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霹雳直奔她头顶,轰然而下。
高位者似山中猛虎,一念决定世人生死。慕晚晚此生从未觉得在无上权势面前,她是这般无力。
李胤说完,匆匆而走,连眼神都没再她身上停留。
直到人影看不见,慕晚晚才松开攥紧的手,脊背一弯瘫坐在地上。
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皇上,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外面小太监通报,婉沛听见之后并没很快出来接驾,反而美眸微阖,半做困倦,鞋袜都没穿,踩在地上。衣带半解未解,只样子做礼,就像面条似的贴到了进来的李胤怀里。
娇软美人在怀,如一团清香的温水,诱人入骨。
李胤没推开,双手垂在身侧,目光沉沉地落下,也没揽住身侧人。
婉沛嗔怪,“皇上,您倒是抱抱臣妾呀!”
李胤眼里风云不动,微微如墨,粗砾的指腹按住她着了胭脂的红唇,常年习武,他的指腹磨出厚厚的茧子,好像砂纸,不留一丝情意撵上那一朵娇艳,低声开口,“为什么要见慕氏?”
婉沛忍痛,稍稍离开,眼睛微转了一圈,吐吐舌头,女儿家的娇态在她脸上显得和谐,“您醋了?”
“日后少和慕府的人来往。”他道。
婉沛垫脚吻住李胤的喉骨,乖巧地道“臣妾知道了。”
慕晚晚回府时,马匹在长安街突然受惊,狂乱不止。冲向周边的商贩摊子,扬声嘶鸣,马车左右震荡,好不容易被仆从拉住,慕晚晚坐在车里身上不少的地方磕了青。
终于回到裴府,她托着满身疲累入到院里。院里洒扫迎门的人看她的目光躲躲闪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慕晚晚觉出不对,快步回屋,屋中没掌灯,甚至连一个下人的人影都不见。推门迎面鼻下是一股靡靡暧昧的味道。
她不再是闺阁的姑娘,这股异味熟悉无比。
跟在后面的柳香不知,开口道“这些小蹄子都是怎么回事,屋中这么大的味道也不知收拾收拾!”
慕晚晚闭了闭眼,双手攥紧,一步一步走到水墨九曲屏风处,定住脚,这几月里发生这么多事,早就没有什么是她承受不住。她沉口气,步履颇为踉跄,若不是扶住屋中的桌案,险些摔在地上。
“柳香,掌灯。”慕晚晚嗓音沙哑,指缝的伤只做了简单处理,双膝在宫中的青石砖瓦上跪得酸痛,被马车颠簸的青紫那些伤痛似是全部都爆发开来。
柳香点燃烛火进来,昏暗的风光照得里间一切一切都是那么清晰。
围幔垂落在地上,床榻皱乱,被褥蜷成一团,上面粘腻水渍,斑斑点点,耀武扬威地嘲讽她。
嘲笑她识人不清,嘲笑她三年的无知蠢笨。
多么,多么的令人可笑!
她一心欢喜的夫君,竟用这种方法羞辱她。
柳香再不识人事,也知道床榻这一团乱是怎么回事,她怕夫人伤心,放下烛火,急匆匆地上前把被褥全都抱起来,“夫人奴婢这就都处理了。”
“扔了!”慕晚晚哭不出来,只觉疲惫厌恶,轻声叹气,用最后的力气怒声嘶吼,“全部都扔了!”
柳香点头,飞快地跑出门。
慕晚晚落座在木凳上,今日的两眼哭得红肿,干涩肿痛。忽地,她记起那一双金线云纹的金靴,那个高高在上,把她父亲打入牢狱的帝王。
婉沛说是她在李胤耳边吹了枕头风,让她父亲下狱,她多少不信。虽第一次见到大昭的开国皇帝,但慕晚晚有种直觉,他不会轻易受女人左右,若这件事真是他暗中谋划已久,怕她当真是没多少可能救出父亲。何况今日他那一番话,让她的心里更是没底。
夜色深,年轻的帝王拉开围幔下榻,身上只着了一件中衣,衣带没系,露出精瘦的胸膛。身后一只素手伸出,缠住他的腰,指腹在下面打转。婉沛赤身贴在后面,娇声,“皇上,这么晚了,您就在这歇着吧。”
李胤薄唇抿成一线,眼睛落在下腹的手上,声音沉下,“朕记得和你说过,做好自己的本份,侍寝不是非你不可。”
婉沛黯然,落下手,垂眼道“臣妾知罪。”
她一直都清楚,大昭的这位帝王,杀伐无情,虽不贪恋美色,但后宫中的女人也从未少过,若不是她识趣,没有母族牵绊,怕是今日住在这的人还轮不到她。
想到当初,她为了一朝飞上枝头,不惜在隆冬之时着素衣做水袖舞,好在还算顺利地得到了帝王的恩宠,留在了他的床榻上。但婉沛心里何尝不明白,她不过是李胤拿在手里与皇后抗衡的棋子。
楚云轩外龙撵一直备着,福如海在屋外打瞌睡,眼皮半耷拉着,忽听门响,本应在屋内安寝的人突然出了来。困意瞬时尽无。
福如海忙上前恭敬,“皇上。”
李胤仪容休整,宽肩窄腰,明黄的龙袍穿在身上,衬身姿高大。毕竟是马背上的君王,杀伐中透着血性。他一手背在身后,拇指的玉扳指转动,“去椒凤殿。”
福如海一愣,皇上许久不去皇后那了,今儿是怎么了,竟然夜里起来要去皇后寝宫。只一瞬的想法,倒底君心难测,福如海是个人精,不敢多问,立刻垂首,道“奴才遵旨。”
“摆驾,椒凤殿。”
第4章
椒凤殿早已安寝,小太监来传话说皇上要来,守夜的小宫女手忙脚乱地通报皇后,皇后陆凤仪从睡梦中醒,听说皇上要来,又惊又喜,再一听,竟然是从楚云轩来的,暗自得意不止。
顾不上什么宫中礼仪,手忙脚乱地让人一番梳妆打扮。
李胤进来时,椒凤殿人摆好接驾。
皇后陆凤仪是再嫁之身,早年是河西节度使二子的妻,后李二早死,陆凤仪孀居,虽是寡妇,但背后有着河西半个身家势力,李胤为稳固地位,娶她为妻。二人说不上恩爱,却是相敬如宾。李胤对她尊重,却也因为她背后人的功劳而忌惮,不会过于亲近。这些陆凤仪都清楚,想想二人除了大婚时同房,再后来行交颈之欢的次数的屈指可数,甚至不如那小贱蹄子婉沛的半数。
突然听说他来,陆凤仪还有点难以置信。
“近来还睡得安稳吗?”李胤进屋,先让她免礼,开口说了这一句话。
陆凤仪心里感动,想不到他还记得自己睡眠不好的毛病。她点头,“多谢皇上挂念,臣妾一切都好。”
“嗯。”李胤又道。
红烛是新燃上的,烧得高,灯芯跳了又跳,气氛一时沉闷尴尬。
“皇上,您累了一日,不如安置吧。”陆凤仪找话。
李胤双眼看她,“朕来想和皇后商议,封婉昭仪为婉妃。”
陆凤仪接过宫女茶盏的手一顿,手中的杯盏轰然落地,茶水四溅,碎裂的瓷片炸裂满地。
“奴婢知罪,奴婢该死,是奴婢的错,惊扰皇上,娘娘,请皇上,娘娘恕罪。”奉茶的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认罪,她知道,即使不是她的错,也得跪下认罪。
“没用的奴才,滚出去!”陆凤仪声音近乎颤抖,高声道。
待她出了去,李胤一指叩桌案,手搭凭几,等皇后开口。
陆凤仪端笑,微颤,“皇上深夜来臣妾这,就是为了和臣妾说这事吗?”
李胤拂袖起身,近乎不耐,“皇后若不愿,朕不会勉强。”
“你知道的,我不会说不。”陆凤仪抛了敬词,称皇上为你,李胤并不生怒,沉声,“天色不早,皇后早些歇息。”
圣驾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他倒底还是动手了。
陆凤仪苦笑,她早就知道,慕盛入狱的那一刻,陆家的日子也该到头。是哥哥太过于心急,急功近利,怎能斗得过这位隐忍蛰伏多年的帝王。
慕晚晚在外间睡了一夜,几近深秋,外间没屋里暖,她盖着两床被子,夜里还是冻得打哆嗦。咬紧牙关躺在硬邦邦的榻上,始终没再进屋一步。
翌日一早,慕晚晚昏昏沉沉地从榻上醒来,梳洗过后,西洋镜里映着一张苍白的脸。唇色也是白的,不见往日粉嫩。
早饭没用,慕晚晚静望着屋外的阴沉的天,一心想救父亲的法子。
“夫人,”柳香进屋,神色扭捏,一脸愤懑。
慕晚晚问她,“出什么事了?”
柳香更加气懑,“西院那位来了。”
柳香口中西院的那位正是裴泫的外室,他母家的表妹夏靖儿。随着夏靖儿一同来的,还有他养在外面的儿子乳名柏柏。
两月前,慕晚晚为父亲入狱事四处奔走时,裴泫从外面把夏靖儿带来,领着已满三岁的柏柏,给她见礼。
他说,“日后靖儿和柏柏会在一直家中。”只生硬的告知她,剩下的一句都没和她交代商量。
那一刻,慕晚晚只觉天昏地暗,糊里糊涂地接了夏靖儿奉来的茶。让她顺利入住了裴府,做了裴泫的妾室。裴泫伪君子的面目彻底撕裂,开始与她分房,两人三年恩爱感情分崩离析,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如今慕晚晚接受了这个现实,也彻底地接受了她满心嫁的夫君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慕晚晚在正厅见了夏靖儿母子。
夏靖儿是什么样的人,这几月慕晚晚再清楚不过。虚伪与柔弱并存,娇滴滴地似水中芙蓉,让人好不怜爱。慕晚晚为人爽利,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这几月中了不少夏靖儿暗自给她设的套。昨晚她的屋里的脏东西定是出自这对男女。许是追求刺激,又许是对她羞辱示威,才做出这等无耻的事。
“看姐姐气色不好,昨夜是没睡好吧。”夏靖儿忧心地开口,若不是眼里的轻蔑,还真是让人想到姐妹情深。
“我说过家中没你这个妹妹,尊卑有别,你不过是一房妾室,未免失了礼数,不论人前人后,还是要称我一声夫人。”慕晚晚端坐上首,气色虽不好,可那一身的大家做派,绝对不是夏靖儿这个小门小户出身能学得来的。
夏靖儿最为嫉妒的就是慕晚晚的出身,原本她和表哥情投意合,就是这个尚书府的千金小姐横叉一刀,硬是要嫁入裴府,可怜她那时已经有了裴泫的孩子,还要忍气吞声,一直住在外面的庄子。好在现在苦尽甘来,再不必受她的气。
“夫人说的是。”夏靖儿道“昨日表哥给我屋里送了不少缎子,我原想着要给夫人送些,哪知夫人的屋子实在好看,一时情难自禁,就…”她止住声,脸上适时生出红晕,巧笑,“没让夫人心里不快吧?”
柳香跟着夫人一同进屋,自然知道屋里有什么事,她真是想不到,□□,是怎样没有脸面的人能将床笫之事说得这般光明正大,她冷哼,“夫人自幼书香出身,清清白白。姨娘这话说的,仔细污了我家夫人的耳朵。”
夏靖儿气道“你不过一个奴婢,也有资格和我说话?”
慕晚晚眼睛转冷,“你虽是府中姨娘,半个主子,可在我面前也不过是个奴婢,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的人。”
“不去给看夫人请安,都在这吵什么?”外面进来一郎君,面如冠玉,神色俊朗,气宇不凡。青色长衫挺拔如松。当初一见,慕晚晚就是被他这张脸骗了,任谁也想不到,他一面对她温柔相待,背地里又与他表妹苟合,在她家落之时还会打上一耙。
“表哥,”夏靖儿欲哭未哭,扑倒裴泫怀里,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阿爹。”柏柏见到父亲,看到母亲哭,也开始哭。
屋中可真是好不热闹。
裴泫哄完大的又哄小的,和以前待慕晚晚时一样的轻声细语。她以为,他的温柔只属于她一人,是她错了,是她识人不清。
“晚晚,我知道柏柏的事错在我,是我三年前犯下的错。但这件事与靖儿无关,你不能趁我不在就去欺负她。”裴泫把夏靖儿和柏柏揽在身后,看护的架势与慕晚晚对峙。
慕晚晚扯扯嘴角,端坐在高位上,脊背挺得笔直。姐姐说,慕家的姑娘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低头。
“裴泫,这间屋子脏,东院闲出一间院子,我让人收拾了,明天就搬过去。”
说到主屋,裴泫面上挂不住。昨夜夏靖儿和他说要把缎子给夫人送过去,他没想那么多,一件小事就答应她了。
同她一起去,也是因为怕慕晚晚给她委屈受。毕竟这大小姐的脾气,他这三年受了不少。没想到慕晚晚一大早出去并不在这。夏靖儿没有要走的意思,夜色近深,她说她怕黑要抱着他,这抱着抱着不知怎么就抱到了床上,才出了这事。
“东院母亲住着,你去不是扰了她清净?晚晚昨夜的事是我的错,我既然认错,靖儿今日也来给你赔罪,你还要闹什么?”裴泫责备的眼看着慕晚晚,是从未有过的不耐烦。
“公子,您怎么能这么说夫人…”柳香气不过,欲要争执,被慕晚晚抬手拦住。
她沉了口气,紧紧手,用力握住椅沿,眼睛里再无往日雀跃的神采,“裴泫,我们和离吧。”
第5章
“我与你夫妻三载,想必你早已觉得烦闷,与其相看两厌,不如早日解脱。”
慕晚晚话音一落,躲在裴泫身后的夏靖儿脸上立即露出喜色,原本以为这位正室夫人是世家出身,怎么说也要她好一番折腾才能与表哥和离,想不到让她松口竟然这么容易。她可知道,当年这位尚书府小姐为了得到表哥,费了多大的劲。
与夏靖儿喜色不同的是,裴泫脸上一僵,干咳一声,“晚晚,我与你夫妻多年,情分还在,和离实属不妥。靖儿日后会敬待你,柏柏也会尊敬你,此事是你心急,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这话罢了,裴泫转身拉着诧异的夏靖儿和柏柏离了正厅。
慕晚晚冷笑,裴泫的考量她无比清楚,托着不和离,还不是因为她掏空半个尚书府的嫁妆。裴泫一个寒门书生能有什么家产,仕途上下打点都要靠她。
他可真是算计得好!
夜里裴泫来了她的屋。
慕晚晚听见下人做礼的声响,眉毛都没动,依旧坐在妆镜前卸妆。
她长长的乌发犹如上好的绸缎,铺散在她单薄的肩上。
嫁入裴府三年,裴泫很宠她,府中事务都有裴母掌管,她少有操持。入府之前,长姐和她说过,嫁人为妇,就要事事为夫君着想,要夫君和睦。但也要多留个心眼,把嫁妆留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