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看她的眼越来越深,在里衣将尽时,他猛地钳住了那双令他心烦的手,抓在掌中才觉出,这手腕竟然这么细,都不及他半个胳膊粗。
他低了低声,两眼看她,“怎么,你伺候你夫君时也是惯用这种手段?”
慕晚晚一听,身子僵住,倏的抬起头,眼里泪水很快滚了起来,不堪,委屈,羞愤复杂交织,滚烫的泪水直落在了他的手心。
可李胤这个混账的男人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感,他粗粝的指腹撵了撵她落下的泪,使得劲大,白皙的脸闪现一道红痕。
想到宫宴她曾为裴泫学的舞,他嗤笑道“朕说错了吗,你何必委屈!”
又见他皱了皱眉,“朕应该没和你说过,朕最讨厌女人哭。”
慕晚晚咽了咽声,把委屈也尽数咽了下去,真不敢哭了,她抽噎两下,请罪道“臣女知错,下次不敢了。”
李胤又看她两眼,收回手,眉头皱得更甚。不知为何,一见她哭,头比以往都要疼。
李胤遂不再看她,转身进了净室,留慕晚晚一人在外间站着。
她在花娘那学得不少,可因着抹不开脸,只给裴泫跳了一段舞,其他从未做过,这是她第一次,用了这种手段去讨好一个男人,却遭到他这般的冷遇。
可她却感受得到,李胤那一刻的动情不假,他在意的不是自己使用了这些小花招,而是自己这样的手段以前曾用在裴泫身上。
慕晚晚眼动了动,挂在上面的泪水倏然落地,或许她明白该如何做了。
李胤沐浴出来后,外间已没了人,他眼扫了一圈,忽地见里间有人影晃动,随后他看见慕晚晚已脱了外裳,一席纱衣,双肩挽着披帛,脚踩莲步,缓缓走了出来。
她眼圈微微泛红,是刚才哭过的痕迹。但眼里却没有方才那么复杂的情绪,烛光映着,眼里犹如盛满了璀璨云霞,巧笑倩兮地看他,点缀朱砂的唇微微翘起,这一笑,万物黯然失色。
李胤眼波不动地看她。
慕晚晚凌空一跃,双腿踏着布帛,仿若出尘仙子,她的披帛在空中不停旋转,几欲遮住她的人时,那张含笑的脸又露了出来。
柔软的臂朝她伸来,同样柔软的水袖打在他的胸前,悄然若逝,若有若无。
李胤抬眼,唇角微勾了勾。
一声披帛落地,她跳了许久,停下时,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双膝跪在地上,垂眼看地,一如往昔乖顺的姿态,“臣女当年给裴泫所舞正是此舞,日后臣女只会跳给皇上一人看。”
许久,久到慕晚晚的双膝都麻了,慕晚晚想要抬头看他时,腰两侧横出一双手,臂膀坚实有力,随后双臂微微用劲,慕晚晚就打横落在了他怀中。还未来得及说话,李胤吮住了她的唇,“朕早就恨不得把裴泫的眼睛挖出来了。”
慕晚晚心里巴不得李胤去挖了裴泫的眼,但见他这般,想来自己这一番心机是没有白做。
慕晚晚来时就沐浴过,现在舞后,出了一身汗,粘腻得很,恨不得立刻就去沐浴。
偏李胤丝毫不嫌弃,他含住她的颈慢慢向下,解了那多余又碍眼的衣带子。
慕晚晚双臂还他,胸前一凉,感受到陌生的来意,轻呼了一声,又道“皇上,您轻点。”
而那人像是没听到一般,抱她进了里间。
事后,两人相贴躺在里面,慕晚晚嫌热,往里挪了挪,被李胤一手捞了回来。
他斜看了空荡荡的床边一眼,好笑道“朕算是知道你身上的披帛哪来的了。”
慕晚晚又困又累,却又不得不回他的话,嘴上道“臣女实在找不到这屋里可用的东西,便借了您床头的围幔。”
李胤回身抱她,给她提了提被角,“那你可知这围幔的料子是从海上来的,整个大昭只有两匹,千金难得,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慕晚晚困倦,心里就没了戒备,又道“臣女这不也是为了皇上您开心,一匹缎子而已,您那要什么样的没有。”
她这话落时,耳边没声了。
李胤眼里的笑意慢慢退了出去。
为他开心吗,还是为了哄他开心。李胤心里有数,这种小把戏宫里的女人不是没对他做过。
他又垂眸看了眼睡在身侧的人,搭在她腰间的手收了回来,阖起了眼。明日有早朝,他只能再睡一个时辰。
他向来清醒,温柔乡再好,也不能耽误国事。女人与江山社稷,李胤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慕晚晚后来没听到他说话,便以为他睡了,而自己却是如何都睡不着。
心里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这一局算是安稳过关,日后李胤应该会少提那些关于裴泫的话。只不过她这学来的手段,还是要用得到,没有那个男人能逃的开这些,更何况他现在还对自己颇有兴趣。不论是喜欢她的样貌,还是喜欢她这副身子,只要他心里还念着自己,她早晚都会借用李胤之手报复裴府那些人。
待裴家没落,她再和李胤一刀两断,带着父亲离开长安便是。她想走,依着李胤心高气傲的性子,不会拉下脸面硬把她留在这。
他曾对自己说过多次,只要她不愿,他就不会强迫。慕晚晚想赌上这一局,赌再信他一次。
她始终没能睡着,感受到李胤起身,她快速地阖了眼装睡,被他毫不留情地拆穿,“醒了就过来给朕更衣。”
慕晚晚撇了撇嘴,李胤当皇上的毛病可真多,她一个千金小姐都自己更衣,李胤却非要叫上她。
慕晚晚大半夜没睡,困极,强撑着披了件衣裳下地过去。
眼皮子黏了又黏,又听头顶道“朕若是误了时辰,拿你是问。”
慕晚晚一瞬被他的凉声叫醒,双手在他腰间绕了又绕。好不容易穿完繁琐的衣裳,就要回去补眠,谁知刚走到门前的人又快步回来,不由分说地搂住她的腰,含住她的唇,哑声“明日后午,别让朕再去等你。”
第41章
慕晚晚必要趁着天亮之前回裴府, 李胤走后,她收拾了下,从偏门乘车出了去。
天光泛出一点亮白, 慕晚晚极为困倦地躺在马车里,眸子强撑开,里面还是水汽蒙蒙的。柳香悄悄拉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才扶她下了马车。
两人算着轮值的时间,从偏门回了去。
一如昨日,慕晚晚刚沾到床, 困意袭来, 她便睡了过去。
没多久,柳香推门进来喊起她, “夫人, 药熬好了。”
慕晚晚掀了掀眼皮, 勉力坐起身,捏着鼻子喝了那极苦的药。
不知李胤作何心思,事后也没安排个人给她熬避子药,慕晚晚不好当面直说,只能每次回府让柳香现熬好再端过来。
她擦了擦嘴角, 又吃了个蜜饯, 才觉那些苦味稍稍退了下去。
柳香看得心疼, “夫人,这药吃多了毕竟对您身子不好, 听说日后得子嗣都艰难。”
慕晚晚并不在意,她与裴泫成婚三年, 三年里除了她的月事,裴泫几乎夜夜宿在她的屋子里, 都不见她肚子有什么动静。慕晚晚私下里找过郎中,郎中也说的是她子嗣困难,极难有子。听了这话,不难过是假的,但她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谁都没告诉。
慕晚晚把蜜饯的核吐出来,回身又躺倒了床上,阖眼,“没有日后了,等过了这件事,咱们就离开长安,安稳过剩下的日子。”
皇上真的会让您走吗?
柳香想多问一句,但见夫人眼底浓厚的黛青,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
慕晚晚又做梦了。
辽远山水的围幔飘飘荡荡,一只素手抓住了那飘荡的一角,粉嫩的指尖因太过用力都变成了白色,里面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男人如刻的下颌上汇聚了密集的,他眉峰压低,漆黑的眼里满是身下的人,猛地落下,贴在她的耳边叫了声“卿卿。”
屋里,慕晚晚蓦地睁眼,眸子里空洞一瞬,随后才意识到她梦到了什么。
她心下砰跳,抬手碰了碰烧得通红的脸,气息不稳,她又梦到了那个男人,还是在和他同床的时候。
慕晚晚呆了呆,深觉是自己最近太累了,如若不然,为何会做这般…令人羞于启齿的梦。
她匆匆下床,一如那夜一样猛喝了盏冷水,才把方才那些心思压下去。
现在已经天光大亮,看似像是到了晌午。
柳香在外叩了下门,“夫人,怜蕊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慕晚晚透过小窗看了眼正午的天,烈日炎炎,这个时候请得哪门子安,她冷哼了声,“不见。”
院里好似又说几句话,不一会儿就没了人声,慕晚晚猜测她应该是走了。
正是热的时候,慕晚晚提笔到案边写了几副字,身上汗渍粘腻,她蹙了蹙眉,开门吩咐柳香准备水沐浴。
柳香知道夫人一向是爱洁的,很快让人备好了水放到净室。
慕晚晚舒舒服服地泡在温水里,雾气朦胧,迷蒙中可见女子窈窕白皙的背影,脖颈修长,曲线流畅,唯有那颈下密密麻麻的红痕诉说昨夜的情.事。
宁玉宫
这几日皇上都没来后宫,鹂瑶不知是不是不久前的那件事惹怒了他,至今对她不冷不热。
鹂瑶惆怅地看着怀中的稷儿叹了口气,梅雪在她身边端了一碗冰梅甘露进来,“娘娘,现在天热,您尝尝凉快的,舒舒心。”
鹂瑶挥了挥手,没接,“正因天热,本宫烦躁得很,”她顿住又道“你说皇上是不是生本宫的气了,这么久都不来宁玉宫坐坐。”
梅雪不知如何作答,挑了她舒心的话说,“娘娘您多心了,皇上宠爱您这么久,您又诞下皇子,皇上怎会生您的气?”
鹂瑶不安的摇头,“本宫能感受得到,这一年来他看似对我和从前一样,但本宫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梅雪眼睛转了装,为她出主意,“娘娘,您不若让皇上想想初见为您动心的那一时,皇上念旧,定会想起您的好。”
鹂瑶听她的话,思索了下。
二人谈论时,李胤在殿内处理朝政,拿起桌边的一张折子翻了翻,是言官弹劾的奏章。
李胤是武将出身,从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初初登基时只在旧制上修改几番,革除没必要的官职,但这言官还是留了下来。
说白了,那些言官就是吃饱了没事干,没有重要事弹劾,就抓住大臣们的私事不放,什么上到大臣贪污受贿,下到家妾偷情,他们能通通给你翻出来。若不是他手段强硬狠戾,怕是那些人凭着一身骨气,也丝毫不惧怕他这个皇上。
但李胤却也颇为看中这一官职,里面的人大多都是他亲自挑选,脾性耿直,不结党营私,正有助廉洁朝政。
折子上言说的这件事李胤读完后眉毛挑了挑。
不为别的,上面所书,兵部尚书为人失德,竟然与兵部侍郎的正室妻子纠缠在一起,暗通款曲。兵部侍郎发现后气得眼白翻出来晕了过去,到现在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事情败露,兵部侍郎晕着无法讨个说法,就算能讨,但归尚书管着,为了升迁,这口气他只能生生吞在肚子里。于是这时闲了许久的言官就站了出来。
李胤看完后,把折子扔到一旁,嘴角扯了扯。
折子上面痛批得有理有据,针针见血,仿若是对他赤.裸裸的嘲讽。
“皇上,御史中丞傅敏在外求见。”福如海进殿小声通报。
李胤捏了捏眉心,“何事?”
这…福如海不好说,他欲言又止,“傅大人说是为了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的事。”
“啪”地一声,李胤手中的墨笔就被他甩了出来,福如海头一回见皇上发这么大的火,连忙跪下请罪。
李胤冷嗤一声,“让他进来,朕倒要看看他怎么批的这件事!”
福如海心里默默为傅敏上了一柱香,默念菩萨保佑。至少傅敏大人确实有一身正骨,敢不惧权贵。皇上平常也是对他赞赏有加,但是这次,傅大人着实真正戳到皇上心坎里了。
傅敏进来,利落地拂袖跪地叩首,道“臣参见皇上。”
李胤顿了下,眼睛盯向他,道“傅爱卿免礼。”
傅敏丝毫没察觉到皇上的异样,直言“臣来求见皇上是为兵部尚书和侍郎争妻一事。”
李胤拿了扔在一旁的折子,不动声色地看他,“朕看了你的上书,不知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傅敏把来时打得腹稿统统说了出来,字正腔圆,刚正不阿,“臣以为,兵部尚书此举有伤我大昭风化,是为伤风败俗,若大昭兴起夺人.妻子的风气,那我大昭朝纲何在…”
傅敏说得越来越激动,将近说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臣以为,应革除尚书官职,罚俸禄一年,以示警戒。”
李胤耐着性子听他说完,笑了下,这笑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傅敏是个直性子,虽觉出了皇上的面色不对,但也并没深想。
李胤心中嘲弄,他如此说,就差指着自己鼻子骂了,抬手摸了摸眉梢,好脾气地问他,“爱卿是与兵部尚书有旧怨?”
“臣从不把私人恩怨掺杂于朝政当中。”傅敏回。
李胤点点头,信他,又问,“那爱卿是与朕有怨?”
傅敏惊慌了下,俯首跪地,“臣不敢。”
李胤闲散地靠在后面,眼睛看他,“那日后朕若是行了和兵部尚书一样的事,爱卿也这么斥责朕?”
傅敏听他半凉的话语,心尖颤了颤,他从未想过这种事。
他寒门出身,在大昭建朝的第二年科举取士,中了探花,后就被李胤一眼看中指派去了御史府。
他还记得皇上对他说的话,“此人性情果敢坚毅,为官必是忠臣,可助我大昭兴盛。”
因这一句话,傅敏心潮涌动,不敢辜负皇上的信任,无时无刻不把这句话记在心里。他在前朝不是没科举过,但履试不第,为官的都是那些世家大族,盘根交错,欺压百姓。因对科举失望,他对整个前朝也随之失望。
后不久,李胤率兵马占据长安,始建大昭,傅敏决定再试一次,实现心中抱负。后来足以见出,他没看错人,伯乐相马,让他得一有用之地。
跟随皇上多年,他看得出皇上不似那些昏庸的君主,他不贪恋女色,不爱好玩乐,一心为江山社稷着想,又手段果决,虽有时傅敏不赞成他斩草除根的做法,但除此之外,李胤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英明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