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晚咂咂舌,在大昭能直呼李胤姓名的恐怕只有许沅沅了。但她也确实有这般放肆的资格。
许沅沅看她一眼,接着道,“鹂瑶和婉沛鼠目寸光,如今趁着皇上出征在宫里明争暗斗,等皇上回来那日她们两个早要受惩,若是再一个不慎,夭折一个皇子,那她们两个的小命恐怕也难保。”
她顿住,不再说了。
慕晚晚开口,“如此您今日来寻我是…”
“很简单,”许沅沅兀自倒了盏茶水,在案上用指尖写了两个字“助你。”
慕晚晚眼睛暗了下,多有不信她的。
依着许沅沅对李胤的痴心,若是知道李胤一直按着她这个人不放,怕不是要吃了她。“您打算如何做?”慕晚晚又问。
许沅沅轻笑了下,“这还不简单,你等我信儿就是。”
许沅沅走后,慕晚晚回了里间,李胤给她的令牌就放在那里,即便他给的其他东西自己不想带走,可这个令牌关键时刻是能救人命的东西。慕晚晚握住牌身,手紧了紧。
她神色稍敛,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匆匆去了屋外,道“柳香,备马车。”
此时的西南,皇上御驾亲征,本就示弱的大昭军此时气势强了不少。
李胤金甲着身,眉峰凛然,负手立在城楼之上。蛮夷兵已在城下驻扎多日,显然是有举兵攻城之意。
副将拿了一卷公文到他面前,“皇上,这是点兵之将,还有前几月两兵交战的文书。”
李胤接了过来,细细翻看。
天色已暗,他沉了下眼,收回手,道“此战必要速战速决。”
城楼巍峨,陈列数万甲兵。兵戈剑戟,一战决定乾坤。
李胤回了营帐,脱下甲衣,一张薄薄的纸从怀中掉了出来,他弯腰捡起掸了掸上面的尘土,看着里面几行不算漂亮的小字,唇畔微勾了下。他终是忍不得这漫长牵挂,把她放在了身边。
纸对折在一起,工工整整,毫无褶皱,若是仔细看,依稀能看出里面的字迹,“妾思君久已,盼君早日凯旋归来。”
又过了一月,许沅沅再派人来别庄邀,不知从何处拿到皇后陆凤仪的后宫掌印,以皇后的名义召集长安各世家贵女去云安寺祈福。
慕晚晚自是推脱不了。
当夜,她伏案急笔,烛火燃了整夜。
翌日,慕晚晚收拾妥贴后上了马车,她回眼望了望别庄,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在这了。
皇后陆凤仪被置在庄子里,婉沛鹂瑶都要照顾各自皇子,许沅沅虽早就被逐出了宫,但她父亲于皇上有恩,无论如何皇上都会重视她。再者,这几年许沅沅在长安中早就结实了不少贵女,人脉颇好。是以,她暂代主持这次寺庙祈福,无人有异议。
马车缓缓到了云安寺峰顶。
慕晚晚出来后,许沅沅看了眼她身侧,问道“皇上的人都跟着呢?”
慕晚晚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后,点头。
许沅沅又道“跟我来。”
慕晚晚随她又上了另一辆马车,两人进了马车后,许沅沅脱了身上的衣服,道“你扮作我的模样,离开长安。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
慕晚晚迟疑了下,“可是这样能瞒过他们吗?”
许沅沅似是有些得意,道“皇上的暗卫,我比你还要熟悉。”
当初护送她回长安,就是李胤的暗卫亲自护送。如今想到这些人又跟了慕晚晚,她心里颇为不好受,甚至有隐隐的嫉妒。
慕晚晚换了衣衫,马车不知到了哪,她头戴兜帽,从马车上下来。
望了眼四周,看到草丛后隐隐的身影,慕晚晚眼眸敛了敛,果然还是不能轻易相信许沅沅,她便是想趁此杀了自己。左右都是自己要跑的,即使人死了,也不关她的事。
慕晚晚咬下唇瓣,从颈下拿出一个细小的药丸,若是不注意则难以发现。
她垂眸看了眼,仰头便吞了下去。
随即身后一道冷光泛出,一人手拿短刀刺了过来,慕晚晚眸子骤然瞪大,向一旁侧身躲过去,开口问道“你是谁?”
那人没答,转了身形,疾步向她跑来。慕晚晚手心已生了汗,她一咬牙,转身便跑。
丛林茂密,地形复杂难辨,更是荆棘满山,出路难寻。这是许沅沅选的路,她说顺着这条路出去便能离开长安。慕晚晚眼冷了下,果然许沅沅就是不能轻信。
来人一路追赶,慕晚晚一面回头看他,一面抓着随手的石块向后扔。
空中攘出一把尘土,朝那人扑面而去。慕晚晚趁此跑得更快。
而那人像是被惹怒了一样,亦是脚步更快的向前赶。
慕晚晚全身已脱了力,等跑到一处山坡,她脚往后退了退,额头冷汗涔涔,转身看向来人,稳下声道“倒底是谁派你来的,是鹂瑶还是婉沛。”她故意没有提到许沅沅。
那人扬了扬手中的刀“夫人阻了别人的路,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随后眼光一冷,闪身便要过来,慕晚晚回头望了下,脚下一滑,随即滚了下去。
当日,等在山下找到慕晚晚时,她已绝了气息。
因着父亲长姐都不在长安,沈慕两家是世交,沈竹便做了主,把她送回淮州。
木棺出了长安,离开一月后,西南传来战报,皇上率军突围,却中了敌军的圈套,至今生死未卜。
慕晚晚坐在案后听着沈竹说这事。沈竹自送她离了长安就一直没回去,想把她送到淮州。
慕晚晚猜测她是不放心自己,怕自己改了主意回长安找沈年才一直盯着她不放。
回想那日许沅沅来了别庄之后,慕晚晚就猜到她只是以自己要离开长安为引子,故意设计她在离开途中横声意外,让她死无对证。她想了许久,在长安唯一能信得过的人只有沈竹,唯一希望她离开,且不想让她死的人也只有沈竹。
沈竹坐在木凳上忽然开口,“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慕晚晚回神看她,指尖搅了搅帕子,“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沈竹又开口,“不若如此,你为何要跟我要假死药?宫里那些女人又为何一个个都针对你?”
“慕晚晚,你实实说,你和皇上私下是什么关系?”
正如沈竹若说,慕晚晚能够成功离开长安,离不得沈家秘制的假死药,而这个药也是她从沈年口中偶然得知。
慕晚晚被她问住了,她并不想和沈竹交代一切,沈竹虽于她有恩,但归根结底沈竹是沈家人,终会回到长安。再者,她弟弟沈年还对自己有那么点情愫,自己和李胤的事倒底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慕晚晚别开眼,笑道,“许是她们嫉妒我的美貌,怕我与皇上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呢?”
她眨眨眼,语气极为真诚,却又狡猾得像只狐狸。
沈竹似是嫌弃地看她,“美貌?”之后便再无了。
沈竹虽没再问,但心里却终究起了怀疑。当初她肯帮她,应下她的轻求,多半是为了自己的弟弟。沈年一日对慕晚晚痴心不变,沈竹就一日放不下心。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这个弟弟,认准一个事,一个人,打死都不回头。
说起沈年和慕晚晚的孽缘,或许连慕晚晚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她这个旁观者清楚。这其中还多有自己的缘由。
当年父亲带着她和沈年去慕府,彼时她性子皮,故意捉弄沈年,害得他落了水,自己跑开,后来听说救他那丫头就是慕家的二小姐。只不过慕晚晚救人后自己一连高热三日,醒来后把发生的事都忘了。
就这件事沈年记到了现在。沈竹又抬眼看她,慕晚晚已收回了视线,摆弄案上的笔墨。她突然想问一问她,倒底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但她立刻又收回了这些,如今问她又有什么用呢?她一百个不愿,不想让慕晚晚做她的弟妹。慕晚晚与皇上的关系不清不楚,与她有了纠葛终究是不好脱开关系。
等沈竹走,慕晚晚向外望了望,才缓下神。如今已到荆州,用不了多久她就能赶到淮州,到了那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柳香把饭菜端进来,神色迟疑。
慕晚晚看她道“有什么想说就说吧。”
柳香看了眼窗外,把门关严,才回来俯首在慕晚晚耳边,“夫人,外面都传言皇上遭受伏击,怕是已经…”
柳香没说完,但慕晚晚还是明白她的意思。方才听沈竹的,她心里就已经把这是过了几回。
慕晚晚刚拿起木箸的手又放下。李胤对她很好,甚至已经到了宠溺纵容的地步,这她都看得出来。
现在他腹背受敌,生死未卜,朝中蠢蠢欲动,都要开始扶植新的势力。即便他出征前已交代好一切,但这其中还是少不了的一阵腥风血雨。她这般不顾分毫情意,一走了之,若是被他知道了,怕是少不了的气焰。
慕晚晚看着那满桌子的饭菜,一时竟毫无胃口。
她敛了敛神色,又道“注意着长安动向,有事及时来报。”
柳香退了出去。慕晚晚夹了几箸饭菜,咬在嘴里竟没甚味道。
她面上发苦,心里终究还是希望李胤能够活着回来的。
又过了两月,慕晚晚到了淮州。
父亲回了慕家就已在暗中培植了自己的势力。慕凌原本在慕家就很有威慑,回淮州后,他又很快掌握慕家大半掌家之权,如今可算是慕家大半个家主。
慕晚晚走的水路,她提前给父亲通信,慕凌亲自去接她。
慕晚晚见到父亲,一时把所有的烦忧事都忘了,扑到他的怀里,抽泣道“父亲,晚晚回来了。”
慕凌亦是老泪纵横,怀中摸着他小女儿的发顶,连声“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如今到了淮州,也可算是安稳,慕凌早备好她的屋子,和从前闺阁时别无二致。慕晚晚决心忘掉过去,在淮州一点一点重新开始。
外界发生的一切慕晚晚开始关注的少了,直到后来她只知与同族姊妹一起嬉戏玩耍,彻底忘记了裴泫,忘记了长安,亦是忘记了李胤。
北方的寒冬来得格外早,彼时慕晚晚换了身厚的外氅和同族的姊妹去了山上猎鸟。
说是猎鸟,实则大多时候慕晚晚都是在捣乱。
二堂哥是猎鸟的好手,一手搭弓拉箭,箭一离弦撕裂空气极速飞了过去,将要射中那只搭窝的鸟时,慕晚晚忽地惊呼一声,硬生生把那鸟吓得跑了。
鸟扑朔着翅膀飞到别处,很快不见了踪影。
二堂哥慕尚垂头丧气地看向一旁马上欢呼雀跃的慕晚晚,“晚妹妹,照这样下去,大家今晚都得饿着肚子了。”
慕晚晚撇嘴道“堂哥难道没看到那鸟儿在建巢?它家中说不得有多少个孩子,你忍心就这么杀了它吗?”
慕若也道“是啊二堂哥,堂姐说得对呀!”
慕尚无可奈何地看了眼两个一唱一和地堂妹,当即没了法子。
几人空无一物地回去,路上,慕若驾马在慕晚晚身侧,“堂姐你骑术好厉害呀,我记得你刚来这就会了骑马,可是有那位高人教习过?”
听此,慕晚晚本还是笑着的脸一时僵住,若说谁教过她,李胤算是她半个师父。这般又让她记起故人,听说他至今都还没有消息,过不了多久大昭就要换主了。
她终究不是草木,与李胤在一起那么久若说没有丝毫的情分是不可能的,可这情分还是没有到让她到痛不欲生的地步。甚至她有些无情地想,就这样过着,对她也并无坏处。但她心里总会有一处空落落的,每每思及都会让她有些许的难过。
慕晚晚收敛思绪,回神道“哪里有高人,从前我偷跑出去玩,自己一个人偷偷去马场学的。”
慕若毫不怀疑,在她眼里,自家堂就是这么厉害。
慕晚晚到了淮州,就把自己从前的性子释放出来,这里的同族姊妹都很好,也不会拿她曾嫁过人的出身说事,待她亲近,慕晚晚很快就喜欢上这里。
晚上她回来,父亲在膳堂已等了许久,慕晚晚换身衣裳,进了屋。
慕凌净手后落座,看她面色好,忽问道“晚晚可是喜欢这里?”
慕晚晚不知父亲为何说这,道“自然喜欢,这里是慕家祖家,家风正,子弟遍布整个大昭,里面的姊妹都对我很好,叔叔伯伯们也对我很好。”她顿了下,“自是比长安好上不少。”
慕凌听后面色沉了下,有些许的凝重,“晚晚,就在一月前,皇上回宫了。”
一月前…
淮州离长安远,消息来得迟了几分。
慕晚晚手上夹菜的木箸一时不稳,砰地一声落到了地上,慕凌皱眉看她,慕晚晚僵笑着俯下身,从地上捡了起来,后背生出了汗,面色犹如白纸。
慕凌看出不对劲,但却无暇问出口,接着道“如今慕家安定,皇上已经传令昭我回长安。”他停了下,看向慕晚晚,“还要我必须携带家眷。”
“我本以为皇上会让我在淮州安定,无昭永不回长安,如今此举又是因为什么?”
自慕晚晚母亲离世后慕凌就没再娶,长姐远嫁漠北,若说他的家眷,如今只有慕晚晚一人。
慕晚晚拿木著的手抖了下,木著再次落到地上,她没心思再捡,父亲不知李胤的用意,可她心里却清楚得很,无非是他发现自己假死,逃到了淮州,心里正震怒着,必要她回来给他一个交代。
她敛下眼里的惊慌,定不能叫父亲看出来,父亲如今只是怀疑,若要父亲知道她与李胤的事,父亲即便是顶着抗旨不遵的罪名,也定然说什么都不会带自己回长安。
慕凌看自己的小女儿一时不再开口说,以为她是害怕皇上再惩戒自己,遂安抚道,“你且放心,如今我在慕家地位已稳,慕家现在也已经一心归顺朝廷,不会再受人古惑,生起反心,皇上即使是想处罚,也找不到错处。”
慕晚晚扯了嘴角,缓笑了下,回应父亲。这顿晚饭慕晚晚没吃几口就匆匆回了屋。
是她想错了,李胤这个猎人可以任意处置自己不要的猎物,但却不会任由他的猎物违抗他的命令。自己偷偷离开长安,再无音信,如今虽已过了大半年,但看来不仅没让他失去兴趣,反而让他心里猎人的性子全然释放了出来,定是把她抓在手里不可。
深夜寂静幽深,几许风吹树动,树影婆娑。
透过轻薄的床幔,可看出里面交叠的人影。是她熟悉的人声,亦是许久没入她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