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盖挡住那灵灯,生怕熄掉,传言人的灵魂也就碎了。
“听老奴一句,她走了,还元丹也救不回来。”说到这儿,刘盖悲从心来。
不知道是为沈妙意,还是为殷铮,亦或是孝宣……
殷铮不说话了,这么大的动静,惊天动地的雷声,那女子就是一动不动,安安静静躺在棺椁中。面容好像睡着一样的恬静,可是没有呼吸起伏。
“刘盖,你看她,”殷铮眼角颤了下,有种酸酸涩涩的东西滚落,“好像我娘当初一样。”
“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大好年华,又都是一样的心狠、无情。她们都不想要我,抛下我,宁愿去睡那阴冷的底下!”
殷铮踉跄往后退了两步,手高高举起,辛苦找回来的还元丹狠狠摔在地上。
“啪”,盒子碎裂,从内里滚出一枚黑色的药丸,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好远。
刘盖扶住殷铮,跟着垂下两行浊泪。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小主子身份显赫,要风得风,皇太后的眼珠子一样,可是却极少快乐。大抵遇到了沈妙意,他那样喜欢,只是留住人的方法用错了。
只是这些又能怪谁?殷雨伯,包括孝宣,哪怕他们认真看过小主子一眼,教一教他……
“主子,老奴扶你回去吧?”
殷铮摆手,站直身子:“你下去吧,我在这里陪她。”
“姑娘她……”
“下去!”
刘盖无奈退出厅堂,站去了院中游廊。透过雨帘,看着站在棺椁旁的男人。
沈妙意能感觉到,殷铮在看她。
不知为何,她开始紧张,怕他看出来,怕他发现她勃颈间的针。
刚才的话都听见了,沈妙意没想到还有第三颗还元丹,竟是从孝宣长公主墓里取回来的,想想倒是有些瘆人。
她想干脆陷入昏睡去,这边的糟乱不去理会,可一旁的人并不想让她安生。
“妙意,你这样想离开吗?”殷铮开口,转身背对着棺椁,身子慢慢滑下,坐去冰凉的地上,“好,你走吧。”
地上晕下一片水渍,男子脸庞微仰,盯着棚顶,目光呆滞。
“是我欠你的,若是有来世,你折磨我……”殷铮自嘲一声,“即便有来世,你也会避着我。”
外面电闪了一下,雷声像要震塌房梁。
“对不起,是我错了。”殷铮喃喃说着,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沈妙意才听见人离开的动静,渐渐地想陷入昏睡。
可是很快,人又回来了。
殷铮抱着一个木箱子,放在地上,开了上面的锁。箱盖一掀,里面散出柔和的光芒。
“给你带回来的,都是最好的东海珠。”
说着,殷铮把那些珠子一颗颗的摆在棺椁内,最大的那颗被他轻轻塞去沈妙意的手里。
“我还想给你造一艘船的,以后咱俩成亲,我会带着你游遍东陵。你根本不用羡慕沈修,我都会带你去。要是你看好哪里,我们就建一座宅子,你来起名字……”
哽咽一下,他多想去碰一下她的脸或手?可是不行,他怕脏了她,她穿的那样干净,头发梳的也好。
“阿兄老早就喜欢妙意,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吗?笑起来软软的,像只乖巧的猫儿,让人想捧在手心里哄着;可是你又像只刺猬,一靠近就竖起满身的刺。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以至于变的疯魔……”
放完最后一颗珠子,殷铮扔掉箱子,目不转睛的看着棺椁中的那张脸:“放心,沈若珠,殷平,我会帮你照顾好的。知道你想回京城,只是路途太远了,便为你捎些遗物回去。”
他收了视线,默默走过去,将踢飞了的火盆重新摆好。然后点了一把纸钱扔进去,火舌舔着,瞬间化为灰烬。
刘盖小心走进来,到了殷铮身后:“主子,回去换一身衣裳吧,湿透了。”
没有得到回应,刘盖又走到棺椁旁,见着里面摆满了珍珠,心中涌上无奈的酸涩。
他见到有一颗珠滚在了沈妙意的衣领处,便伸手想取了摆好。捏起那珠子的时候,猛然看着那纤细脖颈上一处针尖细小的点儿……
沈妙意心道一声“完了”,靠近耳边的那只手分明是发现了她勃颈上的针眼儿,只要□□,她所做的一切全都完了。
她动弹不得,可是确定刘盖是发现了,她甚至试到那金针动了下……
“刘盖,你在做什么?”殷铮站起来。
刘盖手指从沈妙意脖间离去,轻声道:“姑娘的珠串缠在发上了,我帮着解开。”
说着,刘盖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闪了闪,垂下手去。
“妙姑娘,你以后好好地。走了后,重新开始,刘盖会帮你照顾着沈夫人,你放心。”
沈妙意耳中嗡嗡响着,刘盖的每个字都清清楚楚。他没有揭穿她,他是殷铮的心腹奴仆,却在这个时刻给了她重生。
静了,雷雨停歇,院里碎了一地桃花。
棺椁前,一个人影孤单的倚坐着。
阳春三月,侯府的沈姑娘陨了,年仅十七,被东陵侯殷铮葬在殷家陵园。
沈妙意的养母沈若珠,因为爱女早逝,悲痛不已,随后离开侯府,入了城外清月观修行。
。
再次醒来,沈妙意已经在船上。
睁开眼,看见的是朴素的幔帐,动了动手指还有些麻木。
“你醒了?”一个小姑娘跑过来,圆溜溜的眼睛满是好奇,肩上搭了两条黑黝黝的辫子。
沈妙意看那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模样,圆润润的脸蛋儿:“你是谁?这是哪儿?”
看着摇晃的木板房,她猜出这是在船上,只是不知道现在已在哪里?
小姑娘看起来性子活泼,大方的做到床边:“我叫桃谷,你在我们的船上,现在刚离开邺城的渡头。”
“离开了?”沈妙意恍惚的喃喃,脖子处隐隐疼着。
伸手摸了下,那里的长针已经拔了出来,稍稍残留着不适。
沈妙意支着还有些麻的身子起来,光着脚一步步走去窗边。
窗外江浪起伏,遥遥的,那渡头只剩下一个黑点,连那茶肆外的幡旗都看不见了。
她跑出来了?
江风轻抚脸颊,柔和的带着湿意,长长的发披在后背,直垂到腰下。
桃谷眼睛一眨不眨,歪着脑袋看沈妙意那张脸:“你的脸怎么伤的?”
闻言,沈妙意下意识摸上脸颊,果然试到一条不平整的伤疤。她回身跑去桌边,弯腰对上菱花镜。
镜面清晰映照出女子的脸庞,右颊上横着一条难看的伤痕。再看脸色也不好看,皮肤黝黑,那就那双眼睛还能看出是她自己。
一想便知,是小川给她易了容。
“桃谷,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船上?”沈妙意转身问道。
“你?”桃谷从床上跳下来,甩着两条辫子,“我哥哥带你上来的。”
“你哥?”沈妙意直接想到了小川。
“嗯,”桃谷点头,小手指着门外,“他在外面。”
沈妙意道了声谢,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长发简单挽起,再看身上,也是粗布麻衣,倒是很衬现在的这张脸。
自从假死后,她就没吃过也没喝过,现在身子很虚,见了桌上有水,抓起来灌了一口。
桃谷走过来,将一碗面推到沈妙意眼前:“姐姐,你的脸是假的吧?”
小姑娘好奇的伸出手指,去沈妙意脸上摸了下,指肚染上一层黄。
沈妙意没在意,倒是对那一碗面,心里感激着对方。再看这桃谷小姑娘,并不像盛朝的女儿家,看着更大胆活泼。
船帆鼓张,桅杆高高竖着,沧江两岸的美景数不胜收。
沈妙意休息好,便走出了房间到了甲板上。
船头立着一个清瘦的男子,双臂环胸,风扬起他的黑发。
“谢谢小川先生。”沈妙意隔了两丈远,对着人道谢。
小川回头,一缕发吹拂着,扫着他的脸颊:“你醒了?”
他着了一件黑色春衫,袍子一角撩起,掖在腰带里,带着一份洒脱的不羁。白净的一张面皮,五官出众。
“应该的,”小川从船头跳下,“我叫暮川!”
第50章
盛夏将过, 知了孩子啊声嘶力竭的叫着。
东番的天气与东陵有些差别,可能因为离着海边比较近,这里潮湿且闷热, 树木也更繁茂。
沈妙意搬来这里已经四个多月, 除了天气环境,生活倒是和盛朝没什么不一样。
她选在一个临海的小镇子, 这边多是盛朝人,语言习惯都一样。并且, 每逢二、七都是镇上的大集。
大清早起来,沈妙意收拾了一下小院儿,很快便出了一身汗。扔下笤帚,她扶着腰走去了阴凉处。
“青梳娘子, 我出门去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海鱼,给你买回来煮了。你现在是两个人了, 吃食上可得注意。”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的妇人, 身材矮些却很康健,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头上扎了一条青色布巾。
沈妙意下意识轻抚一下肚皮,那里微微隆起的凸显出来。
有时候事情就是没办法预料, 本以为她的身子根本不会生养,谁知到了东番就病倒了, 后面是小川帮她诊断出,有了身孕。她现在的名字叫青梳,也算是她原本的名字,妙意是当初沈家老太太给改的,寓意顺心顺意。
“好,”她对着妇人笑笑, 眼中是细碎的光,“秦嫂看着就好。”
叫秦嫂的妇人推了院门出去,临走前叮嘱了一声不要再干活儿。
院中一颗枝叶繁茂的紫檀树,亭亭如盖,遮了大半个院子,风过树叶沙沙作响。
沈妙意觉得有些憋气,便站起来走了几步。这个院子是她买下的,本也有些银两,后来小川又给了她一袋珍珠,都是顶好的东海珠,那是殷铮当初放在她的棺椁中的。
那些珠子她没有用来换银钱,只用自己的置办了现在的地方,请了一个无儿无女的寡妇秦嫂,两个人住在这儿。
“哒哒”,院门被扣响,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青梳姐姐!”桃谷笑着跳进院子里,一身粉色俏皮可爱,“我跟婶婆去赶集了。”
想比盛朝,东番姑娘家的衣裳相对简便合体,裙裾只到膝盖处,方便活动。
正说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从后面跟进来,嗔怪一声:“你这丫头,也不帮我提着就算了,还在前面跑,我能追的上?”
来人是吴阿婶,臂间挎着一个竹篮子,装着买来的东西。
“阿婶来了?”沈妙意迎过去,往桃谷手里塞了一个甜瓜,“快坐下歇歇。”
吴阿婶抬起袖子擦擦汗,拖着一条不利索的腿去了树下,坐在小凳上。
“我看秦嫂刚出去了?”
沈妙意点头,坐去人对面,倒了一碗水,送去吴阿婶面前:“说是去买条鱼回来。”
“遇到娘子你,秦嫂也算有福气,不然他男人死前欠的那些债,就算把她卖了也还不清。”吴阿婶摇摇头,好像是感同身受,幽幽叹了口气,“女人啊,十之八九命苦!”
沈妙意笑笑,附和了声。这话说的没错,世道如此,对女人总是诸多束缚,大多时候都要依附男子,是不公平。
以前她一直不明白,吴阿婶为什么会是小川的母亲。后面才知道,当年吴阿婶救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伤势很重,便在吴阿婶家住了一段日子。再后来,吴阿婶有孕,那男子无声无息走了。若干年后,派人来只带走了小川,而吴阿婶就一直守在原处,等着她的儿子,一等就是十几年。
吴阿婶救的男人是东番现在的国师,当然不会缺少美人,只是子嗣单薄,而小川便是一众子女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吴阿婶没幻想能进东番的都城国师府,便也留在这海边小镇,与桃谷一起过活。
“我这刚在集市上听说,前些日子沧江发大水了。”吴阿婶喝了口水,“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还记得八年前,大水直把邺城都给淹了,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
沈妙意拂了拂憋闷得胸口:“这回可还厉害?”
她记得还未出正月,殷铮就开始加固江堤,他还说过今年必定雨水多,提前部署……
沈妙意咳了声,不再继续想那个人。
吴阿婶放下水碗,舌头舔舔嘴唇:“说是差点就决口子了,是东陵侯带着一群将士,人肉当沙包堵住那口子。这样看来,也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沈妙意和殷铮的事,吴阿婶并不知道,便毫无顾忌的说出来。
两人在树下说着话,桃谷跑去墙边,那里一条长的青石板条,上面晒这些干花药草之类,正在好奇的翻看着。
“青梳娘子还在摆弄那些药草、干花?”吴阿婶看着桃谷的背影,问着。
沈妙意也跟着看过去,神色温柔:“既然来了这边,总不能一味留在院子里,自己也想做点儿什么?别的东西我不懂,唯独香囊我是擅长的。”
“娘子想做香囊买卖?”吴阿婶摇摇头,“干营生,很辛苦的,你还带着个孩子……”
“这世上,什么不辛苦?”沈妙意摸摸肚皮,嘴角微翘,“我自己能拉扯他,还想给他挣下些什么。”
当初选择逃离,她就料想到是一条辛苦的路,可是有什么可怕的?老天爷总会留一条路给她走。至于这孩子,只是她自己的,和殷铮没有关系!
沈妙意眼中有光,她会开始新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个孩子她可以拉扯长大。
话再说回东番这边,气候比东陵潮湿,蚊虫鼠蚁也多,用药草香料做香囊,可是驱虫辟邪,应当会不错。而且,东番这边不少药草是大盛朝没有的,说不定以后做大了,可以卖过去的。
吴阿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在这小镇上大多都是穷苦人,认字的都没几个。所以即便沈妙意身为女子,知晓的已算很多。