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泫也愣了,慕晚晚虽娇纵,但从未下手打过人,这是她第一次动手。他反应过来后,抓住慕晚晚的手腕,挡在夏靖儿身前,高声质问,“你做什么?”
慕晚晚美眸睁大,气势不减,丝毫不惧怕裴泫的怒火,一字一句道“要我怪罪,她也配?”
场面一时僵住。
裴府住的街道来往的人虽不多,但这一番架势还是引来了不少的好事者。众人都瞧着后宅不宁,宠妻灭妾的热闹。
他们早就听说了,裴府的侍郎大人在岳父家落之后把外面的女人接了进来,堂而皇之带着外室子住进了府内后院。
裴泫环视一眼四周,面上挂不住,放下手,压声,“都别闹了。”
回身对夏靖儿,“你先回去。”
夏靖儿不愿,被他看了一眼,才梨花带雨地哭着走了。
慕晚晚冷笑,知他为何这么快就作罢,还不是因为惧怕言官手里的折子,事情闹大,那些闲着没事干的言官明日就会参他一本。
没和裴泫同乘,慕晚晚单独上了一辆马车。裴泫欲撩开帘,强进来,被柳香阻拦,“大人,夫人身子不适,您若是强要进去,恐怕会扰了夫人歇息。”
裴泫动作一顿,这才作罢。
本是家宅里的事,奈何不住众口悠悠,不知怎么传到宫里,被人当成了谈资。
慕晚晚赴宴坐在下首的位置,周围的各府夫人都知道她家中的事,为了避嫌,没人愿意过来和她说话。慕晚晚安静得自在。
还要一个时辰宫宴才开始,她去了外面散心。
宫中的腊梅是整个长安城最美的,红艳如血,高傲如松。
慕晚晚盯着那一树树的梅花,不禁记起去年在这时,她还是尚书府的千金,侍郎的夫人,风光无限,如何都想不到今昔如此落魄。
“哎呀,我的猫!”
远处一道人影突然跑过来,是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的女子。
慕晚晚迎声而望,忽觉脚下落了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团雪白的小球。
她弯腰抱起,才看出原来这个团子是一只波斯猫。看着滑润的猫,应该是鲜少的品种。
远处的女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撑膝呼哧不停,她面色红润,眉眼标致,虽说不上好看,但总让人觉得眼前一亮,不觉心生好感。
女子打量她,“你是谁?”
慕晚晚也是一怔,在这宫中行动自如,穿着又如此华丽,再加上这猫,她猜测来人许是李胤后宫的某位妃嫔,不禁懊恼,她就出来透个风,也能撞到李胤的女人。
慕晚晚恭敬地屈膝行李,“臣妇慕氏,路过这怕惊到娘娘了。”
鹂瑶弯唇摆手,大大咧咧地道“没惊到,没惊到,还是应该我先请罪。这只团子可真是皮,叫我平白追了好久!”
鹂瑶一手揪住慕晚晚怀中的毛球,做势要惩罚的动作把她逗笑了,慕晚晚抿唇,“娘娘这只团子哪里皮?是可爱得紧!”
鹂瑶像是被认同似的,连忙道“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但他总不让我碰团子,说是怕伤到我。”她说话时,脸上自然而然地晕染红晕,这股娇羞慕晚晚无比熟悉,是在想念情人时才会出现的情绪。
不必猜也知道,话中的这个他必是那个冷面无情的帝王。
听说那日她走后,李胤宠幸了一个宫女,还把她封为美人,想必眼前这位应该是宁玉宫的鹂美人。
慕晚晚眼睛一动,心下有了几分了然。
鹂瑶咬咬唇,犹豫道“夫人是喜欢这个团子?”
慕晚晚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随口,“这只团子可爱,臣妇极为喜欢。”
鹂瑶眼里挣扎,“可是他说这只团子只有一个,我虽与夫人投缘,但还是不想把它给你的!”
她流露出的表情,似是一个极为不舍得自己糖果的孩子。
慕晚晚忍不住再次发笑,把毛团交给鹂瑶,“娘娘不愿割爱,臣妇怎能夺人所好?”
鹂瑶抱着怀里的猫,笑得灿烂,“多谢你呀!你也别叫我娘娘了,听着不习惯,你就叫我瑶瑶吧,他都是这么叫我的!”
慕晚晚一听是李胤所称,这还哪敢,立马回道,“臣妇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鹂瑶一手抱猫,一手扶她,“我在这宫里不认识几个人,其他的娘娘都见不得我受宠,每日看到我恨不得把我吃了。我与你投缘,你唤我小名有何不可?”
慕晚晚还没见过哪个娘娘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话,就算是中宫皇后,见到受宠的婉沛心里即使恨得牙痒痒,面子上也要端着,怪不得李胤会宠她。
但慕晚晚最终还是没叫她小名。自那日,慕晚晚就看出,李胤看她时面色虽不动,但眼睛里露出的,明显是厌恶,甚至比厌恶更复杂的情绪。
谁不喜欢像鹂瑶这么明艳的女子呢?曾经的她也是这样啊。可曾经毕竟是曾经,如今受尽了人间冷暖,以前的慕晚晚再也不会回来了。
慕晚晚心下正感叹,鹂瑶又突然眼里一喜,转身向后跑,她目光随着鹂瑶的身影,定睛一看,看到了远处挺拔如松,威严无比的男人。
李胤身上披着玄色大氅,鼻若悬胆,面目冷凝,站在寒风中岿然不动,盯向她时目光沉沉,难辨神色。
第10章
冷风呼呼地吹,吹得梅头的雪落了满地,犹如霜华。花蕊其中的一点红衬得这风雪才有了点年意。满园的梅花迎风亭亭而立,一身得傲骨之中又含着浓郁的妩媚风情,热烈又娇纵。
眼前绯色的裙摆快速跑了过去,落在远处人的怀里。女子自然地靠紧李胤的胸膛,撒娇似的对他甜甜地一笑,骄傲地炫耀,“皇上,瑶瑶遇到了一位很投缘的姐姐呢!”
这话方落,慕晚晚眸子闪了下,眼睫铺散开,遮盖住里面的神色。她膝盖微弯,头垂低,红润的唇稍稍启开,低声,“臣妇见过皇上。”
风动,打落一树梅花。纷纷扬扬落在慕晚晚的身上。
今日宴席,她穿了一身浅淡的烟纱海棠白水襦裙,垂云髻上斜插了一支翡翠的水玉簪子,散落的秀发顺肩而下,如缎如瀑。碎发中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被冷风吹得通红,只露出一个黑黑的头顶,看不到下面的神色。她垂弯的脖颈雪白秀丽,犹如天地间皑皑的白雪。
世间万物都不及她这一方的妍丽。
“皇上,您快叫姐姐起来呀!”静默间,唯有鹂瑶撒娇的声儿打破了枝头欲垂未垂的雪。
日光方才上好,此时乌云遮过,挡住了所有的光亮,天愈发的冷了。
李胤回了神,眼睛从慕晚晚身上离开,倒没叫她起来,反而看向怀里的鹂瑶,语气细听下带着点宠溺,只是眼里的神色未变,让人摸不清他倒底在想些什么,开口道“宫宴快开始,你怎么跑到这了?”
他这句转了话头。
鹂瑶被他带得把心思从慕晚晚身上收了回来,她扬扬怀中乖巧的白色团子,羞怯道“跟着它来的。”
李胤看到那圆滚滚的一团,明显的眉头一皱,他本就看起来煞人,皱眉的动作给他又平添了几分戾气,不怒自威,便是如此。
此时,连受宠的鹂瑶也不敢逆他的龙鳞,知他一向不喜团子,她连忙解释,“团子很乖,它没有抓我的,你能不能不要…”她顿了顿,余光瞥了眼远处的慕晚晚,见她还一直垂头,没多动作,才接着小声,面色羞怯,“不要把它扔出去了。”
这事还要源于那一晚。
团子是新进贡的波斯猫,鹂瑶看着喜欢,李胤随手就让人带猫去了宁玉宫。
哪知当夜,两人情意正浓时,这只不长眼的猫突然跳了出来,不知怎的发狂,爪子在鹂瑶的脖颈上抓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李胤大怒,赤着胸膛只披了一件外衣就出来,围幔遮好里面赤身的人,让人把猫抓了出去。鹂瑶苦求了许久,李胤才没杀它。近些天好不容易才把团子求出来,今日它又不乖地逃跑一事,鹂瑶多为心虚。
女子的神色小心翼翼,带着那么点柔弱,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慕晚晚站得离他二人不近不远,什么话都落在了她耳朵里。她膝盖弯得发酸,细眉蹙紧,眼底神色忽明忽暗,唇瓣被贝齿咬紧,才忍下身下的痛意。
今日来宫宴时还是晴天,她穿得少,出去透透气也没想过这么久还没回去,此刻乌云蔽日,寒风可劲儿得往她衣领里钻。像是在叫嚣,又像是在无情得嘲讽。
几步之间的距离,远处的柔情蜜意与她这里的孤寂成了鲜明对比。
整日都没吃多少饭食,慕晚晚眼中一片恍惚之色,眼睛微阖,身形猛地颤了颤,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再睁眼看向远处,那里早没了两人相拥的身影,只余下茫茫雪地之上浅淡的鞋印。
她笑了笑,不知为什么,眼里像糊了水光,如何都抹不去。
前一刻,鹂瑶跟在李胤身后,回头望了望后面一直弯膝的慕晚晚,神色不忍道“她一直在做宫礼,很累的,您让她起来吧。”
李胤漆黑的眼随她看向远处头虽垂着,但脊背挺得笔直的女子,他唇抿成一线,“让她站着。”
鹂瑶一怔,神色有些茫然。此时眼前的李胤让她陌生。她虽受宠不久,但也知道大昭的这位来过皇帝是个喜行不怒于色的,还没见过他会对谁有过这样的态度。
鹂瑶与慕晚晚投缘,虽有心让她起来,但碍于眼前人的坚决,只能离开。
柳香找到夫人时,慕晚晚已经一个人回到了殿门前。裙摆上被雪水打湿,形容狼狈。
柳香一急,不住地责怪自己没跟着夫人一起出去,这丫头一向忠心,此时内疚得都要哭了出来。
慕晚晚摆手,安抚她笑道“我没事的,先去宫宴。”
柳香这才收了泪,跟在她后面进去。
宫宴开始,李胤高座在上首,陆凤仪坐在他左手边下面一个位置。而他右手一侧,坐的不是婉沛,而是新入住宁玉宫资历不够,位分又低的鹂美人。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婉沛身为昭仪,位置还要靠下,现在正幽怨愤懑地看向比她高座一位的人。
慕晚晚姗姗来迟,先告了罪。李胤没看她,与身侧鹂瑶对饮一杯。倒是陆凤仪含笑让她起来。慕晚晚谢恩后走到女宾一席坐下。
周边的各家夫人态度不明,对她不冷不热。慕晚晚没多在意,一个人乐得自在。
宫里的酒是由宫中酿酒师秘制,味道干冽清甜,饮多了也不会醉。然慕晚晚不胜酒力,刚稍稍喝了一点就觉得头晕乎乎的。往年的宫宴她也会喝,但不至于会醉成这样。
慕晚晚登时感觉不对,拽了拽柳香的衣袖,“扶我去更衣。”
柳香是慕晚晚的陪嫁丫鬟,跟了她多年,看出夫人神色不好,悄悄扶她起身,又和陆凤仪身边的宫女通报了一声,才从后面退了出去。
慕晚晚来过宫中多次,熟悉里面的路,也知道哪一殿是给宾主歇息用的,拐过长廊道,很快到了偏殿。
终于有了一个放松的地儿,慕晚晚解下腰间束缚的带子,吩咐柳香出守着,自己躺在引枕上慢慢阖眼。
朦胧之间,她眼前仿佛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随着他走近,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长眉横立,半眯着眼看她,似是打量,又似是对她的审判,慕晚晚倏的整了眼,美眸瞪的圆圆的,对上眼前那人的视线,与梦中别无二致。
她先是惊恐,很快清醒,随后快速下了榻,跪在地上,顾不得什么宫礼,额头触向地面,“臣妇见过皇上。”
眼前的玄色锦靴上用金丝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龙,垂下的衣袂时而摆动,拂过她的头顶,带着微微的凉意,一如他这个人。
慕晚晚鼻下忽然闻到一种淡淡的香,这不是宫中惯用的香料。越闻它,自己反而越是困倦,身体里还徒生了燥意。
她掐了掐掌心,才稍清醒,燥意压下,不禁暗自狐疑,怎的刚进来时的酒意睡了这么久都没散去?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她没有时间多想。静默了许久,很快一道人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抬头。”李胤低沉的声从头顶慢慢传来。
这场景让她不由得想起在那日的乾坤殿,他亦是如此。
慕晚晚心一紧,下颌慢慢抬起,眼里睡意迷蒙,雾气填满了半个眼眶。她唇色上的酒水沾着,嫩红如血。整张小脸都泛着刚睡醒时的红晕。
她抬头望向李胤,清晰地看到了他滚动的喉骨,随后一只宽大的手伸了过来,粗砾的指腹精准地掐住了她的下颌,如墨的眼盯向她。李胤面如寒冰,薄唇轻轻启开,话语犹如向一个廉价的物件宣判,“一夜,换你父亲官复原职。”
第11章
柳香在偏房的屋里坐不住,急得直打转,生怕夫人出了什么事。
就在一刻前,夫人在里间睡下,她守在外面,刚要打盹,门突然开了。再一看到进来的人眼睛陡然睁大,瞬时清醒,脚下步子微乱,就要回去叫醒夫人。怎知那人看到自己也同样怔愣片刻后,随后就叫福如海捂住自己的嘴,把她带到了偏房。
福如海端了茶进来,脸上挂着惯有的笑,“柳香姑娘,裴夫人会有人伺候,你就先在这将就一夜吧。”他说完,留下神色惨白的柳香开门出了去。
事实上,福如海也是摸不着头脑。
今日宴席开始不多久,皇上突然说头痛,想出去歇歇。宴饮尽欢时,福如海伺候皇上出了殿门。
他并不奇怪。
毕竟皇上的头疾是自小就落下的病根,治不好,只能养着,时而发作一下,有太医院的药辅佐,不算大事。
皇上日常歇息的乾坤殿离得远,就到了宾客的外殿里,偏巧不巧进了那屋。
看到里面的柳香时,福如海心里都可用山崩地裂,山洪海啸来形容了。
他暗道一声,糟了,最近这位主子心情可不大好,自己连上盏茶都要反复确认温度。今日皇上正是头疾发作,又撞上这位最不待见的主,若是再惹得生怒可怎好?
福如海暗自抬头瞥了瞥,见皇上眼里也闪过一抹讶色,随后又恢复那一副沉沉如水的面孔,不见怒气。
他抬手,福如海眼睛一动,顿时喜笑颜开,了然的拉过柳香,把她带到了外面。
笑眯眯地道“姑娘,你家夫人可真是有福气的!”
可不是有福气,他还没见过皇上能对哪个女人这么念念不忘呢!虽是面上不喜,但毕竟裴夫人是生的数一数二的美,放眼整个长安城都没人能比得上。再者加上今日宴席的酒水,没有美人相伴春宵,怎堪得上是快哉!福如海把这其中的缘由放在酒水的促使下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