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和母妃讲过。”陈清湛道。
“为何?”陆微言疑惑,“你连自己的母亲都信不过吗?”
竹溪院没有挂上兰芳院的厚帘子,一阵寒风吹过,窗纸呼呼作响,连陈清湛说的话都被带上了一股凉意:“我信我母亲,可母亲也信她的母亲。”
陆明煦对陆微言陆微彰姐弟俩关怀备至,虽然无意让他们为官,给他们讲朝中大事时却也不避讳,陆微言推己及人道:“这些事你应该告诉王妃的。”
“不过是让她为难罢了。”陈清湛道,“我母亲嫁到恒州十几年,从没参与过齐王府和朝廷的较量。我小的时候觉得母妃温柔可亲,和我一样无忧无虑,可父王却总是愁眉不展的样子,我那时觉得这就是人们说的慈母严父。后来我长大了,渐渐开始接触齐王府的政务……”
陈清湛起身,陆微言想要扶他一把,想起他今日说的话,又把手缩了回去。
陈清湛不以为意,走到架子跟前,一边披外袍一边喃喃道:“才知道压皱父王眉头的东西有多难对付,才知道保母妃无忧有多困难。”
“可是,父王还是对不起母妃。”
陆微言听他谈及旧事出神,便安安静静地不予打扰。
陈清湛转头看她,问道:“在你眼里,朝廷和诸侯王是什么样的关系?”
陆微言道:“互相依靠又相互对抗。”
陈清湛苦笑道:“在我母亲眼里,朝廷想和齐王晋王永结秦晋之好,朝廷与诸侯王一直都是一家。”
“王妃娘娘是宫中长大的公主,心思怎么如此单纯?”陆微言不解。
“更可怕的是,母妃不是装的,她是真的这样想。”
陈清湛极少同别人谈论这些,自觉尴尬,说罢便移开目光,看向透亮的窗纸。
陆微言仔细想着他的话,问道:“你是不是愿让王妃娘娘和太后娘娘反目?不,你是不是不忍心让王妃娘娘面对这些?”
“世子!王妃娘娘到了!”屋里正安静,江恪的声音把陆微言吓得按住了心口。合着这家伙吆喝这么大声,就是为了让陈清湛有所准备?
陈清湛整理了衣襟,陆微言也站起身,王妃绕进里屋,二人便齐齐行礼。
齐王妃让两人坐下,又摸了摸陈清湛额头道:“怎么还是有些热?”
陈清湛笑道:“母妃莫要担忧,我好多了。”
“唉,你们两个……”齐王妃叹息道,“我听说陛下今日将此事将此事交给了御史台,想必很快就会有个结果的。”
二人含糊着称是。
屋里清冷,齐王妃搓了搓手,疑惑地瞧着两人道:“湛儿怎么住这儿?”
陆微言还未解释,陈清湛便道:“她怕给我过了病气,就让我出来住了,没想到……”
“没想到你们两个现在都着了寒。”齐王妃叹道,“那你们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明日我进宫催一催,定会给咱们要个交代。”
二人送走了齐王妃,陆微言问道:“这事儿我们还要查吗?”
陈清湛道:“当然要查。”
陆微言长吸一口气,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宫宴之前,我在清晏园……逗了逗了康宁殿下。”
陆微言站的直挺挺,仿佛在等着领罚。陈清湛俯身凑到她跟前道:“为什么?因为她差点嫁给我?”
“呸!”陈清湛可太会消除陆微言的愧疚心了,她道:“你真把自己当个宝!”
陈清湛满意地瞧着气鼓鼓的陆微言,笑道:“知道了,康宁那边我会注意。”
陆微言讨厌死他了,奈何话没问完,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道:“那个宫女身上有什么线索吗?”
“她身上没一个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陈清湛道,“即便有也不可信,如果想查她的身份,恐怕得从宫中拿出宫女名册,与宫中的宫女一一对应,才能查出少了哪个,但我们就算查出的确少了个人,他们也可以说这个人并不是丢的那位宫女,失踪宫女说不定是被人打晕过去换了衣裳。”
“那你想怎么办?”
“我对外扬言这个宫女没死。”没有死,就还可以严刑逼供。
“这样一来,背后那个人很可能会派人过来看这个宫女到底死了没有,或者直接让她死的彻底。”陆微言分析道,“你要抓这个人?”
陈清湛淡淡道:“有些事,御史台不敢查,可我就是想抓一个皇家的把柄。”
他说得云淡风轻,陆微言却头皮一紧,小声问道:“那个,你没有想过谋逆吧?”
陈清湛莫名其妙:“你想什么呢?”
“谁知道你会不会。”陆微言撇嘴。
陈清湛双手合十连连拜托:“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我都不敢说,你可别乱说,说出来还要连累我。”
“到底是谁连累谁呀?”陆微言甩手,“我要是不嫁给你,会有人无缘无故大冬天推我下水?”
“好好我的问题,但你现在也没得选了。”陈清湛悠悠道。见陆微言气呼呼的样子,又调笑道:“女人真奇怪,今天早上还冷冰冰地赶我出去,这会儿又眼巴巴地过来,现在却凶巴巴的了。”
陆微言既体谅他还病着,又心疼自己也没好,便极难看地笑着道:“行,我走了,告辞,您好好养着!”说罢就出了屋子,头也不回。
陈清湛笑着摇了摇头。
陆微言前脚离开,江恪后脚就进了屋子。
“世子,那人捉住了,但是身上一点线索都没有,而且……那人自尽了。”
“这样啊。”陈清湛掂起桌上的扇子,敲了敲手心,道,“那我们就,反将他们一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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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事关皇家颜面,朕才不在朝堂上说。齐王妃亲耳听到那宫女说受了皇后之命,你怎么说?”
杲皇神色如常,王皇后却急哭道:“绝不是臣妾!臣妾没有害齐王妃的理由,就算臣妾想害她,为何还要让她说出是臣妾的人?”
“你说的有理,但宫宴是由你全权负责,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你让朕怎么办?”杲皇淡淡道,“罢了,让老二挑点东西送过去,给齐王世子那边道个歉。”
“是。”
第8章 表面姐夫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陆微言落水后第三天,陈清湛终于上了次早朝。
杲皇有意慰问他,便问御史大夫王承道:“宫宴那案子,办的怎么样了?”
“重要人员都在澄晏园,世子不给行方便,臣也很为难。”王承说罢,朝陈清湛看去,意思再明显不过。
“哦?”陈清湛故作惊奇,“清晏园中没有什么线索吗?按理说园中侍卫宫女都是登记在册的,大人核对一下,应该就能找出少了哪个。”
这话有暗示御史台渎职的嫌疑,王承忙解释道:“御史台早就将名册核对过,清晏园宫女一个不少。”
“这就奇怪了,宫宴不允许家婢随行,总不会是哪位大人或者夫人带进来的。”陈清湛笑道。
不是朝中官员和随行女眷,那就是圣上、皇后、太后一行从宫中带出来的。朝中无人敢说话,陷入死寂。
“诶,王大人,那调戏我的几个宫女,总不会也没登记在册吧?”
此话一出,百官掩面。王承是个见过世面的,从容不迫道:“私自前往临风院的五个宫女已经关在御史台狱了,定不会……委屈了小公子。”
“大人怎么能把她们关起来呢?我府上还缺几个丫头,既然她们想来,臣请陛下把她们赏给我就是了。”晋王公子沈平茂笑嘻嘻道,“王大人,万事和为贵。”
王承心道,以前是比现在和气,还不是你们这两个诸侯王公子在这儿闹腾。
沈平茂能出来缓和气氛,陈清湛心中感谢他,但他并不是为了让杲皇难堪,便按计划道:“那人既不是登记在册的宫女又不是朝臣家婢,却能混入园中,清晏园必定有疏漏,臣请陛下撤换清晏园侍从宫女。”
齐王世子和御史大夫绕了半天就提出这么个要求,杲皇心中怀疑,但思索片刻,又觉得并无不妥,便道:“爱卿所言有理,准。”
陈清湛又行礼,道:“启禀陛下,有人昨日潜入澄晏园,把宫宴上作案的女人,杀了。”
此话一出,朝臣们小声议论起来,清晏园和澄晏园都是皇家园林,如今都被“贼人”潜入,皇家威严何在?
殿上之人轻咳两声,众人安静下来,他道:“朕早就说把人送去御史台狱,你非要自己带回去,咳……台狱守卫森严,断不会如此。”
“是,陛下圣明。”陈清湛道,“臣也认为澄晏园这边出了差错。”
杲皇顿觉不妙。
“臣请陛下准许臣和母妃撤换澄晏园侍从宫女。”
杲皇沉默片刻,终于道:“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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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微言今日好了些许,醒来没多久,就听见院中有些嘈杂,便唤了白薇来问。
“娘娘,陛下允了世子撤换澄晏院下人的请求,奴婢正在清点宫里来的侍从丫头。”
陆微言好奇:“陛下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白薇并不知晓陈清湛在朝中所言,陆微言回想起陈清湛说的抓皇家把柄,便明白了一二。
少了人监视也就少了许多顾虑,一个想法涌上脑海,陆微言道:“收拾一下,我去一趟竹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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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他们本来就不想查出个结果,现在我们也得到了好处,就不算亏。”
“你是不亏,我的脑壳还在痛。”陆微言握着拳头轻轻敲了敲脑袋道,“我落了水,还吹了风。”
他们两个坐在紫檀桌两侧,对峙一般谈着话。
陈清湛:“我没有落水吗?我没有吹风吗?”
“我比你严重!”陆微言狡辩。
陈清湛感到不妙,试探问道:“你想做什么?”
陆微言规规矩矩地倒了杯普洱,推到他面前道:“我能不能出去走走啊?”
陈清湛把茶推了回去,道:“不能。”
“为什么?”
“你可以在这园子里随便走,去外面还是有风险。”
“我都已经落过一次水了,他们这时候再找我麻烦不是太明显了,再说你派几个人跟着我不就行了。这里闷得很,太无聊了。”
陈清湛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在大街上,陆微言十分自然地给了他一扇子,应该是在外面玩惯了的。他问道:“你出去做什么?”
陆微言殷勤地又把杯子递了过去道:“我和你讲啊,西街那家茶馆,故事层出不穷,妙趣横生,可好听了!那家酒馆,琼浆酒馥郁醇厚,香飘十里,贼好喝!还有旁边那家饭馆的古董羹,色味俱佳,其味无穷,特别香!还有还有,西街的秦楼楚馆……”
“嗯?”陈清湛觉得她不对劲。
陆微言:“咳,总之,京城的繁华都汇聚的西街,京城的冷清都体现在澄晏园。”
“改日再说吧。”
陈清湛不松口,又把杯子推回去,陆微言忙按着杯托往他那边推,两人一来二去,茶水洒了一桌子。
“世子,二殿下来了。”江恪这次没吼,在门外轻声道。
陈清湛神色一冷,道:“不见。”
陆微言小声问:“你和二殿下有什么渊源?”
“没有。”
江恪在屋外询问:“那,怎么说?”
陈清湛瞥了眼陆微言道:“就说世子妃在。”
陆微言:“……”
没过多久,江恪又拐回来道:“世子,二殿下说他不是为着自个儿来的,是陛下派他来的,世子现下没空他就等着。”
陈清湛沉默片刻才道:“让他进来吧。”
陈清湛盯着陆微言下逐客令,陆微言就也盯着陈清湛等他松口,陈清湛终于忍不住了,道:“改日让你出去,你先退下。”
陆微言得了承诺,乖乖走了出去,恰好在屋门口迎上了客人,她知道那人是谁,便款款行了礼,抬头时却看到二皇子奇怪地看着自己。
陆微言忙拍了拍臂弯上沾的茶水尴尬道:“失礼了。”
二皇子颔首回礼便进了屋。
二皇子李怀己是个不甚得宠的皇子,或许正是因为不甚得宠,所以让他来表达歉意皇上不觉得特别丢人。但皇子私下见诸侯王世子,让人不得不想些其他的。况且陈清湛反应奇怪,这两人怕是早就有私交,陆微言想着朝院子里看了看,见到江恪站在院门口看着外面,就偷偷绕到屋子后面,靠墙偷听了起来。
“我是专程前来探望世子和世子妃的,宫宴上出了这么大的事,父皇母后还有皇祖母十分抱歉,让我来给世子和世子妃送些补品和驱寒物件。”李怀己道。他作为皇子,早已成年,却迟迟没有封王,如今与诸侯王世子谈话都不能称“孤”。
“陛下和殿下的诚意我知道了。”陈清湛不冷不热敷衍道。
李怀己又道:“听说父皇早就说过让我来一趟澄晏园,可是母后把这事儿给压了下来,想让五弟来,不知道为何今日却又让我来了。”
“殿下有能耐知道陛下和皇后两人说了什么,又怎么会不知道朝上说了什么。”
陈清湛态度实在冷漠,饶是陆微言在屋外都感觉尴尬。
李怀己也沉默了片刻,才道:“阿滢说你从小脾气就好,长大了也定是温其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