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很多人心中疑惑的,传说有人可以吹笛驭蛇,可瓦兹既没奏乐也没吹哨,这群蝎子怎么就乖乖地听他们的话了?
陈清湛持剑挑起两只毒蝎,帮它们渡过了石灰天堑。一群人就这样跟在两只蝎子后面,左拐右绕,进了一顶帐子。
两只蝎子在角落里的一只布袋前停下,伸出钳子夹破袋底,里面便爬出密密麻麻的灰鼠妇。
想来,瓦兹有人专门饲养黑毒蝎,而这种蝎子最喜食鼠妇。
“这帐里住的都是谁?”陈清湛冷声问道。
百夫长便点了十几个名字,那些人站出来,也是面面相觑,都说不知道那袋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若真的没人承认,就只能把这一个帐子的人都拿下,可若是放这袋东西的人住在别的帐子里呢?
军中有内鬼,这是大忌,周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两只蝎子进食的声音。
突然,帐外一阵高呼:“粮草到了!”
所有人都禁不住面露惊喜之色,粮草到了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西进北上,意味着方才嘲笑他们的瓦兹小儿将被他们斩于刀下。
押送物资粮草的小队气喘吁吁,还没缓过气被就连忙走上前来回话。而这为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郭瑞本人。
郭副将看到帐里一群人盯着两只蝎子一袋鼠妇,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心中寻思,他们迅速押送补救粮草过来果然是有道理的,瞧瞧这些将士,这是准备吃什么?
郭瑞连忙道:“前日运送粮草的小队迟迟没有回来,我便觉不对,忙快马加鞭亲自押送补运。”
“郭将军何必亲自来,苍云山也得有人守着,况且恒州军防还需要仰仗苍云山。”郭将军亲自押送粮草固然令人放心,但苍云山亦然重要,陈清湛不免有些担忧。
郭瑞便道:“我走时已经安排妥当,知会了王爷,王爷许了。况且我只押运这一次,想看看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况且,此番若不是我亲自前来,弟兄们可能又被坑进去了。”
陈清湛知他意思,便让其他人在此等候,与郭瑞一同出去。
“世子,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两队人。一队自然是世子派来接应我们的,另一队,也自称是世子派来的。”郭瑞摇了摇头,“我虽然没有记住所有人的本事,却恰好记得这队里有两个人是前不久王爷去苍云山时,给他们带了家书,允他们归乡的。”
齐王那日遇刺后,便遣散了一些府上旧人,又上苍云山送走了一批将士。他为了不引起惶恐,才宣称是让那些将士归乡,其他人不知道,陈清湛和郭瑞却是知道这些人便是军中的内鬼。
郭瑞继续道:“这队人先找到了我们,我便将计就计把他们带上,等世子接应我们的人到了,一举拿下。”他愤愤地跺了脚,叹道,“前日的小队极有可能被带进了瓦兹的埋伏圈。粮草……和那两队弟兄,可能都在瓦兹手里了。他们看见来人时,估计还觉得眼熟,真以为是自己人……”
他们当那些人是自己的同袍手足,那些人却把他们送人敌人虎口。
陈清湛阖了阖眼,半响后,道:“将军随我来,看看这军中,是不是还有那日的人。”
郭瑞指出以后,同帐的将士自然也知道他是那日归乡了的,本以为他从家中赶了回来,没想到他竟未上报苍云山就跟上了队伍。负责点他的百夫长解释道,这人平日里和他关系不错,本就与其他人一支小队,还说自己出征心切,他便擅作主张地把他算上了,于是也领了罚。
本以为瞒着军中将士才是最好的,没想到恰好让他们钻了空子。陈清湛思索之后,终是说道:“我父王那日上苍云山调走的几十人,永远不得再入恒州军。”
父王,你到底知道什么?
第49章 这祠堂里摆着的,哪个不……
被瓦兹折腾了大半宿,营中早已昏昏沉沉,唯余一顶帐中的人还仗着没人躺在榻上说悄悄话。
“恒州那边,我总是有些担心。”陈清湛道,“当初朝廷派晋王镇压王殊桓,给他的兵却是四处抽调的,想来朝廷已经提防起我们了。”
陆微言便道:“京都和恒州之间还隔着俞州,朝廷想对恒州动手,总要先解决了俞州。”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的形势,朝廷自然不会和他们正面交锋,但暗中瓦解势力的事,他们还是做得出的。想起自己从梧州回来以后齐王遮遮掩掩的样子,又道,“父王明明知道些什么,却什么都不说,倒让我更是不安了。”
“你现在知道不安了?”陆微言挪开几寸瞧着他,“当初把你母妃瞒在鼓里的时候你可是心安理得呢。”
“我也是不想她难过。”他解释得自己都有些信不过了,说得越来越轻,“只是没想到最后让她更难过了。”
人们好像都喜欢瞒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总觉得是为了他们好,到头来往往瞒不住还搞得一团糟,其实说清楚讲明白没有那么难的。想到这里,陆微言便嘟囔道:“谁知道你会不会也骗我。”说罢,又挪开了几寸。
陈清湛被她逗笑,往过去蹭了几寸,恰好把她挪开的补了回来,问道“我骗过你吗?”
陆微言回忆一番,没有想到合适的,便强词夺理道:“刚刚还骗我说脚下有蝎子。”
“……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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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恒州,也被一片夜色笼罩,昏暗岑寂。
而在地下更昏暗的地方,有一队人弓腰提灯蜗行。
齐王府院内地下,土夯得极实,挖这条暗道废了不少功夫。
有人担忧道:“虽说恒州守军被调到了苍云山,可王府里还是有不少守卫的,咱们上去万一被抓个正着怎么办?”
“放心,这上边是齐王妃的院子,她人都搬出去了,院子是空的。”前面的人答道。他们想了许久从哪里上去,本来选的是守卫不甚森严的程妃院中,如今齐王府去了苍山寺,倒是让他们省了不少事。
跟在他后面的那人鬓发微白,直勾勾地盯着他敲打上方的土石。隐约有一点微弱月光照进洞穴,那人忽道:“你说陛下派人支援我,可是真的?”
一个满脸堆笑的人道:“哎哟您就放宽心吧,余大人审王大人时,听说了您的事儿,可是唏嘘不已。”他走到那人跟前,又压低了声音道,“再说,咱们的人不是都在这儿了吗?京都调来的后援也已经到恒州了,只要您解决了齐王,余大人一定会奏明陛下,让您坐上去的。”
他没有答,只继续看着簌簌落下的土屑。
暗道刚一挖通,那鬓发微白的男子就迫不及待地爬了出来,可他刚站定,便听到了一阵极缓的脚步声。
院中有人。
他将右手背于身后摆了摆,示意下面的人暂时不要出来。
他太心急了,这时自己不该率先出来的,可阔别此处二十余载,再回故地,总是有些激动的。
听声音像是只有一个人,许是值夜的守卫。他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准备将其一刀毙命,可当看清来人时,他忽然有了新的主意。
来人是齐王。其实这几日,他时常会独自来这里,本是想念妻子,却没想到遇到了故人。齐王微怔,仔细辨认后,才平静道:“兴义。”
那人一笑:“廿四年了,哥哥竟还能认出我。”他走近两步,又道,“哥哥见到我,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齐王微笑:“你不是早就和我打过招呼了吗?”
又是下毒又是行刺,这打招呼的方式也是别致。
陈兴义摇了摇头,嗤笑道:“跟着我的旧人心中不忿,我并不知道。我这不是来给哥道歉赔罪了嘛。”
齐王仍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夜间擅闯王府,就为了和我叙旧?你说我该信吗?”说罢,竟拂袖欲离去。
陈兴义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院中可能还有别人,可这间院子因为无人居住,平日里只有丫头打扫,并没有守卫。他虽有怀揣武器的习惯,但到底是孤身一人,不如先出去调府兵,实在不行……也只能和他们一战了。
见齐王离开,陈兴义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哥!”
齐王脚步一顿。
“我在苍云山待过十九年,跟着将士们一起奋勇杀敌保家卫国,哥为何不信我?”他眼中渐渐蓄了泪水,声音也带了哭腔,“我这次回来,不过是想着当初母妃过世,我都没有来送过。我知道我是个‘已死之人’,不能光明正大地祭奠母妃,所以,我求哥带我去祠堂外面远远地看一眼吧。”
齐王叹了口气,转身道:“起来。”
胞弟能有这样的遭遇,他这个做哥哥逃不了干系。
陈兴义声泪俱下:“不,哥不信我,我就不起来!”他愈发哽咽,竟浑身颤抖伏地痛哭起来,“我早就该死在二十四年前了,哥既然不信我,不如给我个痛快!”
彼时,他不过十五岁,还正是个翩翩少年,如今再见,却已两鬓微斑了。齐王确实怜爱这个幼弟,所以当年才会设法保下他,将他藏匿在苍云山,而今听他这般恸哭,心中一软,便上前扶他。
“你且起来,此事我会再查,但你不能待在王府。”
陈兴义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爬起,张开双臂朝齐王扑去,马上就要兄弟相拥恸哭之际,寒光一闪。
齐王身形蓦然一颤,陈兴义已经用手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血从指缝中渗出,滴在夜色中。他用身形压制住齐王,附在他耳边道:“哥,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心软啊。”
暗道中的人鱼贯而出,悄无声息地帮他制住齐王。
“先去大门那边,和外面的人里应外合,一定要封锁消息!”陈兴义道。
一场几乎无声的杀戮在夜色中展开,从这间小院蔓延而出,逐渐吞噬着齐王府。
而齐王转醒的时候,陈兴义就坐在他面前擦着自己的匕首,像是在看什么战利品。陈兴义坐在椅上,让他靠墙坐在地上,颇有居高临下的意味,就像是胜者在看囚徒。
“咱们好歹兄弟一场,我本来准备先搞定了你儿子再来找你的,没想到你还挺宝贝他。”他伤了自己的兄长,也毫无愧疚之心,看着他道,“苍云山重军押运前线粮草,恒州守军支援苍云山,那恒州呢?恒州你是准备让给我吗?”
齐王阖了阖眼,胸腔猛烈起伏间,他心想,还好,还好元初不在府中,还好湛儿不在府中。
见齐王不说话,陈兴义莫名心头火起,道:“这齐王府、这恒州,本就该有我的一席之地,这是你欠我的,你活该!”
齐王默了片刻,才道:“我当年救下你,又把你送到苍云山,便是想着,若我不慎战死,便由你接管恒州军和齐王府。”
陈兴义骂道:“你放屁!你死了还有你儿子,轮得到我?”
齐王不欲与他解释,见他如此愤恨,便问道:“所以,陷害湛儿的也是你?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陈兴义冷笑道:“他有什么对不起我?那我有什么对不起父王的?对,我是准备陷害你儿子和女婿谋反的,可惜京都那些人都是废物,给搞砸了。”
他瞧了瞧窗外,血色翻涌的夜色中似有树影婆娑,寂静又诡异,“不过,你儿子现在戈壁沙漠,既有外敌又有内奸,能不能回来还另说。”
齐王终于有了怒色,撑着身子伸出手臂指着他道:“你还联络外族。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你对得起恒州百姓?”
“列祖列宗?”陈兴义大笑起来,“哥啊,我把咱家祠堂都烧了,你跟我讲列祖列宗?”
“你真是疯了……你的列祖列宗哪个不是御敌护国有功?”
“我烧了怎么了?”他气得站起身来指着祠堂的方向,“我管他们御了什么敌护了什么国,虎毒尚且不食子,这祠堂里摆着的,哪个不毒于恶虎?”
齐王哑然。彼时他不忍看从小一起长大的胞弟死于权力的制衡倾轧,才将他救下匿于苍云山。但他只顾救他的命,却忘了救他的心。想必二十余年,他从未从愤恨之中走出,才会有今日之举。
其他人已化作尘土,还要承受排位被烧的身后之辱,他这个活着的,又怎能期望他放下呢?但他还是轻叹一声,道:“兴义,回头吧。”
作为兄长,总还是要劝劝的。
陈兴义惨然一笑:“回头?我回不了头了。”他走到齐王身前蹲下,看着他,“父王当杀我用的毒,放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听说能让人死得无声无息,我刚给你灌下,哥,你现在现在感觉如何?”
他说罢,不等齐王回答,便负手走了出去,看着如今尽在掌握的齐王府,忽觉茫然。他十五岁离开齐王府,再次回来已近不惑之年,这窗外的棣棠竟长这么高了。
府里大多人已经死在了刀剑之下,他对着被押过来的众人道:“先王之子在此,顺我者,收归麾下,逆我者,格杀勿论!”
第50章 天下之大,风景之盛,你……
郭瑞返程回苍云山时,还被安排了个去东边提醒、威慑丹祜的任务。瓦兹不比大杲,不会固守一块儿地或是一座城,他们被逼急了很可能打不过就跑,只要有草原他们就能带着牛羊安家。狄历草原以西另有强势政权,以北又是千里冰川,瓦兹想跑便只能向东,借他们老邻居丹祜的地盘一用。
虽说瓦兹两年前为了让丹祜帮忙对抗恒州,送了他们几千头羊,但双方都明白,利益之前是没有永恒的朋友的。王殊桓坐守梧州之时,丹祜与其暗中往来,一起吸着梧州百姓的血,把自己养得人肥马壮。丹祜坐井观天,以为王殊桓就是大杲最骁勇善战的将军,本以为可以跟着他南下分一杯羹,却未曾想王殊桓一朝败北,被恒州俞州联手围于平阳谷。
那场仗不仅粉碎了王殊桓拥立李怀奉翻覆天地的美梦,还惊醒了一起做梦的丹祜。是以,丹祜对恒州,多少是有些忌惮的。
而此时,陈清湛带着的恒州军已经越过了戈壁荒漠,即将踏入狄历草原。经历了黑蝎围营那一夜的损失后,他们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不仅要时时注意瓦兹突袭,还要刻刻提防他们使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