阿敏知道错了!……
昭月宫内。
纪敏忐忑不安的坐在自己的寝宫之内。
纪家没了!秦姒回来了!
她一定会找自己报仇的!
她看着外面透出的亮光,想要出去见秦晁。可是一打开门,门外守着的侍卫一句话不说,手中的刀便横在了她面前。
纪敏看着脖颈泛着银光的雪亮的刀,扫了一眼院子里举着火把面无表情的陌生侍卫,吓得腿都软了,连忙又关上了门。
这时内殿响起了孩子的啼哭之声。
她连忙跑回内殿将他抱在怀里哄着,可是也不知他是不是受了惊吓,无论怎么都哄不好,哭得眼泪滂沱,怎么哄都哄不好,惹得哭得原本就心焦的纪敏更加焦躁,尖声呵斥,“别哭了,再哭我就丢你出去!”
可小孩子如何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只瞧着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狰狞可怕,哭得更加要紧,挥舞着手拍打着她的脸,想要从她怀里挣脱出来。
纪敏借着月色瞧见他粉白的一张脸上略微有些狰狞的疤痕,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她算计来算计去,将自己的儿子都搭上了,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璋儿不哭,都是母妃不好……”她亲亲他柔嫩的脸颊,抱着他失声痛哭。
她怀里的娃娃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母亲的痛苦与害怕,终于停止了哭啼,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她,伸手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的叫“母妃”。
纪敏的眼泪掉得更勤了,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
正在这时,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是她来了,一定是她!
纪敏连忙将一个玩偶放在自己儿子的怀里,亲亲他的脸颊,“母妃出去一会儿,璋儿乖,先自己玩一会儿。”
小娃娃瞧见玩偶咧嘴笑了起来,抱着它在床上滚来滚去,一时之间忘了自己为什么哭。
纪敏放下帷幔,匆匆走了出去。行至梳妆台前,她看着镜中面色苍白,一脸的泪痕,左脸颊还有些红肿的女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手忙脚乱的拿出粉扑拼命的扑在脸上,将一张脸涂得雪白,又涂了口脂,随手在头上插了几只金钗。
到了这种地步,她绝不允许自己在她面前这么狼狈。
做完这一切,她瞧着镜中雪肤红唇,珠光宝气的女子,这才缓缓走出了殿外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上等着她。
这时,殿门被打开。
只见几道人影簇拥着一个身姿高挑,一身玄衣,头戴玉冠的人缓缓从外面走过来。
殿门口方才对她一脸杀气的侍卫态度十分谦卑的弯下腰,“殿下,人一直在里头。”
“你做得很好。”她声音微微有些低哑轻缓,透着威严,“下去吧。”
原本端坐在大殿之上的纪敏瞧见来人方才建立起来的自信轰然倒塌。
只见眼前数月未见的女子,姿容更胜从前。哪怕她一身男装,素面朝天,可浑身上下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将她比成了尘埃里的一粒沙土。
天潢贵胄,无外乎她这般模样!
若是可以选择,纪敏宁愿从一开始了就脱簪待罪,跪在她面前求饶,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将自己妆扮成了一个笑话!
永远都是这样,只要她还活着,自己便永远是她脚底那滩烂泥!
她真是不甘心!
她坐在上首一动不动的看着缓缓踏进殿门的秦姒,维持着表面最后的一点体面。
秦姒进来后环顾殿内,目光所及之处,装饰的富丽堂皇,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贵妃该有的礼制规格。
看来,她这段时间过得极好。若是自己不回来,她这就要奔着皇后之尊去了。
真是遗憾啊,她马上就要失去这一切了。
她抬眸看着上首浓妆艳抹,眼神闪躲不敢看她,极力佯装镇定的女子,勾起嘴角,“贵妃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