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认为是皇上故意设计,毕竟皇上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宴席还没结束,皇上先行离开,随后皇后陆凤仪也因身体不适回了椒凤殿。
芙珊是陆凤仪的贴身侍女,跟了陆凤仪多年,但对娘娘今日的举动还是多有不解。
回到椒凤殿,芙珊服侍陆凤仪换了衣裳,犹豫道“娘娘,您这么做岂不是更加疏远了皇上?还给他人做了嫁衣。”
陆凤仪没了宫宴时的兴致,神色淡淡地看着妆镜中容颜早已不在的人。
她是李胤的第一任妻子。
但李胤却不是她的第一任丈夫。
她嫁的人是河西节度使的二子李诞,李诞生性荒唐,风流债多得数不胜数。大婚当夜李诞去青楼花天酒地,她哭了一夜,打湿了床榻上的喜被。后来她怀有身孕,李诞的妾室正当宠,仗着宠爱,害死了她的孩子,心灰意冷之时,是李胤的出现,给了她少有的温情,即使她知道,李胤不过是为了利用她。
她还记得那一夜,她偷跑到李胤的屋子,风都温柔极了,她像一个新婚的羞怯姑娘,脱下身上所有的衣物,赤身站在他面前。于是,他们有了第一次,后来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李诞身死,她顺理成章地嫁给了李胤。
原以为,他是爱自己的。即使不爱,她温柔体贴,也会让他爱上自己。但没想到的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后宫的女人越来越多。来她宫中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后来,只在每月十五会在她宫中应付一次,甚至有时候都是坐坐片刻就走。她不屑于学宫中那些妩媚风尘的女子,去娇柔做作地讨男人欢心。端庄古板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但这再也不会让他多停留片刻。
她陪他十余载,从他的隐忍落魄,直到如今内敛无情的君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到从前,可笑的是只她一人以为有从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怕就是她哥哥有了谋反之心后吧。那时候他是连敷衍都不愿意了。
“娘娘?”芙珊见她坐着出神,眼中的神采越来越少,黯淡无光,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
陆凤仪久久才回身,丹凤眼稍稍一敛,毫不在意道“怕什么,我助他有了今日的地位,他还想杀了我不成?”
听到这话,芙珊放下手中的物件,立刻跪下身,眼睛看了眼紧闭的门,惶恐道“娘娘慎言。”
陆凤仪让她起来,右手搭在桌案上,沉下声,“只要他碰了慕氏女,哥哥在这个朝堂上就还有一席之地。”
慕氏在前朝是世家大族,与她母族曾有姻亲,她母家没适龄的姑娘送进宫来,唯有那一个,当年成了弃子。慕晚晚父亲的事不仅是李胤掌控整个大昭的机会,也是她能翻盘的棋子。任这么一个绝色一直在自己面前,再加上药.物辅佐,有谁会拒绝呢?
不过都是男人的本性罢了。
外殿,里面一室的安静,仿似一滩无波的死水,连微弱的呼吸声都听得到。
一夜,换你父亲官复原职。
这句话像一颗巨石砸在了慕晚晚的心里。
她蓦地圆眼睁大,错愕,惊恐,迷茫复杂交织,双手死死地攥住衣角,脸上褪了血色,白成一片。眼尾泛红,欲泣未泣,总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但眼前的这个帝王是个生性薄凉无情,又无喜怒的,你永远猜不出他的心思。
“今日的事,是您做的?”许久,慕晚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轻微地颤,又像是难以置信。她以为,那日之后,足以可见李胤对她并没有这层心思,那他今日又为何如此设计自己?
李胤眉毛动了动,根根直立的眼睫如针一般扎进了她的心里,他漆黑的眼细细地盯着她,犹如一只捕捉猎物的狼,锋利的狼爪已经伸向了她。
他没承认,但也并没否认。
屋子窗户四合,其中的熏香味加重,进入她的四肢百骸。慕晚晚的骨头软的像水,脸上泛起的红晕也逐渐加深,体内仿佛有一团火要将她焚烧殆尽,媚色难掩。这种感觉她无比熟悉,曾经与裴泫情动之时便是这样,她现在似乎知道这股香是什么了。
男人的声音再次在她头顶上响起,带着略微不耐地催促,“你父亲朝夕全在你。”
慕晚晚如水的眼动了动,里面颗颗晶莹的泪珠滴下,落在了他的手心内。
这便是权势,她无从拒绝的权势。
想到牢狱中苍老的父亲,又想到她一心爱慕的薄情郎,慕晚晚咬了咬唇,再一睁眼,带着视死如归地决绝,“臣妇愿意。”
尾音刚落下,面前的人快速地弯腰,像是忍耐了许久终于迸发出来。慕晚晚清晰地感受到了唇瓣上凉凉的温度。仿似一阵暴怒的狂风,不带分毫的怜惜。
外衫掉落之时,慕晚晚心里想的是,她现在做出这种荡.妇的行径,与裴泫应算是扯平了吧。可她还是要更厉害呢,毕竟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大昭至高无上的君王。
烛影晃动,围幔慢慢垂落,李胤环着她的腰从床榻一直到了妆镜,这里连着外面的院子,要是没有这层红漆的窗,里面男女交叠的身影一目了然。
还有最后一层里衣,李胤放开环她腰的手,两指捏紧她胸前的带子,眼睛始终盯着她,不动分毫,像是在慢慢欣赏眼前缓缓绽放的娇艳。
慕晚晚随他指腹的动作慢慢战栗,坐在妆镜前身子抖个不停。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人事了。甚至与裴泫恩爱的那几年,除了月事的日子,她与裴泫几乎夜夜都会同房,这男女其中的事她知道的不比李胤少。
但在李胤面前,他是一切的主宰,是这场捕猎的评判者,她没资格去决定。
直要最后一步时,慕晚晚蓦地睁眼,按住他的手,卷曲的长睫扑朔而动,犹如舞动的蝶翼,盛满水雾的眼看向眼前的男子,她咬唇试探地开口,“皇上,您这话作数的吧。”
慕晚晚说不清是哪里的恐惧,对她的承诺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他再想反悔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有了裴泫的前车之鉴,现在她对男人随口的许诺都不大相信。更何况她的父亲至今还在牢狱里没有出来。
“呵!”耳边一声轻笑,李胤绷紧的脸逐渐柔和下来,难得的有了好兴致,“纵使不算数,你现在也走不了。”
这句话吓到了慕晚晚。
李胤看到她惊定不疑的神色,小鹿似的眼警惕地看他,慢慢变到狐疑,直到意识到他在逗弄自己时,也不知怎的,慕晚晚一气,竟大胆到暗瞪了他一眼。李胤注意到,没怒,紧绷的气氛一时松弛,暧昧在其中弥漫,他眼睛一直盯着她,氤氲一片风暴。
就在这时院里突然传来人声。
“团子,你怎么又乱跑了。”
是鹂瑶。
李胤的动作一顿,慕晚晚感受到他停下的手,慢慢睁眼看他,再一次听到外面女子的声音。
这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打破了一室暧昧,也彻底让慕晚晚从迷.香的致幻中清醒过来。
她的家就是被另外的女人毁掉,而她现在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毁掉了另一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家。
脑中恍惚闪出鹂瑶在梅园羞怯女儿家的神色。看得出来,李胤是真的跟宠她,对她很好,那自己现在这样,又是因为什么呢?父亲若是知道,只怕拼了命也不想让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趁李胤不注意时,慕晚晚攥住衣襟的带子,从妆台上跳了下来,匆匆捡起地上的衣裳穿了,连头也没回就要跑出屋。到门前顿住,一咬牙又跑了回来,李胤站在原地,方才的暧昧消散,此刻面前的男人又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薄情帝王。
慕晚晚垂首跪地,只留出一块雪白的脖颈,瘦弱哀怜,“臣妇父亲已过花甲之年,朝堂多乱,父亲早有乞骸骨的意愿,不愿在其中惹纷争。臣妇残破之躯,实不堪配,请皇上恕罪。”
李胤薄唇紧抿在一起,靠坐回身后的太师椅上,指骨扣着桌案,眼睛看向跪在面前发髻微散的人,低声,“朕不愿强迫,你想好了,只要你现在离开这间屋子一步,日后再有事相求,朕都不会见你。”
半晌,慕晚晚额头触地,没有一丝犹豫道“请皇上恕罪。”
鹂瑶好不容易抓住小团子,正撸着它的毛往里走,只见里面快速跑出了一个人,细瞧之下,正是今日与她投缘的慕姐姐。
鹂瑶先打了招呼,“慕姐姐。”
慕晚晚行了宫礼,眼睛一动,笑道“臣妇刚想要过来歇着,突然发现有东西掉在路上了。”
“什么东西,要不要我找几个宫女一起随你去找?”鹂瑶问她。
慕晚晚摇摇头,“不必了,娘娘您快去里面歇着吧。”
两人告别,鹂瑶抱着毛团走到殿门前,正要推门,就看到从偏房出来的福如海。
福如海见她也是一愣神,快速看了一眼她身后紧闭的门,立马尖着嗓子高声,“奴才给鹂美人请安,娘娘您怎么到这来了?”
鹂瑶听他高扬的声向后退了一小步,抱紧怀中的团子,道“我来这歇歇。”又问他,“你怎么在这?”
福如海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线,今日是撞了什么邪了,怎么这些主子一个个地都挤到一块歇着!
正当他绞尽脑汁,不知如何作答时,两人忽地听到里面熟悉的声,隐忍又克制,“瑶瑶,进来。”
第12章
宫宴结束,慕晚晚先行回了裴府。马车刚刚到裴府门前,就见朱红色大门里站着一位苍老的妇人,发带金簪,衣着都是上好的绸缎,这么一搭在她身上,显得粗鄙庸俗,滑稽可笑,偏她自己还没觉得,整日都要穿成这样,这妇人正是裴泫的母亲刘氏。
慕晚晚看见她,眼睛一动,收回视线,任由柳香扶她下了马车。进了府门,到刘氏面前,做了做礼,“儿媳见过婆母。”
裴泫的母亲刘氏原来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只是生了一个争气的儿子,科举位列三甲,又有她这个垫脚石在,才让刘氏成了高门贵妇。
刘氏眼皮子浅,她刚刚嫁进来时没少给她立规矩。一开始为了裴泫,她忍了,但慕晚晚是娇养,日子长久也受不了刘氏立规矩的方法。裴泫就为她到刘氏那求情,这才换的她一个安静。以前父亲在,有家世依靠,刘氏再如何都不会多有过分,如今家中败落,刘氏看她的眼色显然更加不中意,每每都会在她这挑刺找事。
慕晚晚是世家出身,该有的规矩还要有,但她也不会一味地让人拿捏。给刘氏请完安,刘氏并没让她起来。慕晚晚站了一会儿,没等刘氏说话,快速道了一句,“儿媳还有事,就不多陪婆母了。”
话罢,她转头就要走。
突然,刘氏开口,“来人,把这个善妒的妇人拉去跪祠堂。”
身后的几个下人听了命,就要上前去拉慕晚晚,柳香挡在她身边,吼道“大胆,我家姑娘岂是你们说罚就罚的?”
慕晚晚看刘氏神色一冷,道“烦请婆母告知,儿媳又哪里惹得婆母不快,让您这么动怒。”
刘氏上前,面色不善,头上发光的金簪子在日光下晃得人眼睛疼,手腕上的金镏子大,遮住下面松弛苍老的肌肤,她一开口便是怒极,“善妒为七出之罪,我儿不过就纳了一房妾室,哪晓得你就这么容不下她。你今早在府门前打了靖儿,可知道靖儿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你这一掌让她受惊,险些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住!”
夏靖儿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就在她为父亲忙碌奔走之时,夏靖儿和裴泫,和她的好夫君又有了一个孩子…
“呵…”慕晚晚嗤笑,“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力气下轻了呢!”
“你这个妒妇!”刘氏一听这话,大怒,指挥着四周的下人,“还不赶快把这个妒妇带到祠堂,没有我的命,不许给她水喝,也不许给她饭吃!”
下人们慢慢靠近,把两人包围在其中,而慕晚晚身边只有一个一心护她的柳香,她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刘氏,你要罚我,也要考虑考虑你儿子的前程!”慕晚晚扬声,瘦弱的身形在寒风中显得更加凄凉,但面对这是吃人的狼狗,她无处可躲,只能挺直脊背,直面上前,无形中让人不觉心疼。
她一字一句,“夏靖儿为人妾室,不尊主母,我打她一巴掌,已经够轻了。你儿子在府门前的动作被长安街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你要关我祠堂,明日朝堂上言官就会参裴泫一个宠妾灭妻,家宅不宁,不配为人臣子的大罪!”
“这般,你还敢吗?”慕晚晚声音一点一点抬高,说得刘氏哑口无言。
的确,刘氏一介粗鄙的妇人,朝堂上的事她都不懂,但一个道理她还是明白,今日罚不成慕晚晚了,否则对她儿子的前程都会有影响。
早在裴泫说要娶慕晚晚时,刘氏并不满意,她更中意夏靖儿,但慕晚晚的家世对裴泫大有助力,不得不把夏靖儿安排在乡下。那时,夏靖儿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慕晚晚嫁入裴府后,她想着法给她立规矩,想不到这新妇还是娇脾气的,竟让自己儿子来求情,不侍婆母。
每日看儿子对她百依百顺,刘氏暗中的怒气日益积攒,终于到了她家道败落的一日,现在的裴泫再也不用慕家相助,她终于也可以扬眉吐气,想着让儿子休了她,却又因她手中丰硕的嫁妆而搁置。
刘氏憋闷许久的怒火在这一刻迸发,又不得不被慕晚晚回怼过去。她终究还是不能奈何这个不守妇道的媳妇。
此时的椒凤殿内
“娘娘,皇上交代,这一年您就别出椒凤殿。后宫的事务也都会交由婉昭仪打理,您就不用操心了。”福如海宣读完圣旨,又重复了几句皇上的话。
这下他可算是看明白。
皇后娘娘为了救她哥哥,不仅算计了裴夫人,还算计到皇上头上了。皇上待皇后一向看重,虽不是琴瑟和鸣,但也算相敬如宾。没想到,娘娘竟然敢给皇上下那么猛得药物。
想来裴夫人在屋里待的时间不算长,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看皇上又昭鹂美人进去,想必是裴夫人不愿意服侍,才换了人。
福如海心里再次为裴夫人捏了一把汗,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皇上可不是吃那种欲擒故纵把戏的人,真不知她是真的心中不愿,还是故意为之。
思绪转回,福如海带着跟来的人哗啦啦走了,椒凤殿内再次寂静。
陆凤仪怔然地看着那敞开的大门,有几分茫然,看向芙珊,发疯似的怒吼,“你说他为什么就是不宠幸那个慕氏?他真的就那么想让我们陆氏一族死吗!”转而又喃喃自语,“连我们多年的夫妻情分都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