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见此后没有再在对方的身上留下太过目光,只是轻轻瞥了过去。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有着自己的骄傲心在,特别是七娘子这种出身矜贵平时行事傲慢的贵女,再过落魄,心中该有的自尊心只多不少。
看见如此情形,她也来不及询问几人如何沦落到这种境地,对着旁边的年轻汉子说了一句话后就带着阿苓穿过院子里的小道进了前面的客舍,准备新开两间屋子放置病人顺便再把给公子奭看过病的那位疾医老头给请回来看一下几位伤者的伤势。后院的那地方环境太差,蚊虫鼠蚁不利于养病,在那种地方再待上几天,田几他们几个人的小命都会没了。
熟料她刚一进门,过了狭小的过道就看见坐在大堂的公子奭,对方穿着她给换上的不太合身的男士衣袍端坐在一处矮桌前,却是一派风雅随意姿态,身体看起来已无大碍。
桌上摆放着酒壶,他正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劣质粗糙做工的陶杯,旁边还坐着一位商人和游侠儿似乎在对着他说着什么话,公子奭的目光虚放在他手中的陶杯上,似乎在出神,从面上的神情看不出他有没有在听那人的说话,但旁边的那位商人似乎并未察觉,脸上兴致盎然。
而周围的人也在假装不经意地打量那边。
郑文皱了皱眉才走过去,用依旧嘶哑的声音小声说了一句话。
公子奭的目光从身前的酒壶中收回来,抬起头看向旁边说话的人,视线不经意地从她身后掠过,看见阿苓也没有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反而对着装扮奇怪的郑文温和地笑了笑,他站起身对着身旁的那些人笑着说了一句话后就准备跟着郑文离开。
那些人微笑着和公子奭说话,神情带着郑文不太理解的恭敬和诚惶诚恐。
她见到此种场面已经不想发表任何看法,有些人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对象。当然,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有些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祸害。
她准备越过人群走到最前面的柜台处,就听见身旁的男人突然轻声说了一句话:“你哭了?”似是而非的语调上扬,不像问句,更像是陈述句。
问这话的时候,公子奭面上的神情称得上温和平静,他似乎在用一种闲聊的方式与郑文交谈,可郑文依旧感觉到了一点冒犯,也许是她自身原因,仿佛心中被埋藏最深处的窘迫被人看见。
任何回答都显得露短,郑文轻描淡写地瞥了对方一眼没有回话,而是走到柜台处,准备掏出一片金叶子出来再开两间屋子,却被公子奭举手制止。
对方正拉着她向人少的角落里走了几步,郑文皱了皱眉想要挣脱余光却瞥见正要出手的阿苓,只能赶紧阻拦,喊了一声:“阿苓,住手。”
阿苓瞬间停下手,她看了一眼郑文才沉默地收住了自己的攻势静静地站在一旁,公子奭笑着看了一眼郑文身后已经毁容的奴婢,他早就认出了对方是之前跟在郑文身后的贴身女仆,年龄还很小,经过一番时日浑身的气质变了很多,看得出来已经见了血,杀了不少人,出手时带着一股怎么压也压不下来的戾气。
不过他一向不在这些无关人士时多投注一点多余的目光,只轻飘飘的一眼便把自己的视线移开,放在郑文身上,自己的手慢慢地从郑文的手腕上移开,看着郑文的奇异打扮还是没忍住一笑,在郑文莫名的目光中才道:“这城中应该有房屋买卖,你身上有足够的金银之物,没必要花费在这里。”
郑文低头思索了一下,觉得有道理,慢慢点了点头,这里人太多,她身上带着大量金银在这种地方多次豪掷千金终究是隐患,恐被这里的地痞流氓还有贼人给惦记上,想明白后便开始寻思着如何去找买卖房屋的赁人。
公子奭接着道:“我刚才从那位商人那里打听到,城中有一位贵族要卖出房屋,因为是急售,价格会便宜上许多。” 郑文抬起头看向公子奭。
对方却对着她笑了笑,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见到你的人了?”
郑文嗯了声,以为对方是想打听他身边那些人的下落,于是开口解释道:“他们一共就几个人,有三个人伤势很重昏迷不醒,我还没来得及问那天之后他们到底发生了何事,所以不知道你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公子奭却神色平淡地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兵士和仆从的下落,而是说道:“我们不是开了两间屋子吧,先叫客舍里的人帮忙把他们抬进去,我和你去和那位商人谈一谈房屋买卖的事。”
第44章 周朝买房记
客舍派了几个人把后院的那几位伤者抬到了两间屋子,屋子里的床够大,可以躺两个人。
之后郑文得知那名年轻汉子叫郑玄,因为躺在床上是三个大男人,郑文不方便行事,直接让客舍的人准备了几件干净的衣物,让郑玄先给田几他们简单地擦洗一下。
倒是七娘子不太好办。郑文看了对方几眼,目前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就只能让她先去照顾一下三位伤者,现在关键时刻,她也顾不得许多。 客人派人去请的疾医老头也很快被人带了过来,上楼的时候还在急喘气,但看得出身子骨很好。
他进了屋,问过大致的情况才后用匕首把把几位伤者的伤口处的破布割开,仔细地查看起来,待在一旁的几人都忍不住小幅度地皱了皱眉,郑文几乎是有些惊讶地看着田几胸口处的刀伤,斜着划过了胸腹处,血肉模糊,因为长时间地不干净处理,伤口处的皮肉都翻滚了出来,里面还可以看见一些烂肉和细碎的脏东西,说实话老头也很少看见如此重的伤,这明显是被刀器一刀砍下的,刀尖部分尤其重,甚至能看见白骨。
疾医老头准备直接用湿巾去擦洗,却被郑文拦住,她让对方稍等片刻走到外面叫了一位小子,让对方去后厨端一盆开水过来。
对上老头的眼神郑文只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话:“这样更洁净一些。”多余的话她也并未多说。
老头皱了皱眉,也没多说,等开水端上来后才仔细地清洗伤口,在这个过程中田几一直没有醒过来,只有中间几次发出不明的哼声,应该是疾医动作有些重了让他感觉到了疼痛。
“一些烂肉必须要刮下来,要不然伤口无法愈合。”疾医老头只略略地清理了一下,他把沾满了血迹的湿巾扔在陶盆里还有些担忧,同时忍不住感叹一句,“这位郎君倒是位真汉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却咬牙坚持这么久,看来求生欲望很强。
郑文面色虽苍白,却还算得上平静:“那就割。”她现在看见伤口已经不期待很多,只要能活下来就好,在这个时代任何小伤都可以要命,更别提这种几乎顷刻就要了人命的刀伤,田几此刻不过只堪堪吊着一口气在。
可是疾医来的匆忙,手中并未带相关的刀具过来,只能找郑文他们接了一把刀,就是郑文常用的那把青铜匕首,因为见过血杀过蛇虫,在山林中不知道割过多少东西,她怕这把刀上细菌太多引起感染,在滚烫的开水中烫过好几遍才递给疾医。
疾医让他们找了一块厚实的粗布塞进田几的口中:“别让他等下咬了自己的舌尖。”
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麻药,在郑文的记忆中,她所熟知的历史中也是到了东汉末年才出现了麻沸散这种药物,就连医术也没有后世的那么先进,如同这般用到刀具的已经可以称地上小手术了,而一般没有麻药的情况下,伤者只能自己硬撑下去,所以战争死亡率才会异常的高,在如今这个年代,在战场上被砍伤了基本就半条腿入土了。
郑玄把一块粗布卷了起来塞到田几的口中,疾医把匕首在火上燎烤几下,手在空中停留一下,一刀下去。 剩下的场面郑文没有看下去直接走出了屋子,阿苓要跟着她一起出来却被郑文阻止了,“你在这里看着田几他们,等下疾医有什么事你也好帮忙。”再说对方的脸上也许要让疾医等下看一下,以现在的医术疤是肯定去不掉的,她这话没有说出来,只是私底下和那位疾医说了一声。
在她走出房间站在楼道后不久,公子奭也跟着走了出来。
他聪明的没有说话,静静地陪她看着下面吃喝谈笑的人群。
那些走南闯北的游侠儿谈笑着被犬戎人吓着逃出城的周天子,说一把火把周王室几百年的王室尊严都给烧没了,祖宗基业也被一把火给烧了大半,不知道周天子到了地底下会不会被祖宗唾骂一顿,说完这些话又忍不住讨论起天子先前宠爱的那位虢媤妃子,女子美的倾城,得当权者宠爱十分,无数隐晦的传言总是让人们好奇那个永远活在朦胧幕后的女人到底有多美。
昔日周王为逗美人一笑多次出游骊山,甚至废除太子伊皁和曾后,罔顾礼法立庶子为太子,如今令国都败落,自己惨死,也不知那位倾国美人如今流落何处了。
郑文面色平静地听着下面那些游侠儿的各种荤话,回顾历史上多次王朝更迭总是有关于美人误国的传说,不管如何一国朝政的败落最后终会落于女子的身上。
公子奭虽没有说话,可脸上的神情却明显带着说不出的暗讽,这种情绪的传递并不明显,很多时候这个男人的内心都平静的像一面深潭,郑文之所以看出还是因为对方这副表情有些奇异的熟悉,这是一种冷眼旁观,某种程度上只有高傲的觉得自己看明白一切的人才会有这种眼神。
他看不上这群人,又或者是因为对那些游侠儿口中的周天子表示不屑,郑文无从得知,她也不太关心,她心中在想些另一件事。
不久后她和公子奭一起下了楼,那位商人还等候在大堂内,显然是知道公子奭还会下来,此时郑文面上的罩布已经取下,商人对上郑文的面容还是惊讶了片刻,很快就恢复了神色,他们商人走南闯北,各国游历,总会看见一些美人,也是有过见识之人。
公子奭与那位商人说了几句话,郑文和客舍中的一位小厮留了话说自己去往何处,说如果楼上下来人问她行踪便如此告诉,一来是为了留消息,二来也是为了预防不测,郑文现在做事只要能有条件都会留一后手。
三人一同外出,穿过街道很快商人就带着公子奭和郑文来到了一处宅院,这处宅院的墙面也是用三合土做成,现在大多院落都是用泥土夯实而成,烧制的砖石用的很少,毕竟工艺还很落后,就算用石头也是用天然石头敲击成规整的形状,后世的长城中的许多大石头都是如此采制,极其耗费人力和时间。
院落是一处很平常的宅院,并未有什么形制,大门进去便是堂,两旁是仆从护卫居住的地方,堂后面也是后宅,一般为起居之所。看着并不大,但住下他们几人应该是够用的,现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找房屋了,他们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而且阿苓他们的伤势也需要静养。
俗话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确切地讲,在周朝,所有的土地都是属于周天子一个人的,天子分封土地给诸侯和合贵族,贵族可以再传给下一代或者分封给士族。
但严格来讲,在周朝之始是禁止土地买卖和交易的,后来到了穆王时期,国力衰退,一些小官和富商开始用朋贝、金银和财物来买卖土地。
要知道在古代的任何朝代都有一个特点重农抑商,商人地位低下,不管他们如何富裕他们发现这些财物都会有耗尽之时,也一直被别人瞧不起,而有些贵族虽有世袭土地,可一代不如一代,家中被子弟坐吃山空钱财耗尽,所以要长远发展还得要有私田才行,类似于现在的人们如果有钱的话总要买几套房子,于是这些小官和商人通过各种渠道找上急需钱财的贵族买卖私田,而对于贵族来说这无疑是乐意之至雪中送炭。
虽说现在商人有买卖土地的行为,但这毕竟只是小部分,土地交易时的主顾大多是一些小官和贵族,这些大宗土地交易都会有三有司和内史这些官员在场,司徒管理土地户口,司空管理土地度量,司马管理军赋,而内史是负责文书撰写的职务,所以需要他在场,这般算下来,到场见证人员可能就有十几名。
房屋建立在土地之上,买卖房屋基本上是连着地一起买卖,归根结底还是土地交易。
但当郑文决定要买下这座宅院时,旁边的商人就有些为难的说了一句话,“小娘子,不过有一点不好,就是这房屋主人有一条件,要买下这房屋,必须还要同时接下他手里的三百亩田。”
按古代的算法,三百步一里,名曰井田,井田者,九百亩,公田居一。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井田制,她在心中默默地换算了一下,三百亩加起来六万平方米,约等于现世的九十亩田,不算太多,她知道这些田地大多应该都是低等田,就连种粮食都很困难,甚至有些还需要重新开荒,能真正派上用场的不过一半不到。 她估摸着算了一下,她身上金银还有不少,尤其两个金镯子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打的,含量格外踏实,这应该可以抵上不少,而且她身上也还有几块玉和宝石,这些东西远远比金银还来的贵重,价值不菲,买下这些田地绰绰有余,她心中还有一个想法,此时正好可以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