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郑文看来,这位玉石的雕刻鬼斧神工,不是精雕细刻,反而是短短几条线条就把这只老虎刻画的很是生动,很有一番大自在的随意感。
“这是小郎君之物?”锦衣郎君微笑着举了举手中之物。 郑文点头:“然。”
锦衣郎君笑道:“非小郎君偷盗之物?”
这句询问不太友好。
郑文听到这句话已经是有些不高兴了,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面上却带着微笑:“当然。”
她怕对方不相信,又加了一句:“这是我阿翁看我实在喜欢,赠给我的礼物,此前曾说过此玉价值连城,要我好好保管。”言外之意是这块玉石很珍贵,你若实在想要,可以拿很多金银来买卖。
锦衣郎君又盯着郑文看了半晌,目光在她的头顶和脚尖徘徊,似乎还不怎么相信,他疑惑地轻喃了一句:“我怎么记得镐京城中传言都说郑勷无后来着,难道我听错了?”
郑文不知道对方在嘀咕些什么,只能心里焦急面上却镇定地看着对方,期待对方能这块玉的面子上把她跟公子奭给放了。
却想不到锦衣郎君却像是突然想通了一样,依依不舍地把那块玉石递给了郑文,虽然看着她的目光还有些不可置信,但也是平缓了很多。
他道:“郑小郎君,你要入虢镇城?”
郑文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玉石,粗略地察看了一下,确认并没有摔出裂纹后干净才松了一口气,听到锦衣郎君的询问才点了点头,同时察觉到了对方称谓的改变,心中猛然松懈下来,知道对方这是相信她了,难道就是因为这块玉石?
郑文一时也想不通后就不再细想,趁着对方答应帮忙赶紧点了点头:“对,我要进城。现在城中戒备森严,门口都有兵士守卫,如今我这番模样很难进入,还请公子鼎力相助。”
锦衣郎君笑了笑:“这倒简单,上马车吧,我送你进去。”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郑文正笑着答谢突然就感觉身后的人突然压倒在她的背上,差点把她给压趴在地上,毕竟对方也是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
其实公子奭在听见锦衣郎君答应的那一刻心神就散了开来,这几天他一直紧绷着,从三天前他一夜未睡赶路便在耗费心神,好不容易一直挺到了现在。
郑文感觉到身后人的动静,以为是刚才打斗时对方受了伤,赶紧一只手向后把人抓着避免倒在地上,转身搀扶着,小声叫着对方的名字。
锦衣郎君有些好奇地看了眼倒在她身上的公子奭,不过这人与郑文现如今一样的邋遢,他看了半天也没有认出来,郑文在查探对方的颈侧,发现气息尚存,就松了一口气,对方锦衣郎君的模样想到公子奭才一直都站在她身后,就连提醒也是轻声好像并不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就连忙说道:“这是我一位表兄长。” 锦衣郎君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把更多的目光放在公子奭的身上,还特意点了一名士兵帮忙把公子奭扶到了马车上。
因为是军事用途的马车,里面空间并不大,基本上坐下了郑文和公子奭后就没了位置,再加上她二人身上实在是太脏,锦衣郎君并未与他们同乘,反而骑着一匹马走在马车前面。
坐上了马车,郑文的神经猛然松懈,她松开了一直紧握的青铜剑,发现手心里都是鲜血,剑柄的刻痕里也都是暗色的血迹,可是却找不到伤口,应该是刚才就愈合了,侧身去看身旁的公子奭,呼吸很沉稳,应该没有太大的事,不过就算有事也只能进了城再去请疾医来看了。
陷入安全环境的郑文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她看见一旁夹层中放着的干果和浆饮,还觉得有些恍惚,不过十几天,她却觉得离以前的日子已经很久了,像过了数十年之久。
她掀开马车帘子,透过小小的窗口看见地上的那些尸体已经不见了,被一些难民拖了回去,地面绵延出长长的血痕,途中甚至还为争夺尸体发生了打斗。
一时之间,郑文也分不清自己内心的心寒还是怜悯多一些,直到快要进城了,她才放下了帘子,双手覆在面上,埋在膝上许久,车内一时陷入安静中。
等到了城中,郑文就把公子奭扶了下来,要和锦衣郎君告别,对方还有事要处理就并没有挽留他们,只是询问她要去哪里,让人把他们送到了地方才骑着马径直离开。
郑文客气地询问了车夫如果要住宿应该在何处。对方能同时驾驭四匹马,在军中肯定也是一名将官,地位不低,对这些应该会有所见闻。
“如果要长时间住宿的话,郑小郎君最好去租一个宅院,如果只是短时间停留的话,可以去城中的客舍旅舍,不过这些地点鱼龙混杂,大多都是各地的商人和游侠儿,小郎君要注意安全。”
这时候的客舍已经很常见,郑文突然想起她在读一本书时便看见为了方便诸侯进贡和朝见,周王室在通往国都的官道上修了不少客舍驿站,就是为了给这些侯爵提供方便。而在《周礼》中更是有记载,在都城以外的主道路上,每十里设庐,每隔三十里设路室,每隔五十里设多处候馆,京畿之地客舍尤其多,这些地方都会供给宾客食宿,更有专门的官员来管理这些驿站。
虢国就在京畿之地,贴近周王室,虢镇就在通衢道路上,城中客舍更是不少。
郑文想了一下:“那就先去旅舍。”不知道阿苓他们去哪里了,郑文先准备在城中先打探一下骊山那边的消息再说。
旅舍离城门的位置很近。虢镇城的城门不像镐京有九个城门,它只有四门,整座城镇比镐京小了许多。在这里,这些城镇更多地是充当交通要塞的作用,在此之前这座城市虢国君主所居,现在虽然王宫还在,不过住的大多都是屈姓王族,之前的虢公带领族人迁到三门峡那一带去了。
穿过几条街道,郑文看见还有些小贩在贩卖东西,前方放着一根根的干草,起初郑文还有些疑惑,询问了车夫才知道,现在的小贩文化程度不高,不识字,只能用这些干草的数目来显示物品的价格,城外有不少这样的集市,被人们称为“草市”。
很快就到了客舍,外面还停了一些马匹和车队,可以看见不少的商人,客舍中的仆人在帮忙把马匹牵引到后面的马厩中,在一旁还看见不少游侠儿在与那几位商人交谈。
郑文扶着公子奭下了马车,最开始险些被人轰出去,在车夫的阻拦下才进了大堂,大堂里摆了不少低矮的案桌,还有一些客人正在用饭,空气中的饭香味实在是浓郁让郑文不由得咽了好几口口水。
不过,她身上没有零钱,只能用一块金叶子开了两间屋子,可以住不少日子,其实用这片金叶子都可以买几个院子了,为此客舍还特意派了小厮去帮她请了一名疾医回来,其余的钱郑文没让对方找,只让客舍中的人帮忙准备一些干净的衣服和食物,而那位锦衣郎君的车夫帮她安定下来后就径直离去。
小厮拿上来的衣服是两套男装,估计也是因为她现在的一把破嗓子音把她认作了少年,郑文觉得男身行事比较方也就没说什么。
她迅速地洗漱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公子奭一直在昏迷中,郑文只能把对方简单的擦洗一下换上干净的衣物,这时刚好客舍请来的疾医到了,郑文赶紧把人请了进来。
医生查看了一下,有些疑惑:“这位郎君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气血有些不足。”
郑文表示疑问:“他自幼身体不好,说是先天不足,前些日子还在不停咳嗽,又在山林中又饥一顿饱一顿的,您要不要再看一看?”
医生被郑文也说的有些不太确定,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后走到床榻前又把脉片刻,这次时间更长,老头半眯着眼,看的郑文都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哪里晓得这老头还是摇了摇头:“小郎君,这位郎君身体真的没什么问题,就算之前先天不足现在也被养的差不多好了,听你之语,应该是这位郎君长时间未休息好太过疲倦,一时才昏了过去,只要好好休息几日应该就好了。”
听闻这话,郑文看了床榻上的公子奭好一会儿才客气地把疾医送走,然后回到床榻前,看了床榻上的人许久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十分有道理怀疑之前对方那副病弱姿态是在骗取她的同情心,毕竟这人多疑,这样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性。
第41章 半只老虎怂
这时房门被敲响,郑文推开了门发现是客舍中的人送来了食物,下面鱼龙混杂基本都是男性,而且公子奭还一直都在昏睡中,她就不太想去大堂用饭,于是直接让客舍的仆人把饭菜送到楼上。
仆从用木质托盘端着郑文点的午食:“小郎君,这是你点的餐食。”他说完话就准备离开,结果一抬头就看到郑文的面容,直接愣在了原地,身体一下子僵住,随即双颊也一下子红透了,支吾地说不出话来。
之前郑文进门时再过邋遢不过,可豪掷千金之举还是让大堂的那些仆从们不由猜测这两人可能是落难的贵族。毕竟前些日子镐京大破,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城中大部分贵族都跟着周天子出逃骊山,有几位贵族在逃难过程中被贼人抢劫变成如此模样再正常不过。
可、可想象不到落魄贵族小郎君是如此清丽的一位贵女啊。仆从心里忍不住嘀咕,以往贵女出行皆是仆从看护左右,他们哪里瞧得上一眼,可这次他距离这么近,近的可以看出这位贵女如鸡蛋白一样光滑的皮肤,一双明亮如夜空的眼眸,他的心跳动地不能自己,只觉得天上的神女也不过如此好看罢了。
郑文察觉对方的异样,觉出应该是自己脸庞惹的祸,连忙客气地把木制托盘接了过来,然后关上了房门。
她举起自己的男式衣袖看了一眼,然后扯了扯嘴角,果然在古代女扮男装是最不靠谱的一件事,最重要的是,她手上没有化妆的工具,要不然描一下眉毛,再把肤色弄得暗黄一些,倒可以假扮成一位病弱的小郎君。
屋内的公子奭仍在昏睡中,郑文就要了一份肉糜粥,特意让人煮食地很烂,便于吞食,喂食完公子奭后,郑文才盘腿坐在案桌前慢慢吞咽,她知道自己长时间都处于饥饿的状态,也不敢暴饮暴食,用匕首切了一块烤炙好的豚肉,饮了半碗浆酪后就感觉到了六七分饱,尽管还有余地她仍旧克制着自己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这时大约是未时时分。郑文又检查了一遍公子奭,对方并未醒来,她觉得有些无聊不知道做些什么,刚好想起了在城外时那位锦衣郎君奇怪的举动,于是坐在靠窗的位置,拿出自己的那块老虎玉石看了起来,借着天光打量。
以前她只以为这是一块如同的玉石,现在来看,倒不一定。对方看见这块玉石后一眼便断定了他是郑家人,这是第一处奇怪的地方。
郑文回忆起那位锦衣郎君的神情,越发觉得这块玉石背后有着什么秘密,不过郑勷当时把这块玉石交给她时并未多说,只是特意嘱托了一句让她好好保管,说这块玉价值连城。
现如今想来,那句话就不太一般。一块玉石再过贵重也不能价值连城,除非这块玉石象征的意义不同。
老虎,老虎。
郑文抚摸着玉石的条纹,上面还刻有一些铭文,话说在后世看来青铜器皿之所以贵重就是因为上面雕刻的铭文,这些铭文具有记录历史的作用,对于科研工作来说很有价值,而其他的一些青铜器皿显然没有载有铭文的青铜鼎重要。
想到这里郑文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她翻到玉石的背面观察起来,果然有好几个凹陷处,像是榫印。 她以前还以为这是为了方便佩戴时特意设计的,尽管注意到上面有文字也没有多想,现在仔细想起来这份昂贵的礼物可能还有一种用途,这块玉石极有可能是有两块,这些凹槽处是为了合并另一块玉石而设置的,只有两块玉石合并起来才能发挥真正的用途。
而这种玉石在古代历史上一般被人称为“虎符”,是天子授予臣子兵权和调兵遣将的凭证,一般为两块,右符在天子朝廷手中,左符留存臣子手中。
不过因为她的惯性思维,潜意识认为虎符都是用铜制作的,而且觉得郑勷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就把虎符赠予给她,这样也太过儿戏,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可现在想起如今是在周朝,这时候的虎符除了用铜,黄金和玉石好像都是兵符的材料。
如果这块玉石是虎符的话,还真的是价值连城了。郑文想到这里握着玉石的手都不由紧了几下,摩挲着上面的铭文,又不由自主地揣度郑勷把这块虎符留给她的用途。 不过想了一会儿,郑文就放弃了,当时郑勷的表情太过云淡风轻,一点也没有把这种能调兵遣将的权力象征的虎符放在心上,给她时更像是觉得她喜欢,就给了出去,更像是随心而为。
窗外是街道,郑文把玉石收了起来,趴在窗棂上看了下面的行人片刻,悠然地打量着下面的行人,目光在他们的穿着服饰上来回打转。真切地来说,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起这个时代中的人,以往好不容易出来几次,身边都跟着奴仆,难免要注意些行径,由此观感上也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