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太子殿下,臣女失礼了。”沈妙意又做了一礼,低眉顺眼,“并不是从京城回来,我是从……”
她咬着唇角,精心布局的谎言,就这样不堪一击的戳破?
“哲州,”游廊中,清朗的声音响起,“她是从哲州回来的。”
沈妙意看过去,殷铮从阴影中走出,一身崭新橘色襕衫。
第44章
“殿下来了?”殷铮走过来, 身子挡在沈妙意前面,发间带着风尘。
是他一如既往的语调,之中却多了些方寸。
贺温瑜脸上露出笑意, 伸手拍拍殷铮的肩膀, 眼中哪还有方才的冷郁。
“长胥事忙,本宫这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故此来得简单。却听说你昨晚在猴头山剿匪?”
殷铮回以一笑,身姿比对方略高一筹:“不止, 连着凤岭山也一并灭了,才费了些时候。”
贺温瑜眸中一闪,但是很快压了下去,脸上带上赞赏:“果然是殷家儿郎, 行事果决。”
“谢太子夸奖。”殷铮微微欠身。
外人眼中,只当这一对表兄弟在说笑, 可是沈妙意真真切切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不对付, 竟有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
其实贺温瑜来东陵,有可能是为了韩家的事, 毕竟在朝中,韩中书是太子党。韩家倒了, 自然心里记恨殷铮。
“你方才说沈姑娘从哲州来?”果然,贺温瑜还是将话题重新拉了回去。
“是, ”殷铮面不改色,眉间轻皱一下,“年节是在她的姨母家过的。”
他说得简单,并没有想跟贺温瑜详细解释的意思。
说完,他转过身:“妙意,你回去吧。”
沈妙意福了一礼, 便转身离开。哲州?倒是说得过去,沈氏的堂妹是嫁在了那边,正好在沧江上游。
。
夜里,储镶院。
一盏青灯,沈妙意拿着一卷书坐在窗前,眼中是那一行行的字,心思却完全不在这儿。
这两日,太子来了邺城的事已经传遍,人就住在侯府里,说是查韩家的事,带来的人不少。
她担心,与小川商量的一个月,会不会因此受到变故?
吱呀,门开了。
沈妙意抬起来,看了来人,毫不惊讶。
“阿兄深夜至此,可是有事?”她问,看看空荡荡的院子,心中了然。
站起来走到殷铮面前,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再看他的右臂,那伤口藏在衣袖下面。
“让我坐一会儿。”殷铮反手关了门,抬头呼出一口酒气,便几步走去榻上坐下,阖上眼睛斜倚着。
沈妙意看得出,他是喝了不少。因为不常与人喝酒,那么一起的人应当是贺温瑜。
她倒了一碗水端过去,放在案几上:“伤口未愈,不宜饮酒。”
“无妨,一点儿而已。”殷铮抬了一丝眼皮,眼角微红,薄唇更是镀了一层光泽,勾翘着,“过来坐下。”
他探着身子拉住她的手,带来自己身边。
沈妙意柳眉轻拧,往回拽了下手未果,垂首便与他视线相交:“别在这里,行吗?”
眼里闪过无奈,他到底还是为所欲为,都跑进她房中来荒唐了?
“不是,”殷铮抬起手指,轻揉着沈妙意眉间的蹙起,“我什么也不做,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别皱眉,不好看。”
沈妙意别开脸躲开他的手,手腕被攥着,好似套了一个枷锁。
这些天,殷铮的确没再与她有过房中事,她有时候甚至在想是不是他终于厌倦了?
“妙意,”殷铮捏捏她的手,抬起自己的手臂,“帮我换换药,好不好?”
那只手臂擎着,宽大的袍绣垂下,一角落在膝上。
“好。”沈妙意应着,转身想去取来剪刀
突然一股力气拉住她,往后一拽,身子禁不住一晃,双膝跪在榻前的厚毯上。
“你说不……”她干脆闭了嘴,说什么也没用,与他讲道理,他何曾听过?还不如省些力气随了他的意,赶紧打发走。
他坐在榻上身子前倾,她跪在他的双腿之间,长长头发垂下,盖住了他圈在她腰间的双臂。
“我不再逼你了,不再关着你,”殷铮额头抵在沈妙意肩头,嘴中喷出些许酒气,“你笑笑好不好?像以前那样笑。”
不知是不是酒意上涌,他的话语有些含糊,心里难言的翻涌着憋闷。明明在手里,可就是一点儿都抓不住。
“阿兄怎么了?”沈妙意淡淡道,任人这样抱住。
“我?”殷铮侧着脸,忍不住吻上那双柔软唇瓣。
含着,细细琢磨轻吮,舌尖扫着每一处,吃掉了她口中的细碎,染上他的味道。
沈妙意嘴角发酸,舌尖麻疼,身上升腾起奇异的酥感,酒味儿在两人之间交传发酵……
室内安静,地上躺着拧在一起的影子。
殷铮在人肩头低笑一声,胸腔震动两下:“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沈妙意神经一紧,抿着微麻的嘴唇。
他问这话是何意,莫非是知道了她与小川的事?
“游湖。”她嘴里送出两个字。
不管是什么,现在大晚上的,只给他一个答案就好。
“好,”殷铮从榻上站起,揽着腰把跪着的女子带起来,眼睛灼灼看着房门,“我带你去!”
说完,他拉上她的手,十指扣在一起,带着往前走去。
“什么?”沈妙意犹在恍惚,已经被人带着到了门边,头顶上落下厚实斗篷。
一刻不停,两人走出远门,沿着府里的小道往后门走去。
夜深人静,殷铮走在前面,紧紧拉着身后的沈妙意,小心躲过府里巡夜的下人,有时候躲在树下,有时候藏在假山后……
“噗,”沈妙意忍不住扑哧笑了声,“阿兄在自家也跟做贼一样?”
“小丫头你懂什么?”殷铮抬手戳了她的额头,话语中没有一毫生气,“兵法中的埋伏潜藏你懂吗?”
“不懂。”沈妙意是没想到,她随意的一句话,他真的就当真做了。
“要不咱俩兵分两路?”他搂着她避在廊柱后,然后往她手里塞了一把钥匙,在她耳边道,“去后门巷子口等着我。”
说完,他松开了她,在她额头轻吻一下,便自己走了出去。
沈妙意一阵疑惑,手心里真真切切的试一把钥匙。再看看殷铮的背影,是往马厩的方向。
她攥紧手心,踏着夜色往后门去,那扇小小的门孤独地隐藏着黑暗中。
从里面开了锁,她轻手轻脚出了门去,然后回身关好。
深巷幽长,一头蔓延至黑暗深处,另一头离着大街近些。
沈妙意站在门边,耳边仔细听着,除了夜晚的风声,再没有别的。
她有些不相信,殷铮真的放她自己走出来?这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大多时候,他心里想的和旁人并不一样,性情偏执,甚至疯癫……
巷子两边通去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她站在门前,望去不见头的那一端。
若是跑掉,应当是有些可以躲藏的地方,还可以直接去粥铺那儿找小川。贺温瑜在城里,对殷铮会有所牵制,定不会大张旗鼓的搜寻,毕竟他将来还要娶清安公主的。
如此想着,沈妙意的脚动了动,随后转身拢了拢斗篷,走向大街方向。
有些事急不得,之前就是吃过急躁的亏,不要急于一时,稳妥为上策。
走到巷子口,就听见夜色中轻踏的马蹄声,马背上男儿矫健,长长披风张扬着,正是殷铮。
到了沈妙意面前,他勒住骏马缰绳,居高临下。
“上来。”他弯下腰,半边身子探出马身,伸手去沈妙意面前。
晚风散去了他身上的酒气,声音清润。
沈妙意微愣,他那样踏马而来,像是多年前那个骄傲的少年,手握一卷马鞭,高高在上。
她把手递了过去,接着就受到一股拉力,将她整个拉上了马背。
还未坐稳,腰间便圈上一只手臂,将她带去后面的怀中,脊背难免生了几丝僵硬。
“你这两天有好好喝药?”殷铮嘴角一抿,手掌试着细腰已然那样瘦,一点儿肉都没长。
沈妙意没骑过这么搞的马,还是和殷铮同骑,双手紧张的抓着骏马鬃毛,身子缩着。
“有。”她抽空回了句,头轻微发晕,“莲青莲如没同你汇报?”
满院子都是他的人,她怕是走了几步路,人都给数得清清楚楚,还问喝没喝药?再说,那药喝不喝的又有什么所谓?左右她也不会有孩子的。
殷铮把人勒紧,双腿一夹马腹,骏马迈开四蹄轻跑起来,便就试着怀里的人紧绷起来。
女儿家就是娇娇,胆子小的很,让人心生怜惜。
而且,她没有跑,给了钥匙她也没跑,而是等着他。天知道,去牵马的时候,他几乎折回去追上她。
一匹马上驮着两个人,在夜晚寂静的路上,蹄声哒哒响着。
到了镜湖,湖面一片宁静,岸边靠着一艘游舫,船头到船尾亮着灯。看起来是提前有人过来安排了。
两人上了船,这一片灯火便慢慢往湖心行进,打碎了镜面一样的湖水。
“为什么想游湖?”殷铮问,一半身子刮坐在船栏上,眼中两束火星。
沈妙意站在里面,其实方才只是随口说的而已,却没想到他真就带着她来了。游湖就得坐船,去东番更要坐船,还需坐很久。
“想看看,阿兄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殷铮点头,凉风扫过脸颊,扬起他的发,“以后你想去哪儿都行,只要别离开邺城。”
身侧的灯笼晃了晃,船身吱嘎响着。
沈妙意抬手将落下的碎发抿去耳后,手慢慢垂下:“为什么?”
她知道殷铮根本不是这种会妥协的性子,他的目的和手段向来直接,甚至会将一个人的意志摧毁当做乐趣,比如赵会!
殷铮手指敲着船栏的木板,披风拽地,脸一侧:“因为,你不开心。”
他想起刘盖的话,强行关住一个人只会适得其反。他不信,赵会不就被驯服了吗?就算开口放他走,他都不敢!
“不开心?”沈妙意琢磨着这三个字,嘴角微翘一下,“那阿兄开心吗?”
她知道,两个人都不开心,就算得到了,扒开那一层还是血粼粼的现实,彼此间折磨着,心间横着难以跨越的深渊。他其实也知道,或许是不愿承认,亦或是不在乎。
殷铮扭头看去湖水,没有回答。明明他想听她说话,而今晚,是她这些日子以来说的最多的时候。
“妙意,我从来没有后悔,”他已然消了酒气,话语清明,“我不会把你交给别人,谁碰你一指头,我就会……”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那种恶劣的血腥不想在她面前提及。
“去船头看看。”殷铮站起。
沈妙意被人拽着上了船头,湖风习习,正朝着未知的黑暗而去。
“妙意,”殷铮面对人而站,执起女子微凉的双手,“今晚不回去了,我们留在船上看日出。”
第45章
床榻松软, 沈妙意翻了个身,脸边的手缩进被子里。
游舫飘摇在湖中心,水声入耳。
身后的位置塌陷下去,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 轻拍两下。
“起来,去看日出。”殷铮指尖触上一点温软, 忍住想要靠上她的冲动。
沈妙意懒懒睁眼,窗子上的光线还很暗, 明明还未天亮。
“不去。”她重新合上眼睛,身子更缩了几分。大半夜骑马来到湖上,她可没有那样好的体力。
试到殷铮离开了床边,她道他是放弃了, 便没再管。
可只一会儿,殷铮重新折了回来, 直接上到榻上, 手臂伸了进去,将人从被窝中揽起。
“起来看看, 你都没见过!”他手里不停,把还在懵着的沈妙意推在被子上。
“你, 你做什么?”沈妙意顿时睁大双眼,散不去的朦胧。
话音未落, 那人拿被子就把她卷了起来,身子在床榻上滚了两圈。正要挣扎,腰间一紧便就动弹不得了。
“殷铮!”本来就没睡醒,这样一顿折腾,直让她压下许久的情绪迸发出来,“你拿袋子捆着我做什么?”
她扭着肩, 趴在床上,脸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润,嘴里起呼呼的喘气。
殷铮伸手拍着自己的杰作被卷,抬手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你再吵,船上的人都给你喊过来了。”
哪怕她是生气也好,至少不再死气沉沉,冷冰冰的了无生气。
他笑着拍了拍沈妙意的脑袋,起身在床边转了几下腰,然后将包着人的被卷抱起来。
“走了,去看日出。”殷铮颠了颠身上的分量,迈开大步往方门走去。
沈妙意被裹着动弹不得,只露一张小小脸蛋儿在外面:“阿兄喜欢看日出?”
她不知道殷铮到底喜欢什么,但是看日出这样的事情在他眼中定然是无趣的。这种事情,应当是沈修才喜欢的。
想到这儿,自然就想起了沈家,以及那次不成功的逃离。
船房的廊下,殷铮倚靠在长椅上,长臂揽着一团被子卷,女子长长的头发垂了几缕在外面。
沈妙意转了转脑袋,张嘴打了个哈欠,眼里顿时蓄满了泪,眼皮眨了两下。
看着东方湖天相交之处,隐隐出现一片暖白,朝霞染红。
“过两日我要去东海,可能要一段日子。”殷铮半垂着眼帘,手指勾着被卷的带子。
“嗯。”沈妙意应了声,眼皮一点点垂下,对人去哪儿,做什么,并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